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微雨中的宫城，仿佛是一幅氤氲着缥缈仙气的画。视线所及，皆是红砖绿瓦，宽窄不一的连桥、宫廊，两旁宫院深深，高低错落有致。
这细雨之中，染上的这一层晕染色彩，平添了几分朦胧的韵味。
及至黄昏，雨势虽有减弱却并未止歇，点点滴滴落在阶前。一脚踩进，雨水四溅。
喧嚣之声，骤然打破黄昏时的宁静。
吕氏带着几个宫女，踩着雨到这奉天殿来。
“太后请回！”
庆喜守在奉天殿书房门口，远远见着吕氏时，直接拔出佩剑。如今他是殿前军副指挥使，专门负责奉天殿。
没见吕氏有退转迹象，庆喜将佩剑敲在“谨防前朝女祸，后宫不得干政”的铁牌上，再次沉声提醒，“太后请回，或是臣进去通报，您不可进奉天殿。您若擅闯，臣便得罪了。”
吕氏心中生忧，不敢再进一步。
“你去通报就是了。”
脚下雨随风势，飘摇不歇，荡起一层层迷蒙雾气。
朱允熥正用着晚膳，不紧不慢的吃菜喝酒，看起来胃口尚好。左手边摆着一摞折本，其中不乏战报，看来战况尚好。
正对面，是兵部尚书茹瑺。
“魏国公坚守扬州，铁铉、平安于徐州入淮，令燕虏守卫不能相顾。只是盛庸在宝应，被朱能追的甚紧，支援不了别处，”
朱允熥咽下口中的青菜，然后把银筷放下，用眼神示意茹瑺继续往下说。
“各路战事皆有斩获，朝廷仍不可松懈。燕王兵马强壮，又有兀良哈所援。臣以为，即使各路皆胜，朝廷仍不敌燕王。若要大胜，还请陛下从长计议。”
“兵部以为呢。”
并非朱允熥有意为难，他只是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了解自己新任命的兵部尚书。
或许是头脑发热，朱允熥任命茹瑺最直接的原因就是。
这个茹瑺与黄子澄等人不和。
茹瑺一本正经的说道，“陛下您应当昭告天下，尤其是其余诸王。他们按兵不动，漠视朝廷勤王之诏。建文贸然削藩，已使朝廷失信于诸王。陛下还请，传示诸王，陛下您对藩王的态度。”
“臣以为，战场之上，当以生擒为先。诸王可见陛下如此大义，定然心向朝廷”
朱允熥淡淡的开口打断，“刀剑无眼，朕如何生擒他。他若是自缚来降，朕念及叔侄之情，自会饶他一条性命。他若不来降，朕反倒担心他的性命？简直荒唐！”
茹瑺噎了一口，起身为朱允熥斟满酒，“陛下远见，臣不能及。”
雨声躁而入耳，似角声争鸣。
庆喜跑着过来，在朱允熥耳边低语几句。
朱允熥忽然觉得没了胃口。
正是烦心的时候，这个女人却在这个时候过来。
“你先去吧，传示武定侯，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朕不问过程，只要结果。打仗没有不死人的，让他别有顾忌，放开了打。”
茹瑺轻声应下，起身离席。
然后在几个青衣人的簇拥下，走进雨幕。
奉天殿是进不得女人的，可今日吕氏将油伞收起，看着背对着她独自吃饭饮酒的朱允熥。
这就是所谓的孤家寡人？
吕氏笑了，用着手段上位，可不就是孤家寡人。
“太后来此何为。”
短暂的沉默之后，吕氏坐在了刚刚茹瑺的位置，推开碗筷，开门见山，“你究竟是，想要如何。按理说，你还应该叫我一声姨母。”
朱允熥怔了怔，本以为吕氏会说钱氏怀有身孕的事，或者是为自己、为钱氏开脱几句。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
吕氏见他不答，继续说着，“我孤儿寡母，被你逼到这样的地步。为何，你连一点子息，也不给留。你若是要逼迫我，我倒不如就一头撞死在这奉天殿内！”
莫说瞬间呆滞的朱允熥，就连站在旁边的庆喜心里也泛起一阵寒意。
这一句话里，满满的全是威胁。
“朕有说过，不给建文留子息了？”
朱允熥神色一紧，怅然道，“皇爷爷留下的江山，如今只剩半壁。你何来的，是朕逼迫的你们。建文恢复旧礼、盲信酸腐，朕反倒觉得，燕王清君侧清的不错。若非朕，你还有坐在这儿说话的资格？”
吕氏一愣，凝望着对方忿忿的的目光，不禁颤抖着嘴唇，脸上泛起嗒焉自丧的神情。
“钱妃就在重华宫养胎，直到孩子生下来。但你记得，孩子能不能活过周岁，全看你这个祖母。”
吕氏一脸茫然，带着苦色，还有无奈到极点的悲凉。
跌跌撞撞的去了，好似是失了智。
借着换菜的功夫，大狗有些不解，“陛下，留着那个野种，恐有后患。”
朱允熥眯起双眼，“这尚在腹中的孩子，能拿捏住吕氏。只要她在，朕那个四叔就一直是反贼。你去告诉蒋瓛，天下太平时，便不必留了。即便吕氏死心了，也会有人拿这个，想做从龙之臣。”
雨声鸣而不绝，朱允熥注视着吕氏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