梁贤之
1939年春深时节，巍巍衡山，树木葱茏，花肥草瘦。尽管大半个中国遭到日军铁蹄的野蛮蹂躏，但五岳独秀的南岳依然春色无限，风光如画。
这天，周恩来与叶剑英等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南岳。周恩来以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和国际问题讲师的身份，在南岳游击干部训练班作报告，鼓舞大家同心协力，着眼于战区，积极抗日。这时江西南昌失守，日军向中国南方的军事要塞长沙逼进，局势更加动荡不安，连南岳山上寺观里的和尚、道士们也静坐不住了。在中共中央有关抗日救亡指示的影响下，从前线奔来的宣传队，在南岳街头演唱、宣传。抗日的歌声响彻山峦，救亡的活动遍及各处。僧众们也不愿意当亡国奴，以上封寺的知客演文、福严寺华严研究社的讲师巨赞、暮笳等僧人为首，组织了一个抗日救亡团体——“南岳佛教协会”，决心为抗日事业尽一份力量。但是他们的意见很不统一，演文主张成立一支僧兵，奔赴抗日战场去同日军拼杀；巨赞不同意，认为杀人是犯了佛门戒律。彼此争执不休，只好去找颜友民解决。颜友民是国民党中央通讯社驻南岳办事处主任，信奉佛教，过去与巨赞他们交往颇深，他本人又有抗日爱国思想，对巨赞、演文等人的抗日爱国行动给予肯定和鼓励，前不久还帮助他们向上级申请为佛教救国协会备案。颜友民听了巨赞、演文的述说，皱着眉头，也拿不出主意，忽然他一拍脑门，高兴地叫道：“有办法了！周恩来先生在南岳游击干部训练班讲课，我们去请教他。”
在颜友民的引荐下，周恩来及叶剑英等接见了他们。周恩来不顾诸事繁忙，认真地看完了他们的宣言和简章，当即表示赞同，并鼓励道：各位大师，你们的行动是正义的，定会得到全国人民的支持，但要讲究策略，不必成立僧军，你们可以用佛教的教义，去坚定僧众保卫祖国的决心，另一方面要用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教义去感化一些信佛教的日本侵略军，使他们懂得教义上所指出的侵略、杀人、放火就是犯罪，就是犯了戒律，犯了天规，促使他们厌战、反战，动摇日军的军心。攻心为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并不亚于冲锋陷阵，手刃顽敌。
巨赞和演文听了，心里豁然明亮，连连稽首。接着，他们谈了佛教救国协会的打算：准备向全国佛、道教界发出倡议，动员佛、道教徒立即行动起来，投身战斗，为抗日救亡事业做出贡献。周恩来听了，称赞了他们这个举动。谈话将要结束时，巨赞拿出一本纪念册，双手递给周恩来，请他题词，以志纪念。周恩来高兴地答应了，他接过纪念册，默想片刻，欣然命笔，在纪念册上写了八个大字：
上马杀贼，下马学佛。
巨赞看了题词，沉吟一会儿，说：“周先生，弟子斗胆请教，将‘杀贼’与‘学佛’连在一起，与教义是否相符？”
周恩来耐心地解释道：“阿罗汉的第一个汉译意义就是‘杀贼’，不杀除烦恼之贼，就成不了阿罗汉。可见在原始教义中就已提出‘杀贼’。题词写的是‘杀贼’，不是‘杀人’。现在正有一伙强贼在大批杀人，我们把杀人的贼杀掉，可以救大批的人，这是善举。而杀贼就是爱国。你们出家人只出家没出国，出家人同样要保国、爱国。所以说抗战就是杀贼，杀贼就是抗战救国。”
周恩来讲的道理深入浅出，有理有据。巨赞听了，倾心佩服。他早就闻知周恩来是共产党的知名人物，不仅博学多才，而且待人谦和，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更使他吃惊的是，想不到共产党还这么精通佛学，遂由衷地说道：“我明白了！只有上马杀贼，才能下马学佛；国将灭亡，何能保身，身将不保，如何学佛？周先生真是博学，精于教义，令人钦佩！中国出了这样的人才，实乃万民有幸！”
“大师谬奖！大师谬奖！”周恩来微微笑道。
周恩来的题词极大地鼓舞了南岳山上数百名僧侣。不久，巨赞和演文在南岳大庙里召开了动员大会，众僧无一缺席，一些道士、道姑也参加了。会上巨赞传达了周恩来、叶剑英的号召，作了题为“僧道走出寺观，投身抗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的讲话。僧、道、尼听了，个个血脉贲张，斗志昂扬。叶剑英应邀出席了会议，会后，在磋商“南岳佛教救国协会”这个名称时，叶剑英说：“我建议你们的组织名称改两个字，将‘教’字改为‘道’字，‘国’字改为‘难’字，这样可以团结更多的宗教界人士，不仅是僧尼，还可以把道士团结起来，搞民族救亡，团结的人越多越好，越广泛越好。”大家听了，一致表示赞同将“南岳佛教救国协会”改名为“南岳佛道教救难协会”，下设几个小组。
在周恩来的关心下，“佛道救难协会”成立后，立即着手进行工作，首先将青壮年僧侣集中训练，称作“战时知识训练班”，训练佛学、政治常识、军事常识、救护常识、精神讲话和抗日歌曲六门科目。八路军高参薛子正负责军事训练，其他几门由佛学研究所的教员与民运指导处的几名指导员分别担任。周恩来除了在游击干部训练班担任教课任务外，还抽空到战时知识训练班讲话。
1939年6月，战时知识训练班结业后，“佛道救难协会”将这些学员组成“南岳佛教青年服务团”和“佛教流动工作团”，由巨赞、演文分别率领，他们牢记周恩来“上马杀贼，下马学佛”的题词，奔赴湘潭、长沙、重庆等地开展抗日救亡活动。
其时，正在重庆主持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工作的郭沫若得悉南岳僧侣在周恩来的关怀下，组织起来投身抗日，深受感动，当即联络邹韬奋、田汉等文化名人给予热忱支持。田汉还特地写了一首诗称赞：
缁衣不着着锦衣，敢向人间惹事非。
独惜潇湘春又暮，花前跌坐竟忘归。
僧侣们在街头向群众宣传抗日救国，广泛地与社会各界人士接触，沿途散发传单，张贴“当汉奸的，生受国法，死坠地狱”一类结合佛教教义宣传民族气节的标语，在佛教史上写下了可歌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