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河洛眼里癫狂已经消散，身姿挺拔，内敛沉稳，又变回与归一念初次见面时的模样。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不难听出其中暗含警告之意。
听到“质疑”二字，围观的百姓炸开了锅。
“这人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敢违背河洛大人的旨意！”
“真是好大的胆子，她这么说，就不怕被上天惩罚吗！”
百姓们议论的声音传进归一念的耳朵，让她心里的疑惑更加放大。
河洛贵为城主，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没错。
但问题是连藏城的百姓们好像不止把他看作是城主，更多的像是把他看作一种信仰。
因为是信仰，所以不顾一切地要维护他。哪怕失去性命，哪怕失去一切，也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
“‘质疑’二字过于言重了，我只是觉得断狱当重凭据，这是世间最寻常的道理。”
河洛扬起下巴，眼里满是不屑。
“道理？在连藏城，我河洛就是理！”
归一念眼眸一颤。
看来自己之前的猜错没错，河洛就是理的化身，也就是这理境的主人公。
回想起师尊曾说过的“理被破坏，变得疯癫”，那之前河洛在片刻间变成一副癫狂的样子也就说得通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河洛几天后十八岁生日就会死这件事应该也和理被破坏脱不开干系。
归一念陷入沉思，却被河洛误以为是她被自己的威严吓到而沉默，心中愈发得意。
“偌大个连藏城，就没有人敢违背我的旨意。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来人，把她也一起押入大牢！”
河洛刚一下令，就有士兵上前大力抓住归一念的肩膀。
陷入沉思未做防备的归一念刚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绳索捆绑起来。
“大人，这小孩怎么办？”
士兵们先前在人群中也看到了河洛亲手把口袋里所有的糖都给了荒荒，一时间拿不准他的态度如何。
“直接抓起来啊，这有什么好问的！”
刚刚疯癫状态下的河洛对荒荒有多温柔，现在正常状态下的河洛对荒荒就有多不耐烦。
“等等！别动她！”
归一念运转内力崩断绳索，在士兵即将碰到荒荒的那一刻，将她护在怀里。
“河洛，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事到如今，归一念也只能搏一把。
搏赢了，海阔天空；搏输了，再另想办法。
“赌什么？”
听到有人要跟他打赌，河洛也来了几分兴致。
“就赌钱江有没有欺负李家姑娘。
如果他真欺负了李家姑娘，就算我输。我心甘情愿进大牢，你怎么折磨我都行；
如果钱江没欺负李家姑娘，就算你输。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向所有连藏城百姓公开声明你之前做的决定是错的。”
归一念这么做，就是为了逐步消灭河洛在连藏城百姓心中的威望。
只要百姓们产生了他们的城主河洛所做之事并不总是正确的的观念，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河洛听完，冷笑一声。
“你这赌注很没诚意啊。我就算不赢，也照样可以把你关进大牢。”
“是吗？那你可以试试。”
归一念挑衅地对河洛勾了勾手。
士兵伸出大手想要再次再次抓住归一念的肩膀，却被她轻盈闪过，扑了个空。
此后无论士兵们怎么攻击，连归一念的头发丝都碰不到。
归一念从容淡定地双手环臂。
她练了十几年的自正道和灭妄术可不是白练的。
“河洛，你叫他们停吧。
他们抓不到我的，我也不想轻易伤人。”
河洛脸色阴沉，怒喝一声：“一群废物！”
“河洛，不要再为难你的手下了，还是乖乖和我打赌吧。”
尽管归一念的语气让他很不爽，河洛还是咬牙切齿地答应了赌约。
“如果你输了，我就让你体会体会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归一念没有理会河洛的叫嚣，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眼角的浅金色七芒星上。
刚才河洛的每一次动怒，都让七芒星的金色加深一分。
如果没猜错，七芒星的金色深浅程度和河洛的理智程度有很大关联。
注意力再次回到和河洛的对话上，归一念没有理会河洛的狠话，而是和他约定好三天后在中心广场公布证据。
“三天后，我会证明给你看，钱江所做之事无半分过错。”
归一念之所以选择相信钱江，倒真不是故意和河洛作对。
在钱、李二人争辩时，她仔细观察过两人的神情：
钱江由始至终都是一脸坦荡，无所畏惧。反倒是姓李那家伙，虽然一直在大声嚷嚷好像很有理，但是眼底的心虚之色却怎么都藏不住。
“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证明。
别怪我事先没告诉过你，我做的每一个判决都得到上天的指引，不可能有错。”
“错不错不是由上天定夺的。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做过就会留痕，有痕必能被发现。只有通过实质性证据定罪，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说完，归一念带着荒荒转身就走。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时候也已经不早。
归一念捡了些茅草编织成草席，再把拾来的木头垒起，运转真气生火。在郊外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家。
“白泽，你在吗？”
虽然这是个问句，归一念的话里却没有疑问语气。
她感知不到白泽的存在，但她的直觉告诉她，白泽在跟踪她。
熟悉的绿油油眼睛果真出现，白泽优雅地舔了舔爪子。
“什么事情惊扰本尊？”
“麻烦白泽大人帮我照看一下荒荒，我去采些野果。”
白泽对荒荒没有恶意，让它照顾荒荒，归一念没那么担心。
白泽本来想说这么点小事也要惊动它，但是归一念一开口就是白泽大人，让它很是受用，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归一念采摘野果的时候，发现地上有不少被泥土半埋盖的黯淡金属残片。
这些残片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而且看样子数量不在少数。
归一念对着锈迹斑斑的残片看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便带回去让白泽帮忙看看。
白泽随意扫了眼，就给出答案：
“这些残片原是将士手中无所不往的利器，可惜全在战火中支离破碎。”
知道了答案的归一念再看这些金属残片，豁然开朗。
这些残片不正是刀的残块、剑的断片、矛的缺端和箭的破镞吗？
一座巨型城池发生过战火，本是很寻常的事，归一念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看着荒荒抱起野生浆果认真啃食，幸福得半眯起眼，归一念总算想起有哪里不对劲了。
连藏城郊外有那么多武器残片，证明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战争肯定不在少数，或者说绝对不是小规模战争。
既然敌人不惜耗费如此多的资源也要攻打连藏城，说明连藏城的地理战略位置应该很重要。
如果前面的推测都没错，按理来说，连藏城应该是防守重地。
可是她和荒荒初入城时，城墙上一个防卫的士兵都没有，很可疑啊！
白泽适时补充道：“几百年前，敌国进攻本朝。连藏城作为边境第一大城，最先受到战火纷扰，也是最早沦落的城池。
当时的连藏城由敌军驻守，城内百姓受尽敌军欺凌，人人自危。
后来城里出了个少年英雄，带领百姓反击敌军，还亲手斩下了敌军将领的首级。
再后来敌军被我朝士兵打得落花流水，被迫签订协议再不侵犯我朝。
所以如今的连藏城，百姓安居乐业，再也不用士兵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