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看向地图，只见大明朝的西南面是播州，与此地相邻的便是交趾。
朱允熥回到御案后坐下，又让太监搬来一张圆凳，自然是在照顾解缙的身体虚弱不宜久坐，然后略有些无奈地笑道：“交趾国武备孱弱，但是国君和一些大臣对我朝播州垂涎已久。年前朕登基之初，他们甚至派使臣来京，向朕索要播州全境。”
解缙不由得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这未免有些荒唐。”
大明只是无暇南顾，并非不是交趾的对手。
在解缙的理解中，假如大明的实力可以评为十分，交趾充其量只有三分。
即便现在驻军云南的黔国公沐氏一族，实力也是远远超过交趾。
朱允熥喟然道：“朕和满朝公卿也都认为很荒唐，可偏偏对方就这么做了，因为他们很清楚大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对西南方向用兵。对了，耿炳文的长子耿璇曾经在西南为将，你应该听他说过。”
解缙应道：“是的，陛下。”
朱允熥继续说道：“交趾土地贫瘠，大明暂时没有想过占据这片地方，兼之如今我朝北方局势动荡，给了交趾君臣异想天开的理由。对于大明而言，交趾就像是芥藓之疾，不致命却很烦人，若是处理不好，它也有可能成为边境的隐患。”
谈话至此，解缙对天子的艰难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
朝中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外部处处都是棘手的麻烦，这里面既有历史遗留问题，也有时局变化带来的忧患。
他由衷地感叹道：“陛下要多多保重龙体。”
朱允熥欣慰地笑笑，话锋一转道：“虽说朕的处境很不好，诸多掣肘如一团乱麻，但是兀良哈大汗也没有那么轻松。方才与你说过女真的存在就像是兀良哈卧榻边的一柄利剑，女真也不甘心只做附庸傀儡，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条件。再者，根据锦衣卫打探得来的情报可知，如今在兀良哈的大后方，也就是他们的老巢北面，鞑靼也在时不时的骚扰兀良哈。”
解缙忽然明白天子今日召见自己的缘由。
除了当面查看他的伤势，更重要的一点是通过这些谈话，让他认清楚天下大局，从而可以站在一定的高度来思考问题，而不是局限在一城一地。
想通这一点后，他不禁心情复杂地说道：“臣谢过陛下的指点。”
见他领悟自己的心意，朱允熥不禁面色温和地说道：“在你们入京之前，朕曾经考虑过另外一种安排。你们的官职不变，另外把你们塞进各部。这样不仅能遍布朝廷，还能更好的料理政务。”
解缙懂得这种安排的深意。
如果朱允熥真的这样做，这十多位文人武将便是天子近臣，他们身上的天家烙印再也洗不掉，这也是从古至今历代君王惯用的笼络人心的手段。
朱允熥望着他沉思的面庞，坦然道：“但是朕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朕不希望铁铉和郭英失望。”
希望和失望，仅有一字之差，却已鲜明地表露出天子的心境。
解缙轻声道：“臣明白了。”
“今日同你说这些，一者是让你转告铁铉，朕会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他在北平可以放手施为。朕不会让京中的风浪波及边疆，所有对他的攻讦都不会起到效果，朕永远相信他会像蓝玉那般牵挂着天下苍生。”
朱允熥平静地叙说着，语调十分坚定。
解缙心中一震，因为他有一次从天子的口中听到“蓝玉”两个字。
朱允熥又道：“你告诉铁铉，平定兀良哈之后，朕会替蓝玉平反。”
解缙长身而起，垂首道：“臣遵旨。”
朱允熥并未详细解释，但是解缙心里明白，正是因为有了洪武四大案，使得文官武将都小心翼翼，所以天子才会有这番直抒胸臆的承诺。
朱允熥微微抬眼看着他，满含期许地说道：“另外一点，朕希望你能尽快地成长起来。铁铉、郭英他们二位对你不吝赞许，朕相信他们的眼光，这段时间亲眼看到你的为人处世，也认可他们的判断。”
他稍稍停顿，正色道：“故此，朕想看到你在朝廷大放异彩，成为他们最得力的臂助。许多的事情，朕不如他俩，他们可以教会你更多。但朕也可以教你的便是眼界二字，只有你站得足够高，看得才能比别人远。”
解缙躬身一礼，缓慢却坚毅地说道：“臣绝对不会让陛下失望。”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顾大人求见。”
外间有宫人轻声禀报。
朱允熥淡然道：“宣。”
他抬眼望着解缙，稍作解释道：“虽然你一直没有提起，朕知道你对先前的刺杀案很感兴趣，所以提前派人去将顾统召来，让他当面陈述详情，免得你再去锦衣卫跑一趟。”
解缙心中微动，天子的性情当然不止是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宽仁温厚，否则也不可能在各方掣肘的情况下逐步掌握权柄。
这位看似温和的至尊有着一双平静如湖的眼眸，仿若可以透过云雾看清臣子的心思。
在他沉思之际，锦衣卫指挥使顾统缓步走进永安宫，来到御前躬身行礼：“臣顾统，拜见陛下。”
朱允熥抬手道：“爱卿免礼平身。”
顾统挺直身躯，解缙顺势望去。
对于这位如雷贯耳的锦衣卫头子，解缙自然颇为好奇，但入京之后他忍着好奇心没有前去拜望，只在那天的大朝会上远远瞧过，看得不甚真切。
此刻两人相距不过三尺，细微之处皆可分辨。
其人年过四旬，身材中等，面容中正，气度沉凝内敛。
朱允熥和煦地说道：“刺客的身份确认了吗？”
解缙想起，刺杀案已经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合查，如今看来那边并无进展，但锦衣卫显然在暗中调查。
顾统面无表情，双手作揖，“陛下，臣已查实，刺客是兀良哈豢养在京城的细作。而带他们进城的，是洪武末年的燕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