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三十五年，十月十四。
天子降旨，昭告群臣。
授王晏礼部尚书、太子少保，另准其殿前免跪。同时，王晏乡党胡靖新任詹事府詹事。
这位胡学士出身微寒，时年三十八。
几年前，他在殿试上以一篇惊艳满朝文臣的策论打动建文，被当场点为状元。原名胡广，赐名为靖。此后，便一直在翰林院任职。
久久不动，却因为王晏而升职。
王晏独自行走在奉天殿的广场，在宫门外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工部吕虔、刑部姬蘅上前一步迎过来，“下官见过王大人，您受陛下青睐，得以高升，往后还请对我二人多多照顾才是。”
话是好话，两人脸上的喜色看起来也似乎并非作假。只不过，吕虔与姬蘅两人就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在“青睐”两个字上，稍稍加重语气，似乎是想提醒王晏一些事情。
王晏恍若未觉，一样行抱手礼，“两位大人抬举王某了，都是为国家出力，何来的青睐不青睐。”
姬蘅面露讥讽之意，作为一個经历过各种混乱丑事的人。他太清楚，天子此举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朝廷内绝大多数官员而言，现在的宫里就如同是透着死亡气息的绝地。
那日的朝会，天子似乎是孤注一掷。
而在这场豪赌之中，天子毫无疑问的成了最后的赢家。那些出身大户人家的家中顶梁柱，在那次的朝会之后，几乎每座高宅大门里都透着哀音。
从朝会结束起，他们仿佛头上悬着一把利刃，惴惴不安却又无计可施。
在朱允熥大踏步的从龙椅上退出去时，文武两边有人作揖、有人稽首。甚至还有那等胆小之辈双膝跪地，稀稀落落百态尽显。
天子的一句话便让很多人冷汗涔涔，但是也有人眼前一亮。
姬蘅便是其中之一，他察觉到了许多隐秘。
皇帝似乎不安于现状，要对朝臣动手。又或者，如皇帝所说，兵部的奏本他还不知，燕王就先知道了。若是这样，这动手只怕来的更早。
一道人影靠近。
“王大人，我家主人请您到府中一叙，”
王晏上下打量，再向四周去寻，“你家主人是谁，请我去喝茶又是为了何事。”
“我家主人是开国公常家。至于何事，不便在此相告。我家主人说了，请王大人务必赏光。到了开国公府，一切尽知。”
姬蘅拍了拍王晏的后背，“大人果然平步青云，姬某佩服。”
开国公府，暖阁之内。
一身富家翁打扮的常升，拢着双手，揣在袖子里。
暖阁内的气氛有些沉郁。
常升轻咳一声，“朝堂上那么多人，陛下单单提拔了您，王大人可谓是前途无量啊。这几日，您府上的门槛怕是都要被踩破了吧。”
王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说四个字，“阿谀如潮。”
这些日子，巴结他的人很多。
送他茶叶的人，也是很多。
但王晏知道，这个礼部尚书是要掉脑袋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就仿佛这件事与他无关。但王晏也知道，常升是沉浮官场多年的老狐狸，绝不会无的放矢。
开国公府的茶叶很普通，与他平时喝的茶叶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顶多是添了几分涩意而已，毫无清香可言。
听说，有人见着常升匆忙进宫后又匆忙回府。
“公爷今日寻我，可有要事？”
常升不急不缓的说道，“我听说，你曾在北方燕王府当过差。教燕王世子，识文断字。可有这回事？”
“这事，世人皆知啊。”王晏表现得故作镇定。
常升起身走到架子旁，忽的转身，“那你做礼部尚书这事，燕王知不知道呢。陛下昨日召见我，让我挑上几个机灵的，与庆阳公主一道给燕王、宁王送些礼物去。”
“陛下说了，这王晏刚刚上任，不如就让他去，也算得上是功劳一件了。”
常升静静的看着，等王晏略显尴尬的提起茶壶、又犹豫着该不该用上这里的茶叶时，便开口说道，“倒上一杯吧。”
他看着满头大汗神色惶然的王晏，幽幽叹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王晏走过去，贴着半边屁股坐下。
似乎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看着常升身上的暗红色长袍，王晏眼中既有羡慕也有落寞，搓了搓手道，“还请开国公救我。”
屋内陷入了安静。
常升语调淡淡，看了一眼逼仄于椅中的王晏，两眼眯起，“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只需按我教你的去做，便可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王晏如蒙大赦，他脑子转的很快，完全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起身将茶倒至七分满，毕恭毕敬的双手奉上。
见常升似要坐下，王晏赶紧拉开一张椅子，小心翼翼的用干净的帕子擦拭一遍。
常升接过茶杯，意兴阑珊的喝了一口，继而说道，“不想死？”
自从那日朝会之后，一种绝望的情绪始终笼罩着他。直到今日常升请他喝茶，才让他忍不住生出一丝希冀。
“下官上有老母，下有妻小”
常升知道，王晏曾多受嘉奖。在南北榜一案中，更是铁面无私。从刑部主事，升任吏部侍郎。如此，也养成了心高气傲的性情。
只是，做了侍郎之后，久久不见提拔。
本以为新君即位，会提拔官员。
可两任新君，提拔了不少人，独独没有他。
而此时，燕王的橄榄枝伸了过来。
“附耳过来。”常升拉来王晏的耳朵，低语几句，“如此，那一日该是盐帮、宁王与你们一同到。你是要现在的礼部尚书，还是要燕王许给你的礼部尚书。是壮士断腕，还是等待死亡，你自行决断。”
壮士断腕。
王晏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