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明媚的阳光洒在宫内广场，众人各怀心思缓步分散而行，彼此之间的距离都有些远。
唯独一老一少，并肩走在阳光中。
蒋瓛的步伐很慢，身后的顾统也只好刻意的压制住自己的速度。明明是副职，蒋瓛却走在顾统的前面。
“这世上的事，还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顾统默然不语，他知道蒋瓛特地把他叫住，必然是有什么深意。
蒋瓛目视前方，继续说道，“陛下心软，咱们可不能心软。或许是因为在七八年前的战战兢兢，让陛下只能迫于现实而忍耐。陛下不似皇爷（朱元璋）经历过那么多的磨难，处事还有些稚嫩。建国前，仁祖醇皇帝早崩，十五年孝慈高皇后弃世，再到二十六年懿文太子”
“皇爷的心志，那时早就如同铁一样了。陛下他再如何，也到不了皇爷那个境地。即便是皇爷，都有不便去做的事。有些事，陛下做不得，就是用到咱们锦衣卫的时候。”
顾统从这张日渐苍老的面庞上，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恳切的情绪，只觉的心中说不出的怅惘。
朔风无解意，容易莫摧残。
“以前，朕始终不明白，为何皇爷爷会喜欢这个地方。”
皇宫东南角，一座观云台平地而起。
朱允熥站在三层的栏杆旁，双手按在石柱上，眺望着北方辽阔的天空，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感慨。
殿前军都指挥使庆喜站在观云台下方，殿前军与伺候的宫人则是站在外围更远的地方。
朱允熥并不是在自言自语，身后还站着一人。他并没有回头去看，而是继续说着，“如今朕才堪堪明白，天子虽然统御四海，但那双眼睛能看到的也不过是这座皇宫。只有登上观云台，看到天边流云和半城风景，朕才能稍稍体会到几分开阔的意境。”
顾统细细品味着这番话的深意，不紧不慢的说道，“陛下，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您即位不久，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朱允熥自嘲一笑，“衡王，你觉得朕该如何去处置他。”
“其一，收押衡王，留其性命，断其自由。若是杀了衡王，恐怕太后那儿不会善罢甘休。她若是以太后之名告于天下，百姓只会觉得陛下您太过绝情。此案的当务之急是快刀斩乱麻，不宜再拖。”顾统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其二呢。”
“其二，衡王畏罪，自诩有违祖宗之法、国家律令，因此自绝。而太后，思儿心切，闭于佛堂内，每日敲经颂佛，不过问凡尘之事。”顾统表现的十分平静。
朱允熥陷入了沉思。
君臣二人从观云台到了林荫小道，顾统恭敬的跟在朱允熥身后一步距离的位置。
这座花园占地广阔，亭台馆阁不一而足。嶙峋怪石矗立，活水穿园而过。
只不过，这两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看风景上。
步入风亭，宫人奉上香茗。
朱允熥坐在石凳上，一手架着石桌，一手揉着大腿，率先开口。
“朕这些日子，得了一份从寿州送来的密折。这道密折上，弹劾太后的娘家在寿州，侵占民田。”
密折的内容，朱允熥一带而过，意味深长的说道，“这道密折，朕放在暗格里。哪怕太后在奉天殿时耍赖泼奸，朕都没拿出来。朕想着，毕竟是皇亲国戚，贪就贪点了。”
侵占民田，可大可小。
可大到只几棵苗，便是死罪。
可小到几百亩，也只是罚俸半年。
而且，在京畿之外的各皇亲国戚，虽然谈不上是土皇帝。但也绝对算得上是令出一门一言九鼎。
“朕记得，十三年时，太祖高皇帝把胡惟庸、汪广洋一案给了蒋瓛。不得不说，蒋瓛办的确实干净利落。今日此案，朕把它交给你。希望你也不要，辜负朕之所托。”
顾统表面上古井不波，心中却难免有些感慨。
年轻的天子如他的爷爷一样时刻不忘制衡之道，这个问题何尝不是对他的一次小小的试探。
听到朱允熥这句话，顾统目光微凝，垂首不言。
“老将军身子骨如何了，朕记得太医回报，可是不怎么利索。你得个空，回去看看老将军。”
顾统轻声道，“谢陛下，家父身子骨还算是硬朗。”
说到自己的父亲，顾统不禁眼神黯淡。只有他知道，自己父亲如今真的已经是风烛残年了。整个顾家，都开始有意无意的准备起后事来了。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顾统与朝中文武，都保持着清醒的距离。他清楚，身为天子亲军，他没资格与文武交好。
在此之前，由于顾成的掩盖，顾统的影响力一直被人忽视。
这样的好处是，他可以在暗处施加影响。
“户部尚书李端，几次向朕请辞，告老还乡。朕念他老迈，有意给准了。卿觉得，何人可接替李端。”
顾统平静的回答道，“此事重大，理当陛下圣裁。”
“户部郎中蹇义如何。”
“臣无异议。”
朱允熥微微一笑，便不再问。
顾统当然是他十分信任的臣子，但他不希望对方分不清界线。
如今看来，分寸刚好。
朱允熥转过身负手而立，他抬头望着澄澈的天空，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