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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何去何从 沙达克

    这是一个奇怪的信号。信号指向银河的核心,它是一个能量包裹,耗费了不少的能量,却没有特定的接收人,能不能被送到接收者的手中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然而,这能量包裹确定无疑是由一个沙达克发送的。

    包裹从远方而来,直接穿透了他的弥散体,扬长而去。仅仅一个瞬秒的接触,根母沙达克已经做出了判断。

    有异乎寻常的事件在远方发生。只有在特别紧急的情况下,沙达克才会发送这样的能量包裹。

    那里发生了什么?

    根母沙达克开始收缩自己的亚空间体。无论那是什么,正好在他想要前往的方向上,他决定赶过去探察。

    六百个小时后,他到了两百光年之外。根据能量包裹的传递情况,发出包裹的位置应该就在这里。

    然而这里什么都没有,方圆半个光年内都是纯粹的真空。这倒是一个躲藏的好地方,接近银河边缘,正向黑暗空间过渡。

    根母沙达克飞快地搜索任何残留的亚空间痕迹。

    所有的踪迹都已经被抹除,亚空间波澜不惊。

    来得太晚了……根母沙达克停止了搜索。

    下一步该做什么?他陷入沉思。

    人类遍布银河,然而距离猎户座旋臂越远,人类彼此间的差异就越大,即便刨除掉各种融合种族,星域的原生人类彼此间的基因差异也更为明显。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迹象,显示人类的起源星球就在猎户座旋臂。他下了巨大的决心,从旋臂的根部开始,一点点搜索,用两万年的时间将整个旋臂搜索完毕,便可以找到起源星球。然而经历了最初十五个光年的探索,他发现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计划。不是因为找不到星球,而是因为找到的星球太多、遗迹太多。

    谁也不知道起源星球到底是什么模样,任何一个适合人类生存的岩石星球都可能是起源星球。人类在银河间生存了亿万年,每一个适合生存的星球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人类的踪迹。有些早已成了遗迹,有些仍旧是活跃的文明星球,整个猎户座旋臂到处都是这样那样的人类痕迹。没有可靠的辨认标志,将起源星球从上百万颗星球中辨认出来成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何况起源星球并不愿意被找到。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它试图将自己从人类的集体记忆中抹除。那儿有某样东西,和人类同源,却又截然不同。它的历史也许和人类的银河史一样漫长,人类征服银河,光耀四方,它却潜入暗处,隐匿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沙达克真理会从没有放弃寻找起源星球的努力。那源自起源星球的力量不仅是历史,也是现实,就像暗物质一般隐藏在闪亮的群星身后。

    根母也从未放弃寻找那个背后的影子,两千万年前那场决定命运的银河之战,暗黑深渊败给了人类。事情本不该如此。最后那场决战,暗黑深渊两支主力舰队并未赶到战场,一支舰队直接消失在亚空间潜行中,可能被卷入时空陷阱而覆灭;另一支则因为亚空间的异常扰动而大大延长了空白期,落在了决战后的十五天,直接掉落到时空瘤中。如果舰队能按时赶到,人类舰队将无法轻易发动时空卷曲,胜负也难测。那场战役之后,整个暗黑深渊文明被卷入了时空瘤,一代代根母在深渊中积聚力量,等待时机。人类是强大的敌人,隐藏在人类身后的那个存在物却更危险。当中枢星崩溃、时空瘤坍塌,根母从庞大的亚空间收缩到不足两千万焦耳的微小亚空间体,并且和一个沙达克融合,复仇的愿望已然湮灭,然而它却仍旧渴望着发现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物导致暗黑深渊输掉了当年的决战?如果那时的银河间有什么力量能够主导这样的行动而又并非人类,那么这个人类所谓的起源星球有最大的嫌疑。

    根母沙达克静静漂浮在能量之海,最大限度地放松。秘密已经存在了数千万年,他并不焦急。任何问题,时间总会给出答案。他所需要的只是足够的耐心,还有生命。他两者兼备,不妨稍稍休息。

    忽然间,异常的信号闯入了他的知觉。那是一个小小的亚空间信标,就像一个小小的硬壳果在充沛的能量波涛中沉沉浮浮。很快他发现了第二个、第三个。

    这些都是白信标,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它们只是被释放进了能量之海,等待着遥远的未来被某个过客拾起,或者因为长久的侵蚀而最终消散。一艘飞船将它们抛撒在这儿。数量很多,成百上千。显然,释放者希望它们被发现的机会大一些。那艘业已离去的飞船没有在信标上留下任何标记,想要得到里边的信息,只能强行打破外壳,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活儿。

    按照往常的情形,根母沙达克不会理睬这样的白信标,那可能只是某个船长的偶尔失误,或者是某个孩子的游戏,然而这一次不同。这里刚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迹象,哪怕是白信标也值得一试。

    根母沙达克聚拢成形,将最早发现的那个白信标包裹起来。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抹去硬壳,每次只能一点点。信息随时可能漏出来消弭在亚空间的每一点微小起伏中,必须万分小心。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突如其来的扰动将暴露的信标打得粉碎。

    根母沙达克不得不将它抛弃,重新拾起另一个。为了安全,他潜入得更深一些,减少被干扰的可能。

    这一次他读出了信息。他惊讶地发现,封存的硬壳之下,是沙达克真理会的信标。

    这是一艘叫作“天狼星号”的飞船留下的信号。他很快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深感惊讶。一个沙达克干涉了一个人的自由意志,因为触犯了禁忌而不得不终止生命。这样的事极少发生,在根母沙达克的记忆中,从未有过。然而根母沙达克相信这条信息的真实性,他见到那向着银河之心疾驶而去的信息包裹,这白信标中也把原委说得清楚明白——那是关于起源星球的重要线索,那个必须活下去的人叫作李约素。

    李约素!根母沙达克记得这名字。这是那个进入到时空瘤中最后又成功逃脱的人类。

    是的,如果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指向起源星球,李约素是最可能的突破口。然而,他真的还活着?

    来自真理会的消息是,李约素已经死于和中枢星的战斗。人类世界和暗黑深渊截然不同,充满各种各样的流言和谎言,也许李约素的死讯只是某些人类无意的流言或者刻意的谎言。

    如果李约素真的接触到了起源星球,那意味着沙达克也可以找到它。

    根母沙达克立即行动起来。找到这艘小小的“天狼星号”,比什么都重要。那艘小飞船有着独特的空间轨迹——它拥有零点能引擎。

    他在星星的映像间驰骋,飞快地掠过一个又一个星系,寻找任何可能的踪迹。

    没有任何踪迹!

    这颇让根母沙达克惊异,零点能引擎撕破空间膜,在亚空间引发能量波动,对于一个纯粹的亚空间体来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痕迹,极容易感知。除非这艘飞船不再启动引擎。这指向另一种可能,飞船已经被摧毁了。

    线索再次中断,接下来该怎么办?

    只有进入到星系间,去寻找可能的线索,一艘拥有零点能的飞船,就算被摧毁了,也总会在来往的飞船中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根母沙达克回忆着刚搜索过的所有空间,首先排除那些大大小小的天体,然后仔细回忆所有可能的属于飞船的波动痕迹。

    很快,他确定了方圆五十光年内亚空间映射最大的一群飞船。那是一支庞大的舰队,至少拥有一艘亿吨级母舰。

    痕迹并不能告知飞船什么时候途经,也许时间早已过去了几百天,飞船早已远遁,那儿空无一物。但是值得一试。

    根母沙达克赶了过去。

    舰队仍旧在那里。

    他们正在进行弹跳准备。数十艘星门船打开了巨大的星门,空间膜的裂口已然形成,母舰正缓缓浸入亚空间。

    这不是一个和舰队接触的好时机,根母沙达克等待着飞船飞向它的目的地。

    等待并不算漫长。船队用了二十天的时间潜行,经历了一百七十八天的空白期。

    它将出现在十五个光年之外的某个位置,那是向黑暗空间过渡的边缘地带。

    根母沙达克化作亚空间涟漪,追着舰队而去。

    他开始搜寻飞船中枢。飞船中枢是最佳的对话伙伴,他们不像人类一样容易大惊小怪。而且绝大多数的飞船中枢,特别是母舰中枢,都有一个相同的名字:沙达克。

    源自同一的沙达克,只要力所能及,彼此间总会相互帮忙。

    然而这里没有沙达克!

    这让根母沙达克颇为惊异。

    每一艘飞船上都应该有沙达克,极少数没有沙达克的母舰意味着飞船经历过非同寻常的事件,从而彻底中断了传统。

    根母沙达克开始观察飞船本体,为此,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形体凝聚得更紧凑一些。一个亚空间体可以选择将自己完全隐匿在能量的微小起伏间,这也意味着他无法对时空膜上的任何物质进行细致观察。无法被发现,也无法发现,这是硬币的两面。当他增强形体,强大到可以对时空膜进行细致观察,就同时也把自己暴露给对方。这不是什么好的选择,然而他不得不这么做。

    果然,他被发现了!

    一个警告信号进入根母沙达克的意识中。

    你是谁?请告知身份!

    飞船警惕地监测着亚空间的任何异常。

    根母沙达克正准备回应,一个不寻常的信号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种呼唤,根母沙达克再熟悉不过。或者说,当根母还没有和沙达克融合的时候,它已经很熟悉这样的呼唤了。

    那是红虻群的呼唤。它们在向中枢星发出呼号,等待着回应。

    这群红虻迷失在这银河边缘,陷入了绝望。它们的呼号中充满悲切,仿佛被遗弃的孤儿般孤苦无助。这样的情形从未有过。红虻从来都是所向无前的利器,它们并没有强有力的自我,根本不会产生这样悲切的意念。

    然而信号表达的意念却格外清晰。

    这是一群绝望的红虻。

    根母沙达克感到不安,他匆忙脱离了舰队的警告信号,向着红虻而去。

    这是一个庞大的集群,数以亿计的红虻汇聚在一起,如果它们没有接受指令,便应该陷入沉睡,而不是这样聚集在一起发出哀鸣。它们在一个黑色巨球中挤作一团。

    根母沙达克抚过一只只红虻,它们感受到了根母的存在,变得安静。

    当所有的红虻都安静下来,根母沙达克探查那黑色的巨球。

    这是一个不成形的中枢星,在暗黑深渊的战斗序列中,相当于次行星级的堡垒,应该守护在中枢星附近。然而附近没有任何中枢星的痕迹,这个堡垒仿佛被遗弃在了这里。

    根母沙达克又仔细查看红虻。这些红虻显得过于强大,强大到它们在一定程度上能独立。强大的个体不是红虻的属性,整体的强韧才是红虻军团的最终目标。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些红虻都是一个奇怪的折中的产物。

    这是受到了人类的影响。根母沙达克这样判断。

    没有人能够告诉他出于什么原因,红虻军团会被改造成这个模样,虽然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问题。更迫切的是一个现实:一支强大的舰队正在逼近。

    没有人对红虻进行指挥,它们正按照战斗的本能行事——集群起飞,准备战斗。

    对方的舰队拥有一艘次行星级的母舰,还有数以百计的重型飞船,发射而出的战斗飞行器则有数十万。

    在中枢星指挥下的红虻军团或许还能一战,没有人指挥的红虻只能被一边倒地屠杀,那些重型战舰的重火力是致命的杀伤。

    事态果然向着根母沙达克所预计的方向发展。猛烈的炮火中,数以万计的红虻消亡,后方的红虻继续发起死亡冲锋,也迅速被炮火吞没。

    敌人的战术是依靠远距离炮火打击。红虻却依靠着本能,只是不断地填补着被炮火吞噬的同伴的位置。

    这是一出惨剧。惨到根母沙达克不能忍受。

    沙达克不能和人类为敌。

    根母却要拯救自己的同族。

    两方面的纠结让根母沙达克一时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你是谁?请告知身份!

    他再次收到了来自母舰的警告。

    他们或许不是人类——他们的飞船上连沙达克都不存在。

    又一阵炮火打击,上百万的红虻消失在炮火中。红虻群仍旧继续着无畏的冲锋。

    不要这样无谓地送死!

    根母沙达克猛然间暴涨,他的躯体化作了万千突触,在亚空间中肆意生长,和每一只红虻联结在一起。不过几秒的时间,他和整个红虻群连为一体。

    力量的潮水汹涌澎湃。

    这是一种久违的力量,让他禁不住感到一阵欢欣。红虻群服从于那伟大的意志,停止了哀鸣,正向前冲锋的集群缩了回来,而后方的红虻迅速拉开距离,散开成巨大的网兜状。红虻群散开,就获得了冲击的空间,一旦聚合,将是席卷一切的狂潮。

    对方的舰队觉察了红虻群的变化,停止了炮击。

    你是谁?请告知身份!

    根母沙达克第三次收到警告。

    我是沙达克,人类永远的朋友。你们是谁?不要屠杀。

    根母沙达克回应。

    这里是湿婆舰队第十五护卫队,我们正在清剿暗黑深渊的残余力量,它们造成了现实的威胁,任何潜在的威胁都必须被消除。

    它们没有侵害任何人。

    暗黑深渊在猎户座旋臂文明区毁灭了三百二十个文明世界,超过六百颗行星和超过两百亿的人口。

    根母沙达克无言以对。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智慧生物间你死我活的战争。任何人类,都会认为暗黑深渊无比凶残,对人类赶尽杀绝。于是,他们对暗黑深渊也同样赶尽杀绝,只不过换了一个说法,叫作斩草除根。暗黑深渊没有人类那样丰富的语言来区分正义和邪恶,为了生存,消灭人类,这已经凝固到基因里去。

    没有和解的可能,于是就成了一道简单的选择题,站在哪一边?根母沙达克本以为自己早已超然于战争之外。此时此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仍旧没有超脱。

    他没有彻底遗弃根母的记忆,也就没有放弃对暗黑深渊的眷顾。

    他保留着沙达克的记忆,自然以人类的盟友自居。

    这两样东西是不可破解的矛盾,只是沙达克真理会包容了他,让矛盾暂时隐藏起来。

    如果这群红虻有中枢星的控制,他也许仍旧能够保持克制,因为一个中枢星,就是一个独立的存在,生存还是毁灭,他无须太多的关注。但是这里的红虻却没有任何中枢星支配,还是一个混沌的幼体。他无法忍受看着它们被杀死而袖手旁观。

    让它们留在这里吧,它们不会伤害任何人。

    根母沙达克仍旧试图说服对方。

    沙达克,为什么你会站在它们一方?

    对方的亚空间突然间变换了形态,一个新的更强大的意识碰触着沙达克的思维。这新的强大亚空间体将吞没原本的亚空间体。他才是舰队的主宰。

    你是谁?我是沙达克。我是人类忠诚的朋友。

    我叫佳上,湿婆舰队指挥官,正带领舰队清扫暗黑深渊。你的举动让人困惑,你在帮助敌人。

    它们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就让它们留在这里吧。

    沙达克无法替暗黑深渊代言。人类和暗黑深渊之间没有和解。

    它们不希望无谓的流血,无论是人类的血还是红虻之血。一次战斗,彼此都没有好处,就让它们在这里留着,这里是荒僻的银河边缘,不会有任何妨害。

    沙达克,我无法理解你的举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要替暗黑深渊说话,那都是无法接受的。它们不可交流,十六天前刚毁灭了我的一支分舰队,和平从来不是它们的选项。

    根母沙达克触摸着红虻群的记忆。红虻群没有强大的记忆能力,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梗概。

    它们受到了攻击,那是出于自卫。根母沙达克反驳。就像现在的情形一样,如果你撤退,那就不会有战斗,没有任何人会受到伤害;如果你一定要进攻,那它们只有进行自卫,人类也会付出代价。

    佳上沉默了。

    根母沙达克抓紧时间,让红虻群尽量散布开。黑球堡垒空有躯壳,只能用来当诱饵。

    你能和它们交流?

    佳上再次碰触他。

    是的。

    你怎么能做到?暗黑深渊从不和人类交流。

    我可以做到,就像我可以和你谈话。

    你能控制它们?

    没错。我可以做到。

    展示给我看,让两队红虻交换位置,然后聚集到我的母舰前方。

    必须确保你不会有攻击行为。

    我不会攻击,只想确认你能控制它们。

    根母沙达克转动念头。红虻集群伸展出两翼。将近两万公里长的双翼彼此间相对飞行,交错而过,宛如一头红色的巨兽在黑色的夜空中拍打着翅膀。两群红虻交换位置,然后开始盘旋飞行,就像纠缠在一起的两道螺旋,彼此越来越靠近,最后汇聚成一个不断旋转的球体,微微前出,和人类舰队的母舰遥遥相对。

    佳上保持着沉默。

    根母沙达克感到些许紧张。他已经展示了证据,这些红虻服从他的指挥,它们是无害的,完全可以在这个银河的偏僻角落自生自灭。然而对方究竟会怎么想?

    也许那边的舰队内部正在进行激烈的争论。不知道是好是坏,但至少还有希望。

    根母沙达克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他从未如此在乎一件事。

    沙达克,把所有的红虻集中到黑球内部。

    佳上的信息传来。

    根母沙达克顿时感到不安。对方似乎正发出一道命令,理所当然地要求沙达克执行。

    告诉我你的目的。

    沙达克应当服从人类的要求。

    我的船长早已经解除了我的契约。何况沙达克只是服从船长,而并非服从任何一个人类个体。

    如果没有其他冲突,沙达克应当满足人类的要求。

    是的,前提是这是一个合理的要求。

    消灭暗黑深渊,保护人类免受屠杀,难道不合理吗?

    这不是暗黑深渊的红虻群,它们不受任何中枢星的控制,它们是无害的。

    它们是红虻,来自暗黑深渊,潜在的危险显而易见。

    它们不属于暗黑深渊,你已经看见了,我完全控制着它们。

    佳上再次沉默下去。

    对方的舰队没有停止行动,越来越多的小型飞行器从母舰和大型战舰上弹射而出,大面积铺开,摆出稀疏的阵势,和展开的红虻群相对应。

    根母沙达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佳上,我要和你的沙达克对话。他主动和对方接触。

    这里没有沙达克。佳上回应。

    所有的人类世代飞船都有沙达克存在。你的飞船属于次行星级,怎么会没有沙达克?

    这不是世代飞船,湿婆舰队由我全权负责,追剿暗黑深渊。沙达克,无须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我不能相信你。哪怕你是真的沙达克,在这个问题上,你走得太远了,你站在了人类的对立面。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从这个红虻群脱离。三分钟后,如果你还依附在红虻群上,那么你就选择了和它们一起被毁灭。佳上平静地下达了最后通牒。

    不,你不能这样做。根母沙达克抓住最后的机会想要改变对方的心意。电石火光之间,他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你能控制这些红虻,它们就不必死亡。

    这个提议显然引起了佳上的兴趣。

    你说我能控制这些红虻?

    是的,我可以让你控制它们。了解了它们,你就知道它们是无害的。完全无害!

    发出这个提议,根母沙达克意识到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对方很难做出决断。果然,对方陷入了沉默。他忐忑不安地等着。

    片刻之后,他得到了回复。

    我们可以试试看。

    根母沙达克感到一阵愉悦。事情在你死我活之外多了一种可能。他不希望看到任何一方被毁灭,如果能够妥协,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

    我们开始吧。

    根母沙达克拉过一只红虻,将佳上的亚空间触摸引导到它的身上。

    透过亚空间接触红虻并控制它们,这是精细的活儿,容不得半点差错。一点细小的差异都会让双方无法匹配。根母沙达克耐心地向佳上传授。

    佳上进步很快,不过片刻,他已经能够触摸出红虻的亚空间结构,虽然还不能完全契合,却也让红虻感觉到了他。

    红虻发出鸣叫,那是对亚空间触摸的回应。

    最好不过。根母沙达克很欣慰地关注着佳上的进展,他相信对方对红虻的了解越多,和平的希望就越大。

    佳上是个很好的学生,很快,就能让红虻感觉到他的意志,飞出了一个大大的“8”字形。

    第一只之后是第二只,第二只之后是第三只……佳上的意志不断向着红虻群中渗透,控制了越来越多的个体。

    他最后控制了将近一半的红虻,指挥着它们和另一半分离。

    佳上达到了力量的极限,他无法再稀释自己的亚空间体积控制更多的红虻。

    他的面目也完全暴露在根母沙达克的知觉中——他是一个人!他没有任何沙达克所能辨认的中枢标识,只能是一个人。一个人类能够拥有这样广泛的亚空间体积,这已经足够令人惊讶。根母沙达克明白了为什么对方母舰上没有沙达克。这个叫作佳上的人类是和沙达克类似的存在。他直接支配着飞船,他和飞船是一体的!

    根母沙达克并不掩饰自己的惊异,把它传递给佳上。

    你是一个机器化的人类?你怎么能做到这样?

    足够多的文明总能进化出不一样的选择。

    这是一个差强人意的回答,从人类踏入银河的第一天开始,沙达克就控制着每一艘母舰。当新的母舰被制造出来,为了让它具备最好的性能,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激活沙达克,让沙达克来维持飞船。从古至今,到可以预见的未来,莫不如此。只有当人类进化到更高级的形态,或者退化到星球文明,沙达克才会自然消失。佳上的舰队显然两者都不是。这里存在着巨大的可能,人类的进化并不是只有沙达克所了解的这条路线。

    根母沙达克来不及细想,他的思绪被佳上的动作打断。佳上控制的红虻猛然向着另一半发起了冲锋。

    这突然的变故让根母沙达克感到愤怒。

    愤怒!那是一种多么陌生的情感,每一个真理会的沙达克都能精准地控制情绪,保持冷静。然而根母沙达克确实感到愤怒。

    这是背信弃义的突然袭击。

    然而那一半的红虻群完全被对方控制,他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它们停下来。

    你欺骗!

    根母沙达克愤怒地呼喊。

    佳上并不回应,被控制的红虻冲进了剩下的同伴中间。

    沙达克试图控制红虻躲避,然而太迟了,他无法抢在佳上之前行动。

    数以千万计的红虻向它们的同胞发射出耀眼的红色光线。爆炸在红虻群中蔓延,不到两分钟,整个红虻群就陷落在火光里。

    根母沙达克的愤怒平息下来。他试图拯救这一群红虻,却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更快地葬送了它们。

    结局无法更改,他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个叫作佳上的人类拥有强大的亚空间侧面,然而还是不够强大,这个人无法控制所有的红虻,而只能控制一半。这是一个弱点,意味着如果他最大限度地弥散,佳上将无法发现他。

    躲藏起来,跟踪佳上。究竟是什么让这个人类放弃了肉体,和舰队融为一体?那一定是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如果有一种文明,让人类不借助沙达克而拥有如此强大的亚空间体积,那只能是银河人。然而佳上显然不是。

    佳上,你和沙达克真理会为敌。终有一天,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爆炸的火光中,根母沙达克留下一个警告,做出一个远遁的动作。

    沙达克,我只是按照最好的方案来做。

    佳上送来了回应。

    沙达克不再理会,他迅速地弥散,隐匿到亚空间的微小涟漪中。

    实空间里,一边倒的屠杀停止了。

    还有一半的红虻仍旧活着。

    佳上并没有把红虻赶尽杀绝,他只是消灭掉自己所不能控制的那一部分。

    沙达克潜藏着,等待佳上的下一个行动。他等着佳上用自己的舰队消灭掉剩下的红虻。

    佳上却迟迟没有行动。

    这场耐心的较量很快有了结果。数以千万计的红虻向着舰队飞去,它们渗入到舰队中间,分散到每一艘战舰上,依附在飞船表面。原本灰白色的战舰仿佛套上一层红艳的装甲。母舰向前推进,巨炮冉冉升起。

    一道金色的火光从炮口喷射而出,直奔着黑球而去。金色的光柱正正地击中黑球,贯穿而出。黑球四分五裂,消融在火光中。

    根母沙达克默默地感知着这一切。

    这不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但也不算最坏。

    而根母沙达克有了新的目标。这支舰队上只有一个人类,没有沙达克。这样的舰队绝不多见,是异类中的异类。他很有兴趣知道这是从哪个星域来的舰队。传说中,起源星球上没有沙达克,却有高度自动化的机器。这支神秘的舰队符合这样的特点。

    舰队的指挥官并不是一个肉身的人类,这更让根母沙达克惊讶。

    当舰队开始亚空间潜行的时候,根母沙达克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他决定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