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倒是气定神闲。
慢条斯理的嚼着撒了些盐的土豆。
他在西北游历的时候，有时情况比现在还要糟糕。
但他倒是不急不躁，就好像他第一次落榜的时候那样。
根本不会因为落榜而着急或者是气恼。
就像他说的，世人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赵梦吉做出来的那些堪称梦幻的事情，还有那一句知行合一让他动容之外，其他的也就没有什么了。
“接下来是不是该拉仇恨了？”
唐寅此刻坐在王守仁的身边，用肩膀碰了碰王守仁。
也就是唐寅性格天生就洒脱，敢和王守仁这么做了，哪怕徐经都有些心虚。
明明他们现在是同僚，但王守仁怎么看怎么像是他们的先生。
“你去？”王守仁看了他一眼。
“我不行！”唐寅缩了缩脑袋，“我怕被这些读书人给打死！”
“徐经去吧？”王守仁看了一眼徐经。
徐经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王兄，这件事情还是你去吧，我们两个都有些不合适，主要我们不会功夫，搞不好真被人给打趴下了！”
王守仁叹了口气，冲着唐寅伸手。
“拿来吧！”
唐寅嘿嘿笑着，“早就准备好了！”
这是赵梦吉出的馊主意。
但是却得到了他们，包括王守仁在内的一致同意。
想要打败敌人，那就先要从敌人的内部下手。
用他们最是得意的东西，击碎他们的心理防线。
一份稿子拿在了手里，王守仁就好像那课堂的先生一般，开始念叨起来。
“悠悠上古，厥初生民，舜既躬耕，禹亦稼穑……农乃百业之本，若农业兴，则天下百姓兴，则天下大治，若农业败，则天下惶惶不，民心凋敝……”
众人一听，好像有些耳熟。
这不是前一阵子，户部令天下广而告之的劝农书吗？
李东阳张大着嘴，这篇文章乃是他起头的，翰林院那边为了提高百姓们耕种的积极性，写出来了好些文章。
这些文章的观点各不相同，提出来的种植技术也不相同。
反正林林总总的汇成了一部书。
核心思想自然就是劝农。
而王守仁所说的，则是这本劝农书开头的部分。
刘健看向了李东阳，“这不是你……”
李东阳脸上带着笑意，欣慰地点了点头。
谢迁在一旁笑着摸着胡子，“还真别说，这镇国书院有些门道，你们看，如今干活干的累了，正在休息的时候，而且也正好做的是稼穑之事，再来一篇劝农书。”
“这就像是久旱逢寒霖呐！”
刘健和李东阳都是暗自点头，心中表示肯定。
用这样的办法教授学生知识，看来镇国书院跟其他地方不一样，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还是有道理的。
只是王守仁将手头的稿子念了一通，却是忽然看向了在场的数百人，朗声问道。
“方才你们都听到了，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文章吗？”
庄户们都摇了摇头，他们肯定是不知道的。
至于读书人，大部分人都在默默吃着东西，喝着茶水。
王守仁接着朗声说道，“这可是内阁发出去的劝农书，文采如何，你们也看见了，实在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劝农书啊，你们可明白这当中的苦心？”
读书人打了个饱嗝，看向了王守仁，因为他手里已经没有了土豆蛋子。
这箩筐里也只剩下了两三粒蒸饼的碎屑。
像朱厚照这样的，则是拿着一根小棍，在那里戳着蚂蚁洞。
看着蚂蚁费力的往外搬着泥土，抬着小棍子，便觉得很是有趣。
王守仁冷哼一声，忽然将手里的稿子扔在了地上。
“如此佳作，你们居然不听不闻，简直是浪费了写这篇文章之人的一片苦心啊！”
王守仁这样的做派，却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你们方才有人听了吗，谁觉得这其中的道理比较深刻的，站出来说道说道。”
王守仁说完，这些读书人像是愣住了！
他们方才的确有不少人都在听着这篇文章。
遣词造句的确是有模有样。
可是你要说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啊！
若是放在从前，他们或许会鼓吹一番。
可是现在，他们真真切切地干了农活之后，听了这些话，就好像是有苍蝇在自己的耳朵旁边嗡嗡嗡地飞着。
通篇词藻堆砌，说的像是那么一回事情。
可，可他娘的写这些东西的人，到底有没有下地干活过？
真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痛！
“先生，要我说，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你让他来这里挖一天地试试！”
“就是啊，这些东西骗骗那等没见识的读书人也就罢了，我们这些人可是干过活的，能骗得到我们？”
“他倒是说的轻巧，又是这又是那的，还什么春耕，还播种，他奶奶的，连个翻地都不会的玩意儿来教我们种地？”
“……”
这些读书人似乎一下子找到了情绪的宣泄点，一个个开始大为嘲讽起来。
李东阳本来还在笑呵呵地吃着土豆，可这会儿已经低下了头去。
这篇文章是他挑灯夜读，好不容易才挑选出来的佳作。
按照他的想法，百姓们听了这些文章之后，还不得跟打了鸡血一样，勤奋耕种？
就算没有这样的效果，怎么也算是教化了百姓，让他们知道怎么种地。
刘建和谢迁都是默默地替李东阳默哀一秒钟。
本来他们都以为王守仁这是拿着朝廷的文章，给学生们讲授道理的。
朝廷的文章那岂不就是现成的范例？
可没想到，这举的例子是反例。
此刻，只有李东阳一个人心灵受伤。
刘健和谢迁两个人都庆幸，幸好这东西不是他们牵头搞出来的。
来还想着安慰一两句，可刘健听到了一旁读书人的讥讽便又没说话了。
“这些误人子弟的家伙，凭什么可以叫别人？”
“自己都没有做过的事情，反而在那里人云亦云，别是拿着几千年前的农书，抄了两个句子便来装作自己很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