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我不我不。”红线扯着嗓子喊道。
婶娘两眼一瞪手指上已经再次上了劲儿,那一把下去绝对能掐青一大块儿。
可红线丝毫不在意,反正挨打已经是家常便饭。
段简生饶有兴趣的眼眸闪烁着些许亮光,红线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观察过一个人的眼睛,那是一双十分睿智又儒雅的眸子,但是那一切的背后却还有些她看不清楚的东西。
段简生悠然立起身,哈哈大笑,红线忽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烫,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在说着:魂儿被勾走了,魂儿被勾走了。
“如你所愿,沈红线,你要嫁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侄子段丘言,你该听过的,我们段家唯一的血脉,不过身体并不好,前些日子省城的医生也看过了,时日不多了。”
“好。”红线想都没想便应了一声。
只是这一声干脆利落的“好”让段简生心里顿时沉重了起来,他承认自己有些残忍,将这样闹剧一样的事情赤裸裸的讲给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听。
这个小女孩儿,虽然满脸的倔强,可是他一眼就能看穿她倔强外表下的脆弱和无助。
哎,世事总无常。
相较于这个陌生的孩子,还是家里的那一个更为紧要。
“你要清楚,你现在应下的,很可能是一门阴亲,丘言的身子挺不了多久的。”段简生有些心存不甘,他似乎是在这个孩子眼里看到了她对自己的爱慕。
红线盯着段简生,看到他的亲切,惊讶自己竟能看到他的内心深处。但是自己为什么会拒绝呢?呵呵,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跟段简生这样的人物有交集呢?
“好,我知道了。”红线定定说道。
她的淡定和从容,或者是故作从容让段简生有了些愤怒,转身对屋里的人说道:“马上下聘,明天过门。”
话罢,段简生甩甩素色的长衫迈开长腿向屋外的汽车走去,屋里的一行人也跟了出去,叔叔婶娘也满心欢喜的跟了去。
红线终于知道了今日里这洋车来谈的大买卖,是自己。
站在屋内看着这间生活了十来年的房子,每一样都跟自己无关,但是自己却熟悉这里的每一样物件。
走出门外,看着一众人环绕在洋车旁边,叔叔婶娘两个开心的就像是过年,真是可笑。
段简生的余光看到了红线那个阴阳怪气的笑容,心里一阵犯酸,她的选择怎么会让自己心里有了这样的感受?
她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啊。
摇起车窗,不再看她,段简生将身子靠在座椅靠背上,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可一闭眼却满脑子都是红线倔强的脸庞,反复几次他也不敢再闭上眼睛,赶忙吩咐司机开车开车。
叔叔婶娘还有家里的弟妹将那洋车直送到看不见才回来,当他们一家欢欢喜喜回来的时候红线还站在门口,她仰着头,望着天,两只手在胸前不停搅来搅去,模样就像个傻子一般。
“孩儿她娘,你说,咱们这是不是有点儿过分啊?”叔叔说到底跟红线是一姓人,虽然这些年来并没有对红线付出什么亲情,可真到了节骨眼上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忍,而且心里一下就想起了死去的哥嫂,那时候他还没有娶亲,就跟着哥嫂住在一起,嫂子是个极其爽朗的人,自己年纪小,向来是把自己当做儿子对待,有什么好吃的也会紧着他。
可是后来他娶亲了,一切都变了,再后来哥嫂相继过世,自己家的孩子像是下猪崽儿一般的生,他顾不来了,真的顾不来了。
人一旦麻木了只会越来越麻木,就连最后两只眼睛也像是瞎了一般,老婆对红线的打骂他看不见,也不想看见,因为他没有办法,这片瘦橘林想当初可是老婆娘家的陪嫁。
他的家当当年给哥嫂看病的时候都已经耗光了,所以他真的没办法。
红线嫁人,这是他心里一直惦记的事,只盼她日后能嫁个好人家,就可以离开这个家了,就可以不用再过这样忍饥挨打的日子了。
段家他是知道的,那是远近有名的大户,那个病恹恹的独生子他也知道,不同于其他爹娘亲人不希望孩子嫁个短命鬼,他却盼望着红线能嫁过去。
男人丈夫这个东西,尤其是在这个年代,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对于女人来说,尤其是像红线这样倔强的女孩子来说,如果遇上一个像自己这样无能的丈夫,或者遇上一个嚣张跋扈的丈夫,那才是红线的不幸。
段家这个多好,活不了多久便死了,不会有夫妻矛盾,更不会有人让红线受气受罪。
思绪跟随着红线的目光回到了现实,叔叔敛去了眼中的憧憬,经过红线的时候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心里却忽然愣了一下。
上一次摸她的脑袋好像是她三两岁的时候,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大了,都快到自己下巴这么高了。
连忙将手缩了回来,这么多年没有仔细看过她,刚才这么一看却发现她跟死去的嫂子长的一模一样。
对于哥嫂,他有愧,真的有愧。
所以,让红线赶快嫁人吧,去过好日子,最起码过个不必挨饿的日子。
晚上的时候红线难得饱饱的吃了一顿,婶娘使劲儿给她夹菜,仿佛这一顿就能让红线长个斤,仿佛这斤又能到段家多卖些银钱。
“噗,哈哈哈。”红线不由笑出了声,真是讽刺至极,婶娘以前每每打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婶娘正夹着一截笋肉的手抖了一下,绿色的笋肉落入了正下方的红蒜汤里,溅了婶娘一袖子的猩红。
看见那片猩红,红线后背没来由的凉了一下,接着就觉得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的一双手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掌,直到一只手掌渗出血来才回过神。
三弟有些害怕,扯了扯婶娘的衣襟唤了声:“娘。”
“啊?”婶娘也有些出神,从来是知道这红线的神经兮兮的,可今日里她这副模样却骇人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