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路拾一真是搞不懂了。
文夕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她还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呢。
还有，文夕虽然平日里见她不求上进最是恨铁不成钢，但也从来没有强行逼她做过什么？
突然提出来一个混沌秘境的加试？给了半条灵脉的彩头，还要她必须参加。
好奇怪。
她不解地冲文夕眨眨眼，身体却乖乖的抿紧了嘴巴。
她垂眼环视四周，对上楚少歌熠熠生辉的双眼，知道这人是一定会去的。
师姐给的实在太多了。
路拾一眼神又在盛子穆李仲宁沈宿南还有文元霜身上过了一圈，最后落在神色担忧的第五名萧忍冬身上。
结界关闭时，第五名的萧忍冬和她第四名的积分差了近三百。
如果不是她发挥失常，那混沌秘境对她来说还是很危险的。
台下寂静无声。
萧忍冬双拳紧握，身体前倾正要上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韩蒙向她摇了摇头，但萧忍冬分明没被安抚到，还想开口，左侧的苏青黛靠近她耳侧说了什么，随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萧忍冬红着眼贴着苏青黛的手心蹭了蹭，依然害怕，却没再试图开口退出。
路拾一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高台之下的长老们和自家弟子眼神交流不停，后来变成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文夕立于高台之上，耐心的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没有人站出来。
“好，没有弃权者。”
文夕拉着路拾一走到高台前方站定，“混沌秘境加试，诸位后辈小心为上，望你们皆能有所收获。”
“四十日后的未时初，梅琊山道，静候九位小友。”
一锤定音。
文夕带着路拾一走下高台，人群默不作声从中让出一条道来。
人前路拾一也不好说什么，就和文夕闲聊了会儿下山之后的经历。
等离开天禄殿，没了顾虑，路拾一急忙问出自己的疑惑：
“你和师兄不是要闭关，来中州干什么？师兄来了吗？”
文夕将刀扇甩开，好看的狐狸眼微眯：“就我独自一人，提前出关来找你的。”
她难得面色沉沉，也没跟她说些别的闲话。
“三个月前，西北方向出现水衰火猖之势，这种情形十分常见，彼时我便未曾放在心上。这些日子我闭关修炼，望气之能更盛一阶，便感知到点不对劲。”
“西北水衰，无论天命还是人为，三个月过去，水衰造成的其他四行猖盛必然可以通过望气发现。我以师姐为中心望气勘查，却发现这些水灵气似乎是凭空消失的。”
“做这等动作必然所图不小，师姐顺藤摸瓜，在昆仑山脉找到了上古禁术的残阵和失去灵力的聚水珠。”
“师姐赶到时已是人去楼空，如今最要紧的，是知道法阵下一个阵点落灵处。”
路拾一猜测道：“炁盘的五行方位可以预知？”
文夕摇头否定：“古书有载，炁盘的五行方位显现的是下一次无极之地开启的位置。”
无极之地，是云浮大陆每个孩童就听过的传说，有人说那是天界飞升的入口，也有人说是十八层地狱的终点，可从来没有人真的见到过，更不要说穿越过无极之地。
文夕的目的显然不是无极之地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我要你去天穹殿，为的是这一次凝出的炁盘。”
“炁盘？”
“炁盘乃是上古大能遗留的灵力幻化而成，对上古禁术具有极强的感知，用昆仑山脉的残阵为引，或许能窥见整个阵法的点位。”
这样说这炁盘就太重要了。
“你在天禄殿只说用半条灵脉换五行方位，是打算以此为障眼法，要我独自去取炁盘？”
路拾一不解：“你不跟我一起去？”
“混沌秘境只允许金丹修为以下的弟子进入。”
“你可以压低修为和我一起去啊？让我自己去未免对我太自信了。如果我现在修为还是炼气你该如何？”
这个什么上古禁术，一个阵点就能导致西北大面积的水衰，完整的阵法不得毁灭半个云浮大陆啊？
这么危急的关头，就让她一个人去取炁盘？
文夕将刀扇啪一声收起，道：“我原打算你修为太低就将此事交给文元霜来做，如今你筑基就更好了，你自己来。”
“三十九日之后下一个阵点就会开始起效，彼时炁盘还没形成，我稍后就会前往西北辅助师姐，在阵点起效前找到它，或者一感知到起效，立刻将其压制住。”
“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通知四大仙门和萧家，一同拔除阵法。”
“近百年时间里，几乎没有发现新的灵脉，云浮大陆的修士却是一日比一日多了，四大仙门和萧家给弟子的灵石用度一减再减，如今告诉他们灵力也在凭空消失，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对灵脉无尽的争夺。”
“西北大旱，凡人困苦，修仙者进一步的争斗只会让他们的生活雪上加霜。”
西北水衰，四大仙门和萧家的修仙者立刻闭关了大部分长老，就从这一点看，文夕说的这些可能基本会成为必然。
路拾一听是听进去了，总觉得这种话从文夕嘴里说出来十分怪异：“你方才刚用半条灵脉来做彩头吧？”
“你能想到这些？你能知道仙门弟子的灵石用度在减？”
就二师姐给她那成堆的灵石，她对二师姐能观察到仙门弟子用度减少这种小事，持百分百的怀疑态度。
文夕恼羞成怒的用扇柄敲她脑袋：“就你机灵？就你反应快？”
她将扇子展开，给自己扇了扇风，“这些是师姐嘱咐的。”
“果然。毫不意外。”
说到这会，已经看不到十三谷主峰的影子了。
文夕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行了，和你这水修没什么话可说，我该走了。”
路拾一低头思忖了一下，又抬头向她确认：“混沌秘境开启之前的这段时间，没什么需要我做的吧？”
“没有，”文夕瞥她一眼：“别睡过头把炁盘之事忘了就行。”
见她一副跃跃欲试，想要去做点什么缺德事的样子，文夕眉头一皱。
“玩归玩，当点心，别把修为玩到金丹，修为不稳还要强行压制修为会对经脉有损伤。”
路拾一满头雾水，“你对我也太自信了，短短四十日，去掉赶往梅琊山道的时间，满打满算一个月，怎么能玩到金丹？”
“你才下山不到一月，已经从炼气巅峰玩到了筑基中期，谁知道你还能怎么折腾自己的修为？”
路拾一晃着脑袋去看文夕扬起的嘴角：“听你这话，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夸我进步飞快呢？”
“自作多情，”文夕瞪她一眼。
她心里有几句话，知道她冒险摘临风冬草差点炸死自己时就想说，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
“临风冬草没有你的命要紧，若是有什么想要的，用我给你的灵石去换，再不济，就给我来信。”
文夕少有这样直白说出担心的时候，路拾一别别扭扭的垂下眼，声音瓮瓮的：“知道了。”
“别摆出这副可怜样子，我可没有指责你。”
文夕用扇子挑起她下巴：“回头不许去大师姐面前说我欺负你。”
路拾一那点别扭都来不及酝酿成温馨的感动，全被她这一挑憋回去了。
她将扇柄扒拉开：“知道了知道了。”
“下次闯祸一定报你的名号。”
“你能闯出什么祸？”
文夕用扇柄敲她的脸侧，恨铁不成钢：“就今日天禄殿前那群人胆敢无视你？真当你是臭水修？”
文夕年少时仗着大师姐和师尊，可是连四大仙门的掌门都是照骂不误的，哪有像她这样畏畏缩缩做小师叔的？
“想闯什么祸尽管去闯。”
有文夕这句话兜底，路拾一已经在摩拳擦掌了：“懂了。”
不就是保一个萧潇，苏青黛真敢拿萧家王朝做背板和她硬碰硬吗？
能碰的过她？
云浮大陆还有比她后台更硬的？
路拾一眼中浮起嚣张之色，转身就走。
还不忘摆摆手跟文夕道别：“你也可以走啦，二师姐再见。”
“目无尊长！”
文夕操纵路两侧的三角梅砸她身上，直砸的她眼前大片大片的玫粉色，视线模糊。
她扒拉开身上的花瓣，嘟囔着回身。
听见文夕道：“我得先走。”
她那年过半百的二师姐，就等着她转身，立刻召出凤驾銮车跳上去，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告别时，后辈就该乖乖看着长辈的背影。”
什么幼儿园小朋友行径。
路拾一恼得扬起手边三角梅花瓣。
·
去而复返。
路拾一再次停在天禄殿前时，门前的弟子们恭恭敬敬，头垂得很低：“见过小师叔。”
路拾一还没踏过天禄殿红木漆成的门槛，韩蒙已经迎了上来，语气谄媚：
“小师叔。”
“小师叔怎么回来了？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以星移仙人为首的长老们迎上来打招呼，路拾一阴阳怪气笑了一声：“我找玉音仙子。”
苏青黛抬眸看过来，似乎是看出她的敌意，不情不愿道：“小师叔有何事找我？”
路拾一逼近一步：“只是想拜托玉音仙子点小事。”
“小师叔请说。”
“我有一个朋友，遭人污蔑、被人追杀、九死一生，如今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能证明自己清白，但她需要点时间。”
路拾一话说到这里，又逼近一步。
她比苏青黛高出几公分，这样的距离下，微敛着眼皮和她四目相对，是十分不屑却又挑不出错处的神色。
“玉音仙子应当知道我朋友是谁？”
她话说得这么清楚，别说苏青黛，就是在场的弟子都能猜出来她口中的朋友是萧潇。
苏青黛眼底浮起一丝嘲讽和不服，转瞬就被压了下去。
“还请小师叔明示。”
路拾一勾唇轻笑：“萧潇，我要萧潇安全回到北椋城。”
“我这些日子要去梅岈山道，总怕鞭长莫及顾不上她的安危，但北椋城是萧家的地盘，玉音仙子帮我保个人应该易如反掌吧。”
苏青黛和她对视，眼中分明带着三分挑衅：“小师叔高看在下了，中州到北椋城月余的路程，在下也不敢随口应下。”
路拾一面色反而更轻松了点。
看苏青黛这反应，心里真有鬼啊。
那威胁起来可没有一点负罪感啦。
她退后两步，看向萧忍冬，问：“我听说你是玉音仙子的弟子。”
萧忍冬一头雾水，不敢不答，垂着头道：“回小师叔，正是。”
“那玉音仙子应当很明白我此刻的担忧，萧潇如今于我，不正如混沌秘境中的萧忍冬萧小友？同样的危机四伏、鞭长莫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苏青黛脸色一变，恭敬的假面几乎已经维持不住。
不等她说出什么，韩蒙上前一步，抢先道：“小师叔，我师侄萧忍冬此行是参加文二师叔提出的加试，自然和萧潇姑娘孤身一人回北椋城不同。”
他把重音放到文二师叔四个字上，意思很明显。
是想拿二师姐压我啊？
路拾一简直被他蠢笑了。
“师姐方才给了机会退出加试，萧小友未曾退出，想来是很有勇气的，我会多加照顾。”
“玉音仙子，倘若四十日后萧忍冬不出现，那便是耍我和我师姐了。”
路拾一几步走到苏青黛身边，靠近她肩侧，轻声道：“别不放在心上，萧潇死了，我便叫你去陪她。”
“你！”
苏青黛被她激怒，手上下意识凝聚灵力，恨不得下一秒就一掌拍死她。
被韩蒙及时摁住了手腕提醒。
这可是天禄殿，四大仙门的长老齐在，当众对小师叔动手，萧家都会因此受到牵连。
给虎视眈眈的四大仙门一个由头，萧家如今的基业都难保。
路拾一脚步轻快倒退两步，双手一摊，无辜道：“我？我如何？”
萧潇那蠢货，命都难保住还瞻前顾后为了点感情犹豫不决。
还得是二师姐说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可不是臭水修，她是云浮大陆创世神尊座下小弟子！人人都得低下脑袋尊称一声的小师叔，她想插手保个人还用得着考虑别人的想法？
路拾一瞥向她掌心消散的灵力，娇嗔道：“你语气太凶了我不喜欢，我请你猜个谜语消消气。”
“你猜，”路拾一略一停顿：“我用得了九道刃，用不用得了去祟剑意？”
“不可不可！”
原本沉默不语的长老们忙围上来，“不可啊小师叔，千万不要动怒啊小师叔。”
“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一剑破万法的去祟剑意，真在这用了，十三谷主峰和天禄殿殿中弟子都得成剑下亡魂。
路拾一深褐色瞳孔闪动，眼尾一挑，“我只是想要玉音仙子一个承诺，仙子不会拒绝吧。”
苏青黛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筑基修士威胁性命，气的眼皮直跳。
众目睽睽之下，苏青黛只觉自己的脸面在地上被她来回践踏。
良久颤抖着嘴唇道：
“我答应。”
韩蒙满头冷汗的补充道：“小师叔放心，萧家定当竭力保证萧潇安全。”
路拾一轻飘飘看他一眼，“竭力？”
“一定，一定。”
路拾一睁大眼睛，抿唇微笑，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路拾一现在的作风，可谓是狗仗人势。
但架不住好用。
三师兄让他下山看看，她倒是真的看明白了。
不过是更无法无天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