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就是做状师，该有的职业操守。
正当防卫，防卫过当，相差一个字，却存在很大的差别。
赵梦吉给秦破天挖的这个坑，就是要证明吴仁腾不是故意杀人。
吴杰曾经说过，只要不死，他就有办法把人给捞出来。
所以，赵梦吉也做了两手准备。
要么是防卫过当，判个年；要么就是正当防卫无罪释放。
如果判处防卫过当，就需要在最后陈述的时候卖惨。
能打动四位主审官，给死者家多赔点钱，量刑的期限可能缩小至两年。
啪！
公堂上，响起惊堂木的声音。
蔺琦心中几乎有了最终答案，“秦破天，你方是否能提供全新的证据？”
输了！
从踩着赵梦吉的脚印辩论开始，这场官司已经输了。
“大人，我方没有全新的证据。”
“但我方认为，司法正义中，杀人就要接受最严厉的审判。”
“吴仁腾连杀三人，不判处死刑，就是对司法正义最大的不公。”
“鉴于原告方无法提供相关证据，暂时休息。”蔺琦缓缓站起身，“一个时辰之后，再进行堂审。”
话落，黄文斌等人也跟着蔺琦去了后堂。
陆幼安递上茶壶，赵梦吉猛灌了一大口。
死刑的官司，确实有点儿累人。
但从目前的情况看，吴仁腾占据优势。
一个时辰之后，就是揭晓答案的时候。
对于防卫过当，秦破天是无法接受的。
他职业生涯中，未尝一败。
可偏偏在这个板上钉钉的案子上，马失前蹄。
公堂外，看热闹的人群也交头接耳起来。
“太刺激了，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辩论，秦破天的脸都紫了。”
“我赌一文钱，这场官司赵梦吉赢定了。”
后堂，朱厚照、朱昉正坐在那喝茶。
堂审的过程，二人尽收眼底。
在赵梦吉给秦破天挖坑的时候，朱厚照就看出来了。
他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破解。
蔺琦几人来到后堂，对朱厚照行礼。
“你们研究你们的，本宫就过来看看，不参与。”
几人相互对望，纷纷落座，小吏也端上来上等的绿茶。
“诸位大人，有什么看法？”蔺琦问。
“老夫在大理寺多年，还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案件。”大理寺少卿董世良抿了一口茶，“赵梦吉简直颠覆了老夫所有的认知，都怀疑自己学过的是不是大明律法了。”
“从钱庄案，到朱大人的和离案，赵梦吉让我是刮目相看啊。”刑部侍郎屠勋感慨连连，“此等良才，要是在刑部为官就好了。”
左都御史戴珊是资深御史，他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根据赵梦吉的表述，和一审二审提供的证据来看，这个案子确实应该定性为过失杀人。”
但话落之后，戴珊话锋一转，“但问题是，如果是应激行为，杀人过程中没有超过律法的必要限度，又存在正当防卫。”
“确实啊，赵梦吉搞得我们也是进退两难。”屠勋抬头看向朱昉，“朱大人，如果是你们锦衣卫审案，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一审二审，本身就存在诸多漏洞，属于强制死刑。”朱昉放下手中的茶碗，“如果放在锦衣卫，肯定是无罪释放，然后把人收编到锦衣卫。我等都是粗鄙的武夫，这种敢于见义勇为的人必须留在锦衣卫。我们哪天战死了，这种人拼上性命也会把我们的尸体背回锦衣卫。”
“现在，我们大致可以断定，吴仁腾不存在故意杀人。”蔺琦缓缓开口道，“所以，观点应该放在量刑上。量刑的关键在于，他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
一个时辰之后，蔺琦等人重新回到公堂。
“针对原被告双方提供的证据和辩护论点，经过详细商议后，进行如下判决。”
“根据大明律对故意伤害的界定，吴仁腾不存在主观行为，故而不构成故意伤害罪。但关于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存在一定争议。请双方做最后陈词。”
结果出来一半，吴仁腾的眼里也有了光。
不构成故意伤害罪，就代表他不会被秋后问斩了。
双目赤红，泪流满面地看向赵梦吉，眼里满是感激之色。
“大人，我方没有任何异议。”
秦破天知道，这场辩护他已经输了。
吴仁腾不会被执行死刑，他做不做陈述都无所谓了。
就看后面，会判吴仁腾多少年的监禁了。
“好。”蔺琦点点头，又看向赵梦吉，“赵梦吉，现在请你进行最后陈述。”
赵梦吉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开始为吴仁腾最后的辩护：
“诸位大人，针对吴仁腾造成三人死亡的过程中，死者生前并没有失去反抗能力，吴仁腾并不存在防卫过当的行为。”
“综合大明律疏，关于防卫的各项因素、强度、时机、手段等，我方当事人也都不存在过当行为。”
“当然，在律法面前，我们要尊重每一条生命。流氓、地痞、恶霸也是人。”
“这个案子引发整个顺天府的关注，因此，我申请诸位大人也听一听来自民间的声音。我方陈述完毕。”
“申请通过。”蔺琦站起身，环视观看公审的人，“状师出列三人，秀才出列三人，举人出列三人，保甲出列三人！百姓出列二十人！你们可以对这个案子畅所欲言。案件审理结束，每人可获得五两赏钱。”
众人相互对望，有人选择了退避，有人选择站了出来。
“大人，学生乃顺天书院的秀才。这个案子之所以受到如此重视，就是因为他代表了民间大众的心理。如果被欺负不能反击，还没有人见义勇为，那受害者就要被人活活打死吗？”
“大人，学生乃江南举人，来京是参加明年秋围的。学生想说的是，见义勇为离不开肢体冲突。如果见义勇为被判定故意伤害，那将来谁还会见义勇为？如果见义勇为就是拿起法律的武器制裁自己，那所谓的司法公正还存在吗？所谓的正义还存在吗？”
“大人，学生是做状师的，也遇到过这样的案子。大明律法的界定是，是施暴者有没有继续侵害的能力，这个界定是很难实现的。应该从当时的环境去考虑量刑，而不是从施暴者角度去思考量刑。”
“大人，如果死者生前不调戏良家妇女，他们也不会被杀死。但如果，没有吴仁腾见义勇为，那名女子的结局可想而知。难道非要等到女子被施暴以后再报官，才合情合法吗？如果这次判处吴仁腾有罪，那将来谁还会去见义勇为？”
“大人，吴仁腾……”
来自民间的声音很多，他们说的也都合情合理。
赵梦吉长出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也消散了大半。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要让民间的声音，对吴仁腾进行一次最公平最公正的审判。
秦破天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不知在想着什么。
蔺琦看向吴仁腾，“吴仁腾，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吴仁腾跪地叩首，“学生服从任何判决。”
啪！
蔺琦一拍惊堂木，“现在宣布最终审判结果。”
刹那间，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公堂内外，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此时此刻，最紧张的莫过于吴仁腾本人了。
他是案件的当事人，监禁什么的他不怕，他最怕的是吊销他的功名永不录用。
“吴仁腾，在宣判之前，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蔺琦举目看向吴仁腾。
“大人请问，学生知无不答。”
“如果，再发生此类事情，你还会选择见义勇为吗？”
“会。”吴仁腾不假思索，“学生也考虑过自己的功名，也考虑过自己的仕途。可学生饱读圣贤书，身负浩然正气，遇见不平之事，绝不会坐视不理！”
“好，说得好。案件结束，本府亲自前往顺天书院，为你正名！”
蔺琦声如洪钟，不怒自威，一抖手中的判决书，开始宣读最终审判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