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宿南做事妥帖，怕她被打扰，为她在一处散修聚集的集市找好客栈，守了她整整一夜，见她精神好些才辞行，回十三谷向苍剑山的长老复命。
后来的两日，也未曾泄露她的行踪。
路拾一安安静静休整三天，到了奖赏大会当日一早，才在客栈门前再次看见他的身影。
“小师叔。”
沈宿南黎明时便前来等候，见到她出来，拾阶而上，抱剑到她面前弯腰行礼。
少年站在台阶之上，白衣胜雪，气质干净温和。
路拾一单手扶他的剑，体会到了师兄见到自己堂叔向自己行礼时的心虚感。
“不用行礼，太拘谨了。”
沈宿南根本没听进去，恭恭敬敬道：“弟子知道了。”
路拾一也不强求，和他闲聊几句。
这两天她一门心思花在恢复经脉上，刻意没打听外面的事。
现在既然出来了，她拉着沈宿南，找了间糖水铺子填饱肚子。
顺便听听来往的修士都在聊些什么？以及十三谷近日都发生了什么事？
不出意外，这几日的话题基本都聚焦在她、盛子穆、萧潇和楚少歌身上。
关于她，众人议论的焦点无非就是神尊弟子的身份、九道刃以及她筑基中期的修为。
身份和九道刃议论就议论过了，更令人猜测的还是她的修为。先不说她三年前问道大会就是筑基后期，三年过去不进反退，就只是她凭借筑基中期的修为灭了雷魈鸟就足以令人想象。
路拾一甚至见到有人说她承了师姐的去祟剑，那人手舞足蹈的向人演示她是如何用剑灭了雷魈鸟的壮举。
描绘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如果不是她自己经历过，她真信。
“还得是见尘仙子的剑法，苍剑山沈宿南在剑术一道远不及小师叔一根小手指。”
那人声音不小。
路拾一双手一摊，告诉沈宿南：“这就是凭空捏造了，我不是剑修。”
沈宿南知道她是好意宽慰自己：“小师叔不必安慰弟子，大道且长，弟子如今刚窥得浩瀚星辰中的一角。”
路拾一认可的点点头。
这次的夺冠热门，李仲宁、文元霜、沈宿南，还有作死的楚少歌，各个都是筑基后期，当时正积分积得不可开交，被她莫名其妙一团火将魁首炸给了炼丹巅峰的盛子穆。
客观来看，只能说是啧啧称奇、跌宕起伏。
沈宿南人很老成，路拾一也怕他被流言蜚语议论多了怀疑自己，见他心中有自己的思考，倒是更欣赏他一点。
“听说就着魁首的事，蓬莱和其他四家吵得不可开交，蓬莱坚持按积分算事，其他四家以小师叔为由，强行要求取消盛子穆的积分。”
“我看这几家仙门的意思是要么落到自家头上，要么就都别要，直接将魁首落到小师叔头上。”
“毕竟魁首是去北海之滨藏宝阁挑选武器，那可是天下第一阁楼，得来的神兵落到哪家都是助力。”
“不说神兵，就说食煞谷魁首带来的名气，已经足够他们争夺了。”
“名气可代表着资源。这百年不知道为何，新发现的灵脉越来越少了，散修们没有资源只能投靠仙门，仙门筛选弟子壮大自身，从而方便争夺资源。”
“所以你看，四大仙门和萧家这些年是愈发不留脸面了，为了个魁首争夺，利益算计都摆到明面上来了。”
“不说了，神仙打架殃及池鱼，还是潜心提高修为，看看能不能投靠到好仙门吧。”
议论的两个人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走了。
路拾一收回视线，对上沈宿南的目光。
听都一起听到了，路拾一索性直白去问他：“你觉得要不要取消盛子穆的积分？”
沈宿南毫不犹豫道：“长老们的考量，弟子不敢置喙。”
路拾一勾起嘴角：“那就是觉得不取消更合理。”
沈宿南垂头沉默不语。
沈宿南抬眼见她看着自己，不自在的眨了两下眼。
他知道小师叔想听自己说，于是明知不该说还是说了：“规则既定，便该维护规则。”
“规则不再是规则，那诚信和威望也会顷刻崩塌。”
“这是以局势来考量，”路拾一摇摇头：“以参加试炼的弟子身份来考量呢？你觉得魁首应该给盛子穆吗？”
沈宿南犹豫一瞬，直言道：“不该。”
“弟子也从楚师弟那里了解了始末，私以为盛子穆当不起此次魁首。”
路拾一若有所思点点头，其实能理解这个想法。
这不就是勤勤恳恳上班几年，眼见着高位空悬想争一争，结果临门一脚被关系户空降了。
盛子穆的实力她也清楚，越阶挑战筑基初期是能做到，但单杀高阶妖兽的能力是没有的。
路拾一：“那落到我头上呢？”
“弟子心服口服。”
路拾一见他不像是恭维，将最后一口糖水送进嘴里，搁下羹勺，“但看仙门怎么说吧。”
她放下灵石站起身。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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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一度的食煞谷试炼，奖赏大会将会在十三谷主峰天禄殿前举行，次次热闹非凡。
今年尤甚。
十三谷的主事山峰前有一道宽阔的长阶，阶前鹅卵石都快被来观礼的修士们踏平了，空中时不时还有御器飞行的修士们。
可谓是万众瞩目。
路拾一和沈宿南拾阶而上，阶前不乏在明月台上见过她的，惊呼声和行礼声和成一片。
再往上去，御器飞行的修士们纷纷跳下飞行器，抱拳到她身前行礼，“见过小师叔。”
沈宿南微微落后几步回礼。
能御器飞行的至少是金丹，可比她们两个修为都高些。
路拾一依旧面色冷淡，偶尔颔首回应。
“拾……小师叔！”
欢快跳脱的声音传过来，路拾一偏头去看，果然见楚少歌隔着人群冲她招手。
他面前站着一个少女，一身白色齐胸诃子裙，外面套着一件薄软的大红色袖衫。
红色袖衫流光溢彩，路拾一越看越觉得面料眼熟。
和她的紫砂乾坤袋材质类似。
路拾一顺着她颈边的芍药纹样看到她的脸，被少女光艳逼人的容貌惊的心口一颤，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什么叫闭月羞花。
再栩栩如生的芍药都不如少女肤若凝脂的娇嫩。
楚少歌和少女说了句什么，转过身朝自己走过来。
那少女对上路拾一的视线，微微颔首，嘴唇翕动，似乎叫了一声小师叔。
但路拾一以她的听力保证，少女绝对没说出声音来。
好敷衍、好高傲的派头。
楚少歌三两步跑过来，“拾一拾一！”
见她没看着自己，楚少歌换个称呼又叫：“小师叔小师叔！”
一个尊称，被他喊的没一点敬意就算了，路拾一捂着耳朵：“太聒噪了，能不能安静点。”
“我看你不理人，怕你没听见。”
路拾一忍不住自己的白眼：“听见了听见了，我还没聋。”
现在还能听见，再这样让他喊下去就不好说了。
“提醒过你不要叫我拾一。”
楚少歌脸一垮：“那叫你什么？”
沈宿南适时在他身后道：“小师叔，殿前广场炎热，不如到殿中休息。”
“好。”
路拾一抬步向前：“听到没，叫小师叔。”
“小师叔？”楚少歌亦步亦趋：“我们说话还叫小师叔？太生分了。”
“那也不叫拾一，”路拾一逗他：“我和你堂叔是师兄妹，要么随他的辈份，叫我姑姑好了。”
楚少歌：“……”
“没有旁的选择吗？”
“那还是小师叔更好。”
楚少歌在那自说自话，路拾一走在前头，也懒得搭他的话，偏头去问沈宿南：“刚才和楚少歌说话的女生是谁？”
“回小师叔，文……”
楚少歌打断他：“和我说话的人你为何要问沈仙友，我告诉你啊。”
沈宿南嘴巴张着，实在找不到礼貌插嘴的时机，只好无奈的闭上了嘴，任他接着说。
“南海琉璃宫大师姐文元霜。”
应了路十一的猜测。
那少女毕竟确实太像文家大小姐，和文夕一脉相传的貌美和高傲。
“她找你说什么？”
“买玉霜兰啊。”
到这时，三人已经一步踏过门槛来到殿内，高座之上众人原本正在说话，见到路拾一进来，齐齐迎上前来向路拾一行礼。
“小师叔。”
路拾一勾起一个浅淡的笑。
东道主的十三谷刻意留了长老-星移仙人没有闭关，如今出来主持大会，身为在场修为最高的修士，坐席居于正中。
他俯身行完礼，一捋胡须，看向她身侧的楚少歌，又不紧不慢收回视线，道：“还没来得及多谢小师叔救了我这顽徒。”
断事堂的长老居于他身后，先前明月台上嚣张的气焰已然不见。
路拾一伸手不打笑脸人，客气道：“长老客气。”
“还要谢谢小师叔照顾蓬莱门下弟子，”蓬莱一位中年男人走上前来，又向身后呼喊：“子穆，过来谢谢小师叔。”
盛子穆被蓬莱弟子推搡着走上前来，看脚步不情不愿，到了跟前，对上路拾一的视线，僵硬的甚至有点同手同脚。
盛子穆面上倔强，耳根子红的要滴血，别别扭扭道：“多谢小…小师叔…”
这姿态出现在盛子穆身上多少有点让人忍俊不禁，路拾一弯起眼：“谢什么，不是说了扯平吗？”
盛子穆还没说什么，蓬莱岛长老立刻打蛇随棍上，问：“小师叔何出此言？”
路拾一知道蓬莱想听什么，但她依旧顺着心意说出蓬莱想听的话。
“盛子穆借了我火灵灭掉雷魈鸟，我将积分拱手奉上，这就是扯平，不难懂吧？”
“不难不难。”
蓬莱得了好处，长老自然喜笑颜开的应承她。
萧家人居于最右边，以玉音仙子苏青黛为首。
此时从她身后走出一个中年男人，和颜悦色道：“小师叔初来中州，替小辈脱离险境是怜惜小辈，小辈却不会心安理得享他人成果。”
这人是萧家长老韩蒙，他一转视线，凌厉的目光落到盛子穆身上：“子穆以为如何？”
盛子穆脸色铁青，他也和师长说过不想要这魁首，可这魁首不是关乎他自己。
他心中纠结，将目光在长老和路拾一面上逡巡，没接话。
原也不用他说什么，五家长老你一言我一语的接了话，顺畅的开启了辩论模式。
众人神色如常，面上都带着长辈和蔼可亲的微笑，却句句机锋，丝毫不给其他仙门留情面。
路拾一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心中浮起一丝冷笑。
正如外界所说，仙门之间利益纷争已然是摆到明面上了。
“若不是小师叔出手，我师侄必是本届魁首，你蓬莱得了便宜又卖了乖，什么好都被你讨了去，不觉得受之有愧？”文家长老香君仙子笑道。
“香君仙子既说此话，便也认可我门中弟子积分为首位，魁首当是我蓬莱收入囊中。”
“打蛇随棍上、顺杆往上爬，蓬莱真是时势造英雄。”
吵到这会，香君仙子全然没了耐心。
她一捋衣袖，目光如冰：“只怕蓬莱这狐假虎威的狗屁英雄，迟早成为他人盘中餐食。”
这话说的蓬莱众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等众人都安静两秒，星移仙人才圆场：“香君仙子这话过了。”
香君仙子丝毫不给面子，又把矛头对准了十三谷：“十三谷门下弟子连前五都没挤进去，是不是也想凭借三师叔的九道刃分些积分，一起去北海之滨藏宝阁算了？”
结界结束时，前五名依次是：盛子穆、文元霜、李仲宁、沈宿南、路拾一、萧忍冬。
事实虽是如此，但这话就太不把十三谷放在眼里了，星移仙人面上的笑容冻结住，从余光里瞪了一眼本该是夺魁热门的楚少歌。
心中只有蝇头小利的孽徒！
成绩再差十三谷也是东道主，断事堂长老千机仙人上前一步，怒气冲冲开口道：“南海琉璃宫就是这样尖酸刻薄，丝毫没有仙门风范的吗？”
“我南海琉璃宫能夺魁首，我们没有仙门风范？那还有谁有？你一个杀人案都破不明白的断事堂长老有？”
“香君仙子此言差矣，我蓬莱积分最高才是夺了魁首。”
“你蓬莱也别说话，辅助巡查做不好，抓个孟萧潇抓到试炼结束都没抓到。”
苍剑山的云霆仙人立刻道：“就事论事，雷魈鸟的积分算在盛子穆身上未免荒谬。”
韩蒙刻意将话题引到路拾一身上：“就算是将雷魈鸟积分对半，也该是小师叔压着盛子穆一头。对吧？”
韩蒙用期冀的眼神对上路拾一，路拾一无视他看向苏青黛，竟和她四目相对，从对方眼底都看出了敌意。
路拾一收回眼，面向韩蒙：“我杀的雷魈鸟，我想给谁便给谁吧？”
“我说给盛子穆就是给盛子穆。”
“正是。”
“不可。”
“话不是这样说。”
云霆仙人道：“倘若想给便给了，那未免对其他参加试炼的弟子太不公平。”
他看向苍剑山自家弟子沈宿南。
一群长老又七嘴八舌争论起来。
路拾一悄然后退一步，靠近楚少歌聊闲话。
“玉霜兰卖了什么价？”
楚少歌被自家师父瞪得头都不敢抬，垂首敛目，强压着声音里的喜悦和她说小话：“八十块上品灵石。”
“还行。”
按中州的灵石换算，一个低品灵石换一个包子，一百个低品灵石换一个中品灵石，一百个中品灵石换一个上品灵石。
八十块上品灵石就是八十万个包子。
楚少歌感叹：“文家果真富裕。”
路拾一想想文夕送她那成堆的物件和上品灵石，深以为然。
她从余光中见到盛子穆在看着自己，偏过头去和他对视。
盛子穆神色复杂，眸光远不如神谷时神采奕奕，路拾一冲他颔首，又凑近楚少歌：“盛子穆这几天怎么了？怎么像只被欺负的兔子？之前的猖狂劲儿呢？”
楚少歌也打量盛子穆不自然的神色，路拾一可能离得太近了，盛子穆眸色更深了。
楚少歌想起这两日十三谷的流言，道：“这你要问沈仙友。”
“怎么？”路拾一眨眨眼，“沈宿南你把盛子穆打委屈了？”
“自然不是。”沈宿南连连否认。
说到这，沈宿南也有点不好开口。
见她一副好奇的样子，沈宿南本着小师叔有问必答的想法，硬着头皮答道：
“当日明月台小师叔离开以后，便有流言说小师叔与盛仙友情谊深厚，后来不知从哪来的流言，说小师叔和盛仙友在食煞谷试炼以前就有前缘…”
“盛仙友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
“……”路拾一不可思议的看向盛子穆，又看向沈宿南，最后看向楚少歌，来回看了好几遍：“不是…不是…”
她不是了好几遍，问楚少歌：“那又跟沈宿南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让我问沈宿南？”
楚少歌笑的过于灿烂，路拾一心中一寒，猜测道：“不会还有我和沈宿南的流言吧？”
楚少歌连连点头。
毕竟当时她可是抛下盛子穆带着沈宿南走的。
沈宿南抿紧嘴巴颔首，一双杏仁眼微眯，也带着三分不好意思。
绯闻！都是绯闻！
路拾一拳头一捏，恨恨骂道：“天杀的谣言！”
“别让我逮到谁传出来的！”
门外兴致冲冲八卦的蓬莱四兄弟齐齐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