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的声音像是幽深古井底部的污泥，带着一种腐朽与阴寒的气息，让人听得不由眉头紧皱。
“真是一群呆子，早说了亡理仪式不可能再成功，就是不相信本尊。”
手背传来柔软的毛茸茸触感，归一念低头一看，白泽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
它的尾巴高高翘起，正好触碰到她的手背。归一念看出，这是白泽生气的表现。
“亡理仪式到底是什么？河洛死了，我是不是再也离不开这里了？”
看到白泽，归一念就像看到了希望。白泽也想要离开理境，他一定还有办法的。
白泽偏头看了眼归一念，示意她淡定。
“正常来说，河洛死了，你短时间内确实不能离开理境。要等到三年后新的河洛十八岁之时，护住他不再死掉，才有机会离开这里。
但是你做了一件善事，让事情有了转机。现在即使河洛死了，你也能很快就离开这里。”
“善事？”
“接着看下去你就懂了。”
长老的手下很快搬来一张斑驳的石台。
石台上还残留着黑褐色的血迹，台面布满了青苔和不知名的腐败物。四周竖着尖锐的骨柱，每块骨柱上都刻满扭曲的符文。靠近石台，一股腐尸般的恶臭扑面而来。
在石台中间，有一处凹坑被幽蓝的光芒笼罩着，阴森而神秘。
“这是……”
归一念曾在古书上见过这种石台。石台的名字叫作冥祭台，实际上是一种转化黑暗力量的媒介。
巫师会先在冥祭台上供奉死者，再运用某种巫术召唤死者的灵魂。
当死者的灵魂被召唤至冥祭台，冥祭台上的符文就会发生作用，牢牢禁锢住死者灵魂，将灵魂逐渐侵蚀。
侵蚀过程中死者灵魂散发出的无尽怨念会转化为强大的力量，为巫师所用。
归一念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她已经能猜测出假河洛是怎么诞生的了，这群人真是该死！
长老接下来的动作印证了归一念的猜想。
他拖着疯河洛的头颅一步一步走上冥祭台，随后屈膝跪下，将头颅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凹坑上。幽蓝色的光芒瞬间将头颅笼盖住。
长老退至冥祭台下，另外几个与他穿着相同款式华服的老人上前，站在他身边。
几人一起念动晦涩难懂的咒语，每一个音节都带动着空气的波动和涟漪。
旁人可能看不见，归一念却真真切切看见了河洛的魂体逐渐在凹坑上浮现。
河洛的灵魂紧闭着双眼，眼角的浅金色七芒星熠熠生辉。他神情平静，嘴唇微抿，浑身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柔和感。一如归一念初见他时那般温柔而坚定。
几乎是河洛灵魂出现的一刹那，幽蓝色光芒幻化为更深沉冰冷的蓝色火焰。
幽蓝火焰沿着河洛的灵魂的轮廓开始迅速蔓延，纯净的灵魂在火焰的侵蚀下变得黯淡且扭曲。
一分钟不到，灵魂被全部侵蚀殆尽，只留下一团幽蓝迷雾。
在灵魂散去的最后一刻，河洛灵魂的神情依旧宁静，仿佛火焰的吞噬对他来说不是折磨，而是解脱。
亡理仪式结束，长老预想的结果却没有出现。
“怎么会这样！”
在长老的预想中，和之前几百年一样，他们施展亡理术后，在冥火的炙烤侵蚀下，河洛灵魂的情感与意志会被折磨得混乱不堪，从而产生无尽的怨念。
可如今象征着无尽怨念的黑气却没有出现，只有灵魂被冥火侵蚀而散发出的幽蓝迷雾仍留在空中。
“怎么会这样！河洛怎么可能一点怨念都没有！”
“新的河洛不再诞生，天要亡我连藏城啊！”
“完了，一切都完了！”
几人脸上写满绝望，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围观的百姓们从未见过这阵仗，但是看见长老们都不顾形象地跪倒在地，嘴里不断念叨着完了，也隐约感觉到大事不好。
“长老，到底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们呀！”
“长老，你们刚刚做的祭祀就是刚刚那只小妖怪说的亡理仪式吗？河洛大人就是通过这个仪式附身到别人身上的吗？”
“新的河洛大人为什么不会再出现？长老，你不要吓我们呀！”
混乱之际，百姓们口中的小妖怪——白泽再次爬上无头少年雕像。
“愚民们，还是让本尊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吧。
你们现在见到的河洛，其实都是几百年前真正的河洛怨念的化身。
几百年前，少年英雄河洛的故事传遍大江南北。不少外来百姓慕名来到连藏城游玩参观，朝廷也因为愧对河洛，而赐给连藏城海量的金银珠宝。连藏城因此成为朝中最富有的几座城市之一。
可惜好景不长，河洛死后十年不到，世人渐渐遗忘了他。没有河洛光环的照耀，曾经繁荣兴盛的连藏城也只能走向衰败。
为了让连藏城再次复兴，一些会邪灵巫术的愚民巫师利用河洛的头颅举行亡理仪式。”
说到这里，白泽低下了头，一向平静无波澜的绿眼睛闪过几分不忍与无奈。
“亡理仪式正如你们刚刚看到的那样。你们口中的长老就是当年巫师的继承人，他们利用河洛的头颅，通过施展亡理术召唤他的灵魂，将其禁锢在冥祭台，也就是刚刚的石台上。
冥祭台喷出的冥火会不断折磨河洛的灵魂，促使他产生无尽怨念，最终这些怨念会转化为亡理之力。
巫师们将亡理之力强行灌输到与当年河洛年纪相仿的少年身上。受到亡理之力的侵蚀，这些少年的容貌会变得越来越像河洛，眼角也会出现相同的七芒星。这就是假河洛的由来。
亡理之力维持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年，为了不露馅，也为了和河洛十八岁自刎而死的故事相照应。每一个假河洛十八岁之时，巫师们就会将他秘密杀害，砍下他的头颅重新进行亡理仪式，催生出新的假河洛。
亡理之力得到强化的条件是其依附之人有足够的信仰来源。也就是说，越多人奉假河洛为真理，亡理之力就会越强，维持的时间也会越长，反之同理。
所以这些巫师不断传播河洛就是天理化身的谣言，你们也对此深信不疑。
当亡理之力消散，假河洛身上真河洛的特征会逐渐消退，这就是七芒星颜色会变的原因。”
白泽说罢，归一念顺着它的话接着说道：
“所以你们一直以为的河洛附身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局，是这些巫师为了让连藏城再次享受河洛带来的庇护而创造的假象。
几百年前，河洛守住了连藏城，甚至为了连藏城献出自己的性命。
没想到等他死后，却连灵魂都不得安宁。几百年来，每一个假河洛的诞生，都是对河洛灵魂的反复折磨。
连藏城的繁荣与兴盛，全建立在河洛一个人的痛苦之上！”
归一念这么说，不是想将自己抬到道德的制高点，借河洛之名肆意指责连藏城的百姓。
她只是心疼河洛，他并不亏欠这座城，也不亏欠这座城的每一个人，却为他们付出了这么多。丢掉了性命不止，死后也永不得安宁。
或许在这个故事中，连藏城的百姓们显得格外的无辜。
他们不知道巫师们的诡计，也不知道每天见到的河洛大人都是假的，更不知道每个假河洛的出现都是对真正河洛灵魂的折磨。
他们只是傻傻地用自认为对河洛好的方式尽力补偿他，只是盲目地追随着他们的河洛大人，默默守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