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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感情用事

    云稚枚是头一天来上海的,她见到了出了远门才归来的姐姐。

    姐姐还是那样喜欢把眼睛笑得弯弯的捏她的脸蛋儿。

    妈妈临终前跟她说姐姐可是你日后唯一的依靠了,你一定要听姐姐的话。

    云稚枚被姐姐带进了咸瓜街拐角的一个裁缝铺里,裁缝铺里的杜圣印,此刻正递给她十三块袁大头的现大洋和一根银质的发卡。

    她奇怪地盯着杜圣印,接过杜圣印塞到手里的十三块袁大头的现大洋和一根银质的发卡,她发现灯光下这个如少女身形般的发卡上那颗绿宝石玉兰花怎么不见了。

    云稚枚清楚地记得,今天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姐姐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姐姐匆忙起来洗漱时,将这根银质的发卡别在她乌黑的头发间,还很努力地拢了又拢她有些倔强的刘海。

    云稚枚知道,姐姐想用这根银质的发卡压住她盖眉的刘海,让刘海一览无余地遮住她光洁额头上的那块刚刚结了痂壳的伤口。

    她还清晰的记得这颗绿宝石玉兰花在姐姐走动时闪烁迷人的样子。

    云稚枚把这个只剩下一个玉兰花镶嵌槽的发卡捏在手心里,问:“姐姐呢?”

    杜圣印说:“走了。”

    冷启候从走进这家裁缝铺就一直坐在铺子中间碳炉边的蒲草垫上烤他一双黢黑的大手,他这样反复地烘烤着他黢黑的大手,一直没有抬头。

    他知道,这个小姑娘的目光此刻已经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用那双黢黑的大手,搓了一把黢黑的脸说:“唉,云稚黎就是喜欢这样我行我素,她都不知道吃了这死性子的多少亏了。”

    云稚枚的眼里充盈着泪水,她啜泣着说:“姐姐这是不想要我了吗?”

    冷启候站起身来晃了晃他身上那件过膝的棉长袍宽大的袖子,用袖子挡着他黢黑的脸。

    他朝杜圣印用他那胡子拉碴的下巴快速地点了一下云稚枚。

    杜圣印会意,叹了口气说:“瞧你说得,你的姐姐怎么可能不要你了。她还说日后的每个月都会给你邮寄两块现大洋,让你美美的多吃几顿馄饨和烧饼夹油炸果。她说你吃起馄饨来就‘没得命’”。

    杜圣印从江北来上海做裁缝都几十年了,还是改不掉他的江北口音,这让云稚枚感到十分的亲切。

    云稚枚看看冷启候,冷启候点点头。“那姐姐会给我写信吗?”

    这一回,杜圣印有些语塞,他看看冷启候。

    冷启候笑笑点头又忙收住了笑容。

    他担心自己内心酸楚装出来的笑容,会把这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给吓坏了。

    他说:“当然,当然会。肯定会的。”

    云稚枚的眼泪,终于还是滚落了下来。她说:“就知道姐姐是疼我的。”

    见云稚枚这样,冷启候像挪开了一块压在心口窝子里的大石头,他说:“你几岁了。”

    云稚枚说:“翻了年,就满十三了。”

    冷启候从挂衣架上取下半旧的礼帽,他说:“十三岁了呀,大姑娘啦。我像你这么大,已经跟人跑大船了。不过,我可没有你这么命好。没有哥哥,没有一个像你姐姐一样,疼爱你的姐姐,也没有爹妈。”

    云稚枚说:“可我只有姐姐了。”冷启候说:“不,你还有我们。”

    顿了顿,冷启候又说:“我也一样,还有你们。”

    杜圣印说:“不过,我看你最好还是不要站在这里等了。你的姐姐或许会像你的冷叔叔一样,从我们家的后门码头上上来。”

    “姐姐可是真的会从后门的码头上上来?”

    冷启候说:“是的呀。因为,你的姐姐肯定也会同我一样,不想看到街面上那些端着刺刀的日本人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

    云稚枚点点头。冷启候突然说:“不过,现在倒是有个机会。”

    顿了顿,他细长的眼睛认真地看了一眼云稚枚,他发现云稚梨原来有这么稚嫩的一个妹妹,皮肤嫩的出水。她也太稚嫩了,又有点儿于心不忍。

    云稚枚问:“是去见姐姐的机会吗?”

    冷启候说:“这——也许,也许会让你像你的姐姐一样,会去一趟很远的地方。”

    冷启候还想说,那你跟我走吧。这一走,你就不是现在的你了……

    他拿着礼帽的手在空中还没落下来,杜圣印就把皮尺挂在他的脖颈后,很严肃地看着他们。

    他好像要准备喊一嗓子船号子似的清了清嗓子,想抬高一下声调,但终于还是只说了句:“冷启候,汤罐里还有烫饭。我看,你还是吃了再走吧。”

    杜圣印现在只记得云稚黎把她的妹妹云稚枚推到他的面前时说的那句话。

    她说“请把我的妹妹保护好”。

    杜圣印还像昨天云稚黎带着她的妹妹到他的裁缝铺里一样,上下打量了一下云稚枚,又说:“我说冷启候,你就啥也别想了,啊!这小姑娘只适合做裁缝,昨晚我就已经试了一下,她还真是个做裁缝的这块料儿。下尺心中记数,落剪手下稳准。她若是跟着我,将来肯定是上海滩上最了不起的好裁缝。”

    云稚枚说:“不,我才不要做一个像杜叔叔一样的裁缝呢。姐姐指定不会让我学裁缝去毁了一双手。”

    冷启候把礼帽扣在头上,走过来仔细端详了云稚黎的一双白皙而修长的手,说:“你的这双手,不错。它--该有一架好钢琴才是。”

    “可我不会弹钢琴,我只会弹古琴,弹潇湘秋月,还有高山流水。”

    “哦!?高山流水。”

    冷启候知道江北一带的古琴,琴音绕梁,亦扬亦挫,声味儿婉转,犹如吟唱,犹如诉说。这种古琴,在秦淮河上卖相很好。

    他转头看了一眼门外阴冷的天空,想叠峦的山峰和潺潺溪水在古琴下的意境时,突然想到阴森恐怖,寒气逼人的大牢里,被关押在黑暗中的林良生,不知他能否再听到这样美好而又曼妙的声音时,他叹了一口气。

    他想,林良生那天去见的人会不会就是云稚黎?但云稚黎的火车到沪时,已经是前天的下午四点多了。

    而林良生是三天前的大清早就得到他被捕的消息。林良生的被捕,会不会与出现的叛徒有关?

    还有,云稚黎这一趟从外面回来后,“孤帆”就失去了消息。

    这是不是继“除夕行动”后,日本军队用两个旅在苏嘉沪地区进行大“扫荡”后的又一次行动。

    冷启候想,这个云稚黎肯定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她这次回来的第一时间,并没有跟自己联系,但她居住的那个地方,是云稚黎在上海站被毁后,安置在偏远地区一个最隐秘的地方。

    可云稚枚说那天凌晨的三点多,有人给她的姐姐云稚黎打了一个电话。

    而云稚黎的这个电话号码除了她自己,应该只有另一个人知道。

    难道云稚黎还有一条他不知道的“暗线”在指挥她?这个“暗线”的联系人会是谁呢?

    他看了一眼杜圣印。

    杜圣印没有抬头,而是很认真地和云稚枚一起扯拉着一块平铺在裁剪桌上印满了铜钱的棉布。

    冷启候突然问道:“丫头,你认识苏喊江吗?”

    云稚枚说:“嗯,认识。他是我姐夫的胞弟。哦,不对。他们俩还没结婚,我是不是还不能这样喊苏问湖姐夫。”

    冷启候把他半旧的礼帽抬起来,捋了一下乌黑的头发,说:“是的。还不能这么喊他。不过,他的弟弟现在已经不叫苏喊江了。”

    冷启候推开门走出去时,看了一眼伏在裁缝板上的杜圣印,说:“有时候,我们觉得安全的事情,可能会潜藏着意想不到的风险,更不能感情用事。老杜,请相信我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