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看向解缙的面庞，唇边泛起一抹笑意，继而对顾统说道：“今日当着苦主的面，你将锦衣卫目前掌握的信息简单说说。”
“臣遵旨。”
顾统很清楚天子的用意，不疾不徐地说道：“兀良哈刺客的目的不难猜测，他们刺杀解大人是想离间我朝文武之间的关系，之所以会选择对解大人下手，是因为这次陛下对解大人过于看重。臣不是在埋怨陛下，当铁铉决定帮解大人扬名时，后续发生的事情便成为必然。”
解缙稍感惊讶，这对君臣的相处委实与众不同。
哪怕在靖难中立下功劳的曹国公李景隆，恐怕也不会公然对着天子说出“埋怨”二字，总要在明面上维持君王的威仪和臣子的谦恭。
顾统始终目不斜视，继续说道：“至于是谁泄露了解大人的行踪消息，锦衣卫目前还未查明。臣麾下一共有七人知道详情，但是内卫反复排查数次，这七人皆已排除嫌疑。臣认为极有可能是开国公府中有人走漏风声，不过——”
他说到这儿停顿一下，望着天子说道：“陛下，臣建议暗中告知开国公即可，不宜公之于众。还活着的兀良哈刺客既是死士也是弃子，可以公布他的身份和罪行然后处死，如此也能给世人一个说法。至于开国公府中可能存在的内奸，不妨等这件事平息之后另行查问。”
解缙注意到天子朝自己望来，登时明白这一幕的由来。
顾统的提议是出于大局着想，毕竟常升在朝野上下的名声极为清正，可若是让朝臣知道他治家不严，府中被兀良哈的细作渗透，对于这位开国公而言很不利，难保其他人不会趁此机会挑起风波。
但解缙是刺杀案的苦主，他的背后如今站着郭英和铁铉，同样是天子仰仗的臂膀，这件事最后究竟要如何处理，终究还得顾及解缙本人的想法。
一念及此，解缙冷静地说道：“陛下，臣赞同顾大人的建议。”
朱允熥轻声笑了起来，对顾统说道：“朕先前便说过，解缙定然不会反对，如何？”
“陛下圣明。”
顾统拱手一礼，随即转头望着解缙，意味深长地说道：“陛下，只需五天，臣便可给解大人一个交代。”
陆沉目光微凝。
顾统虽然说得比较委婉，他却能听出来那番话的深意。
那边厢天子失笑道：“你不要跟朕叫屈，解缙是铁铉看中的人才，有能耐你和他打擂台去。”
顾统摇头道：“陛下说笑了，铁铉防我就跟防贼一样。”
君臣二人谈笑甚欢，解缙只是安静地听着。
片刻过后，朱允熥看向解缙，微笑问道：“朕记得你还未成婚？”
解缙恭敬地回道：“还没有。”
“朕可为你赐婚。”
天子这个姿态足以称得上礼贤下士，解缙虽然觉得有些突然，但这时候实在不好拒绝，便垂首道：“陛下赐婚是臣的荣幸。”
见他如此上道，朱允熥自然龙颜大悦，笑道：“你愿意便好，不枉朕想了半夜。刺杀案朕会让人继续查下去，你不必操心此事。再好好休养几天，朕还指望你来帮朕出谋划策呢。”
解缙觉得天子话里有话，不过见对方表露出逐客之意，便垂首道：“臣会谨记陛下教诲，臣告退。”
朱允熥微微颔首，又道：“去吧，朕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你也不必多礼。”
“谢陛下。”解缙依旧很沉稳地应道。
朱允熥望着他挺拔的身姿，眼底深处流露几分感慨之色，遂对顾统说道：“顾卿代朕送送他。”
“臣遵旨。”
顾统对于皇宫显然如自家一般熟悉，并不需要司礼监的太监引路，只有几个小黄门远远跟在后面。
解缙知道这位掌控着大明数千锦衣卫的大人物另有交代，否则天子就算再如何看重解缙也不可能让锦衣卫指挥使给他带路。
果不其然，顾统目视前方，开门见山地说道：“方才我在陛下跟前所言并非客套，如果不是其中牵扯开国公，我定给你一个公道。”
解缙很明智地保持沉默。
“北平衙门送来的奏报中，详细记载着你在战时出谋划策的全过程，从那些细节便能看出你天生具备一种敏锐的洞察力和极其缜密的心思。当然，现在说这些只是感慨而已，我不想因为一个晚辈面对开国公那张臭脸。”
顾统淡淡一笑，随即话锋一转道：“开国公对朝廷的忠心毋庸置疑，想必你在以前的接触中早已看清这一点，只不过他在某些方面有所欠缺。”
解缙对此并不赞同，因为他亲眼见到军中将士为国家付出了很多，这里面自然有开国公的功劳，因此不卑不亢地说道：“顾大人，下官认为开国公的能力一点都不差。”
“你误解了，我不是说他能力不足。”
顾统语调平静，继而道：“他在北平待了八年有余，北边的人早已摸透他的性情和行事风格。虽说他也很清楚北人的习性，但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有些时候不够变通。故此，我希望你能在必要的时候为他提供一些参考意见，这对北平大营下一步的战略同样大有裨益。”
说到这儿，他从袖中取出一块腰牌递过来。
解缙接过一看，只见这块腰牌与锦衣卫的牌子十分相似，不同之处在于反面的纹饰更加精致。
顾统道：“你如今还留着侍郎的身份，这块腰牌你可凭着出入锦衣卫。另外一点，你凭借这块腰牌可以动用锦衣卫最高等级的邮路，直接向陛下呈递密折。”
解缙微微一怔，哪怕他是初出茅庐的政客，知道密奏天子的权利意味着什么。
顾统继续说道：“你是个聪明且沉稳的人，理应明白除了关系到边疆局势的大事之外，不能轻易使用这个权利。”
解缙点头道：“是。”
“此事我会派人通知开国公，将来你若有需要的地方可以直接去找他。”
顾统看着前方的宫门，止步转头望着他，深邃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期许，微笑道：“希望咱们能精诚合作，为大明再建功勋。”
解缙拱手道：“下官自当尽心竭力。”
顾统点点头，目视他迈着平稳的步伐向宫外走去，低声自语道：“也希望你能对得起陛下的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