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东郡濮阳县。
“大人,城南出现了一只妖兽,民众死伤惨重……”一名衙役慌慌张张闯入濮阳县衙,向身为县长的袁绍汇报。
“莫慌,把详情细细说来!”袁绍镇定自若,抬起右手示意衙役。
“大人,情况是这样的”
衙役走上前一步,附在袁绍耳边轻声说道。
“今天早上,城南鸡头落的王寡妇起来上茅房,忽然觉得背后有个身影……”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几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正在玩游戏。
幽州,涿郡涿县。
刘家聚,一个破落不堪的小村子,茅草房屋占了村里的大多数,那些茅草屋,都是用稻草混着泥土砌成墙壁,屋顶覆以茅草。
村子里有一户人家,用树枝扎成的篱笆墙。
篱笆墙边,有一棵满是老干虬枝的桑树。
此桑树生在篱笆墙的东南角,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所种,或是当年扎篱笆墙的桑树枝成活了,长成了大树。
此桑树高约十多丈,躯干伟岸粗壮。
桑树枝繁叶茂,树冠伸展开来,覆盖方圆几十米的地方。
从远处看,仿佛一把巨大的雨伞。树龄久远无人知晓,只知道是一棵古桑。
古桑树下,一方石桌几个石凳,一群小孩子正在玩游戏。
石桌前,端坐着一个身着短褐布衣的少年。
他的身后站立着几个同样打扮的孩童,拿着棍棒当做武器,乍一看也是威风凛凛。
少年的面前,两个孩童反剪着另一个孩童的双臂,把他按在地上,像是衙役押解犯人的样子。
“何方叛贼,敢来攻打我城池,扰乱朕的子民,报上名来可饶你不死!”
坐在石桌前的少年,背负双手站起来怒喝。
细看这说话的少年,他的长相颇为奇特:宽额大耳,星目剑眉,耳垂厚实,器宇轩昂。一双手臂更是超出常人,垂在身侧竟隐隐达到膝盖的位置。
少年一身短褐粗麻布,却散发着威严的气势,仿佛是一位贵族公子。
如此气度不凡,不由得让人心生敬畏。
再看被两个孩童押解的少年,垂头丧气,眉眼间颇为有些不服,盯着眼前的人争辩。
“不要得意,有本事再战一局!”
“再战几局你也是败将!”少年气定神闲面无表情,缓缓说道。
随后,少年侧身指着身后的古桑。
“看到了吗?这便是朕的羽葆盖车,他日朕必定荣登大宝,汝等见到我的车辇还要跪拜……”
“啊……疼,疼疼疼!”
少年的话音未落,只觉身侧多了一道人影,瞬间耳朵一阵作痛,一个中年布衣壮汉正揪住他的大耳。
少年痛得龇牙咧嘴,连忙告饶。
“不要命的熊崽子,快些闭嘴!”汉子瞪着双眼,厉声呵斥。
“还有你们,都回家去吧!”
壮汉一声怒喝,吓得那一群孩童作鸟兽散了。
少年这才转身,不甘心的喊了一声:“叔父!我正要他们俯首称臣……”
“熊崽子,休要妄言!”
壮汉刚松了手,吓得又一把捂住少年的嘴巴,将他拖拽到一边小声说:“这要是让官府知道了,可是诛三族的大罪!”
就在这时,一位中年男子来到他们身边,此人身穿浅青色丝绸单衣,看上去颇为富贵。
“子敬贤弟,这是为何?”
中年男子对着壮汉作了一揖道。
“元起兄!”
壮汉对着中年男子还了一揖,松开捂着少年嘴巴的手。
“备儿这个熊崽子,刚才玩游戏说要登基大宝,这要是让官府知道,咱们刘家还不全完了。”
说话的壮汉,名叫刘子敬。
中年男子名叫刘元起,乃是刘子敬的同宗兄长。
刘元起闻言,也不禁脸色一变,但随即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小孩子玩游戏嘛,不必当真……”
刘元起话音未落,却听那壮汉怀中的少年抢着说道:“我以后就是要做皇帝,还要……”
“你还说!”
刘子敬慌忙又捂住少年的嘴巴。
卧槽,刘元起闻言,也是吓了一跳。
缓了一下情绪后,刘元起正色对少年说:“以后不许胡说,你再这么胡说,我们全家都会被杀头,你娘也会被杀头,你想让你娘被杀头吗?”
“不想!”
少年摇摇头,对刘元起说道,但目光却看向了远方,眼神坚定。
“伯父,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嗯,好孩子!”
刘元起摸了摸少年的头,“你们先忙,我到家一趟!”
“元起兄慢走”刘子敬说道。
“叔父……”
“走了,跟我回家去!”刘子敬说着,拉着少年往古桑树下那户人家走去。
“这孩子,怕是以后不简单啊!”
远处的刘元起凝望着二人的背影,不禁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他做商铺生意,阅人无数,方才他在观察孩童的时候,隐隐觉得这孩子以后可能是做大事的人。
至于这大事是好事还是坏事,能否给家族带来荣耀,这就不好说了。
“嫂嫂,你在家吗?”
刘子敬连拖带拽,将少年拖回家中。
屋内一个妇人闻言走到院中,刘子敬一把将少年推到她面前。
“嫂嫂,备儿方才险些闯下大祸。”
那妇人同少年一样,身着粗褐麻布单衣,一双手粗糙无比,显然历经沧桑。
妇人名叫何琳,是少年的母亲,她闻言放下手中的草鞋,拉过少年上下打量一番,发现少年除了身上沾了些尘土,并无别的大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备儿怎么了,不知叔叔何出此言?”何琳眉眼温顺,对刘子敬说道。
“嫂嫂有所不知……”
刘子敬压低声音,将少年和玩伴们嬉闹时的情况向何琳详细说明。
何琳听完,已是惊得目瞪口呆,作势就要寻拿扫帚教训少年一番。
“弟妹,且慢!”
就在此时,突然门口有人大喊。
何琳望向门外,只见门外走进一人,此人身穿浅青色丝绸单衣,大约四十开外年纪,气质儒雅,不似普通百姓。
“元起兄!”
刘子敬看清来人,抱手作揖喊了一声。
来人正是刘元起,刚才刘子敬二人进屋后,他在屋外略一踌躇,觉得还是跟过来看看为好。
“弟妹!”
刘元起大踏步走进来,向壮汉和何琳各作了一揖。
随后,又仔细看看了垂头丧气的少年,对何琳说:“弟妹,备儿方才嬉笑胡闹,我跟子敬贤弟已经教训过他了。”
“有劳大伯费心了!”何琳还礼说道。
“我们孤儿寡母,承蒙大伯照顾,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何琳这些话只是客套,刘元起是否照顾过他们母子,她知道,刘元起自己也知道。
这样说,只是为了刘元起面子上好看。
事实上,此前刘元起并没有照顾过刘家母子。
“大伯如不嫌弃,进屋喝杯粗茶吧。”
刘元起与刘子敬他们一宗同源,只是血脉略远,出了五服。
涿郡刘氏,一门数百口人,独刘元起脑子活络,善于经营,因此颇有家资。刘元起在县城经营一家布庄,乡下还有良田800顷,奴仆数十人。
有钱就有地位,在家族中,刘元起也威望甚高。
刘子敬刚好和刘元起相反,为人老实木讷,不善言辞不懂钻营,年逾三十还未娶妻。
至于刘子敬没有娶妻的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穷!
刘子敬相貌并不丑陋,甚至比哥哥刘弘还高大威猛。
可惜父亲刘雄去世后,家道中落一贫如洗。
如今,他勉强只能养活自己,哪还有钱娶婆娘,多一张嘴都养不活。
刘雄是刘家几代人的骄傲,因为他曾入仕,担任过兖州东郡范县的县令。
后来,刘雄在范县娶妻生子,生下了刘弘和刘子敬兄弟俩。
刘弘小时候读过书,因此能够在县政府谋份差事,这才有了立足的根本,娶了何琳生了儿子刘备。
但刘子敬就没哥哥那么幸运了,父亲刘雄去世后,家道中落,他小时候是没有机会读书的。
是否读过书能识字,在古代真的是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
比如县衙里那些文书,得识了字才能做吧,统计众人名单,也得识字吧,所以在古代能识字的,那就是一块谋生的敲门砖。因为古代条件有限,能够读书识字的人,十不足一。
何琳也是红颜薄命,嫁给丈夫刘弘后,生下儿子不久,丈夫就因为瘟疫去世了。
此后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为了养活自己和孩子,何琳不得不去了老篾匠那里,学了编草鞋织苇席的手艺,就靠贩卖草鞋苇席,养活母子俩。
原本一介柔弱妇人,为了生活,不得不从事男人的职业,整日编织草鞋苇席,双手布满了老茧。
果然是那句话,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只是这刘家,一代比一代落魄。
祖父刘雄还曾出任过县令,父亲刘弘只能在县政府做个小职员,叔父刘子敬则因家贫未能娶妻。
不出意外的话,刘备长大后,也会和叔父刘子敬一样,因为家贫讨不上老婆。
穷不过三代,看来真是这样。
到刘备这代,刘家唯一的香火就要断了。
刘元起家道殷富,刘弘兄弟俩则家道中落,贫寒落魄。
两家的家境悬殊,所以平时也很少有往来,今日他突然来访,何琳心中难免有些诧异。
但既然对方肯屈尊登门,自然不能少了礼数。
所以,何琳也就客气的相请,邀刘元起进来喝杯茶。
刘元起怎么会不知道,这么破落的刘家,哪里有茶水待客。
但他为人活络,自然不会拆穿,于是客套一声“有劳弟妹了”,也跟着进了屋。
茅草屋内着实破落,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墙壁上满是灰尘,屋顶和墙壁上偶尔还有破烂的地方,能够看到明显的破洞,属实透气又透光,漏雨又漏风,冬冷夏热四季分明。
进屋后,何琳作势要去“泡茶”,被刘元起阻止了。
“弟妹啊,备儿多大了?”刘元起问道。
“回他大伯,备儿十五岁零两个月了!”何琳答道。
“哦!倒是和犬子德然同岁,比德然大一个月”刘元起语气如常,丝毫没有因为刘家清贫而看不起他们。
毕竟从商多年,刘元起深谙人心,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
只要没有深仇大恨,就没必要惹任何人不开心,毕竟穷人也是有自尊心的。
刘元起开布庄做生意,顾客又不是只有富贵人家,穷人富人都是客人。
所以,刘元起不会在言语上轻慢了任何人,这也是布庄生意兴隆的根本原因。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言语上得罪人,只会给自己增加麻烦,让别人讨厌你,不会有任何好处。
不管对方尊卑,刘元起都能与人为善。
接下来的时间,二人又杂七杂八的扯了一些家常,聊了聊两家的渊源,互相客气一番,增进了一些两家的感情。
毕竟是生意人,不做无谓的聊天,既然花时间跟对方聊天了,那么增进一下感情,以后也好为布庄拉几单生意,也算做了一笔投资。
当然,投资的不是金钱,而是情感。
寒暄过后,刘元起说道:“我有一事想问弟妹,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大伯但讲无妨”何琳说道。
“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备儿的生辰八字,明日我要去进城为犬子德然卜卦,刚好帮备儿也卜一卦吧”
刘元起一边说,一边看着何琳。
“哎,这……怎么好劳烦大伯。”
何琳有些推辞,事实上她觉得,根本不用算,自己和孩子那就是穷命。
“弟妹无须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刘元起有些坚持。
“既然大伯相问,奴家只好如实相告。”
何琳眼见拗不过刘元起,只好把刘备的生辰八字如实一一告诉了他。
翌日,涿县城外,一架马车悄然停在城门口。
“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从马车上下来的锦衣中年男子对车夫说道。
四五月的清晨,阳光并不是很刺眼,一个插着“卜卦,算命”幌子的卦摊就在城门口,马车上下来的那人正是刘元起,他望了一眼卦摊,便径直走了过去。
这个卦摊,就是本地最有名的算命先生李定摆下的,由于他算卦奇准,人送外号“李铁嘴”。
“先生……”
刘元起刚要说话,就被李铁嘴制止了。
“坐!”
李铁嘴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刘元起坐了下来。
“客官身上带着一股贵气,但是这股贵气又并非客官所有。”李铁嘴的话,让刘元起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知客官所为何事而来?”
“我来测生辰八字!”
刘元起说,边说边把儿子刘德然的生辰八字递了过去。
李铁嘴接过刘元起所写生辰八字,看了一眼,默默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半晌方才睁开眼。
“此人一生平平,福足寿满,命中有贵人相助,前程无忧!”
李铁嘴淡淡说道,盯着刘元起。
“那你再看看这个!”
刘元起把刘备娘何琳所写的生辰八字递上。
李铁嘴扫了一眼,又是之前模样,闭上眼默默念着什么。
忽然间,只见李铁嘴脸色一变,慌里慌张地把生辰八字还给刘元起,口中说道:“客官请便,小老儿要收摊回家了,刚才那一卦算白送你的!”
刘元起一头雾水,大早上李铁嘴刚出摊摆卦,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就要收摊回家了?
“先生且慢!”
刘元起上前拉住李铁嘴,“您这卦还没帮我算完呢……”
李铁嘴眼看挣不脱,只好停下收摊的动作,仔细上下打量着他。
“先生,怎么了?”
刘元起被李铁嘴看得浑身不自在,一脸懵的问道。
李铁嘴打量了刘元起好久,方才缓缓说道:“你这个卦,我不敢算,恐有杀身之祸!”
“先生何出此言?”
刘元起一头雾水,这算个卦还能算出灾祸来了。
“实不相瞒,你算的这个人,有些蹊跷……”
李铁嘴嘘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哦,此话怎讲?”
刘元起有点莫名其妙,该不会是祸从口出,小刘备之前说了那些不该说的话,给家族招来灾祸吧。
“是凶是吉,还请先生明示!”
“辛丑年,属牛……”李铁嘴说道,仿佛是自言自语。
“二月壬辰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京城洛阳,朝廷武库失火,火烧半个洛阳城的夜空都是红色”
“啊?”
刘元起依旧不知从何说起。
但是,李铁嘴根本没理会他,仍旧自顾自的说道:“寅时出生,卦显四象,白虎主武,意味着征战杀伐!”
“先生!”刘元起提醒他。
李铁嘴回过神来,望着刘元起,说道:“辛丑年,二月壬辰日夜里,据说朝廷武库失火,你可曾听说这件事?”
“知道呀!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半个洛阳城尽毁,据说还烧死了800多名救火的朝廷官兵……”刘元起说。
“你知道吗,寅时,正是深夜到凌晨天亮前这段时辰。”李铁嘴说。
他似乎是想提醒刘元起什么,又像是有所顾忌,有些欲言又止。
“先生有话还请直说!”刘元起道。
“那我就直说了啊!”李铁嘴轻舒了一口气。
“寅时,寅是虎,白虎是四象之一,为监兵神君,主征伐武力。你所问卦之人,卦显四象,正是白虎,此人日后只怕是要一生滥用武力,杀戮四方!”
刘元起惊得嘴巴张开老大,都忘记合上了。
这备儿,是白虎降世?
……
“二月壬辰日寅时,出生之时,朝廷武库失火,预示着白虎神君降世,战火燃烧四方。如果此人怜悯天下苍生还好,如若不然,恐怕天下将生灵涂炭血流遍野,你我都要死于战火之中……”
“我……”刘元起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请问先生,此儿前程吉凶如何?”
李铁嘴仿佛忽然想到什么,拱手作揖祝贺刘元起:“是吉,大吉,且贵不可言!”
“怎么说?”刘元起慌忙追问。
“辛丑年,丑是牛;壬辰日,辰是龙;寅时,寅是虎。龙虎际会,非常牛,明白了吗?”李铁嘴点拨刘元起,似乎不愿明说。
“不明白!”
“哎,贵不可言,明白吗?”
“还是不明白!”
李铁嘴气得哭笑不得,“贵,不可言,就是十分富贵,但是不能说出来。如果说出来,你我都要有灾祸,明白了?”
刘元起终于点头:“明白了!”
“你走吧!”李铁嘴说道,手臂略微发抖。
“我也要收摊了,再若多言,恐我会有血光之灾。”
“先生,这才清晨,先生就要收摊了?”
刘元起有些不明所以,李铁嘴今日怎么这么反常。
“今天给你卜了这一卦,已经泄露天机了,再不收摊走人,我怕是连命都要没有了。”
李铁嘴摇摇头,似乎颇为无奈。
“多谢先生!”
刘元起掏出一锭银子,足有十两,放在卦摊上。
“不不不!”
李铁嘴连忙拿起银子,塞到刘元起手中,“你这银子我不敢收,他日若有相遇之时,还请为小人行个方便。”
“哦,一定一定!”
刘元起也有些迷糊,自己又不是达官贵人,能给李铁嘴行什么方便?他不知道,李铁嘴从他身上看到,有一股不属于他的贵气,正是来自于刘备。
据史料记载,刘备出生于公元161年,这一年为农历“辛丑年”。《后汉书·桓帝纪》和《资治通鉴》均记载这一年“二月,壬辰,武库火。”
按照现代纪年,这一天也很好记,是公元161年2月3日。
《汉晋春秋》记载,涿县人李定曾预言刘备家要出贵人,“涿人李定云:‘此家必出贵人!’”后刘备果真称帝,成为九五之尊,算命先生“李铁嘴”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