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的李二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驾起马车轻轻地驶出院子，挂在车厢顶棚上的油灯摆来摆去，像一只钟表，无声而有节奏，凌晨的街道寂静无人，马蹄清脆。
李问柳无力地坐在聂云飞身边，把他僵硬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让他睡得舒服一点，垂下秀美而苍白的头，凝视着聂云飞的泪眼，口中喃喃道：
“你都看到了……我看到窗户上有一个洞，我挡着他的目光，我怕他看到你……幸亏你没有出声，如果让他知道了，我们都活不成……师师活不成，芸娘活不成，还有大郎……我们都得死，我们会死得悄无声息，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是怎么死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关心我们的死活，即使熟悉的人，也会很快忘掉我们！”
李问柳絮絮叨叨。
“我不信命，我……”
聂云飞拼尽全力要发出声音，任他憋红了脸，气息一直在胸腔里打转，就是不能冲击声带，发出声音来，无奈的聂云飞只好听李问柳自语。
“我就是笼中的鸟儿，因为我有利用的价值，所以还给我一些食物，如果哪一天我不会挣钱了，我的死期也就到了，把我从鸟笼里掏出来，摔死，然后换一只新的进去……这就是我们小人物的悲哀，我们的命运永远捏在别人的手里。”
“我不信命，我……”
聂云飞终于发出声音来，气息一下顺畅起来，身体也能活动了，可恨的老道给他定形，现在居然自动解开了。
“不信又能如何？”李问柳惨笑着，“我们不还是在苦苦地挣扎？”
“我不信！”聂云飞挣扎着费力地坐起来，“从湖州逃到东京，我们经历了许多，我们活过来了……而且越来越好！我不信命，我的命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我命由我不由天……敢动我的女人，我就弄死他！”
“你，不可能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油灯有节奏地摆动着。
两个坐在地板上的人也随着车身轻微地摆动着，聂云飞伸手握着李问柳的手，冰凉冰凉的。
“我发誓，敢动我的女人， 我一定要他死！”
“你……你做不到的……你知道皇城司吗？”
“听说过，据说比禁军还厉害！”
“他，是皇城司冰井务的监务勾当。”
“冰井务？这个机构是干什么的？”
“负责为内城藏冰！”
“一个藏冰的太监而已。”
“名义上是为官家藏冰，实质上是监察百官、探测军情的密探。”
“不管他是谁，敢动我的女人，我聂云飞与他——不共戴天！”
“在他面前，我们只是……只是两只小蚂蚁……而已！”
聂云飞把李问柳的手握得紧紧的，“纵是蚂蚁，我也要撕他一块肉下来！”
“你这又是何必呢……我比你大十几岁，又残花败柳……我们不可能的！”
“别说了！”聂云飞低声吼叫着。
“他叫什么！”
“连德海，人称海爷！”
“……”
马车停了下来，已经进了丰乐楼的院子。
李问柳吩咐李二把黑马卸下去喂养，说自己要在车上休息一会儿，李二自顾自地牵马去了。
两人默默地坐在地板上，聂云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突然伸出双臂用力地抱着她李问柳，两张流泪的脸贴在一起，聂云飞却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剧烈地抖动，牙齿也咬得咯咯地响。
“你怎么了！”聂云飞大惊！
“扶我下去，别碰我的身子！”
“怎么了！”
“我身子被他咬了，你轻点！”
“妈的，这么变态！”
聂云飞恨由心生，仇恨让他的手颤抖起来。
他扶着李问柳下了车，进了三楼李问柳的房间，外间是她办公的场所，内间才是她的闺房。
房间温馨洁净，李问柳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药箱，打开了是满满的瓶瓶罐罐。
“老阉货……没那功能了，所以就在我身上咬、在我身上拧，以此来发泄……云飞……来给我敷药！”
李问柳再次脱去衣物，暴露在聂云飞眼前的是一具布满青肿血瘀的胴体！
聂云飞泪水成串成串落下，肌肉紧绷，双目冒火，他颤抖着双手小心地给她敷药！
聂云飞回到家倒头便睡，一直到天黑该吃晚饭了，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坐在餐桌旁，偌大的餐桌只有他和老道，罗老道感觉到了聂云飞的怪异，瞟了他一眼就对桌上的酥油饼开动起来。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气氛沉闷而无聊。
聂云飞咬了一口油饼，问：
“明天教我功夫吧！”
“教不了！”
“那我养你有什么用，你明天去云游天下吧！”
“切，赶我走是吗！”长期和聂芸娘她们混在一起，罗老道不知不觉中学会了许多新鲜的词语，“我明天就走，老道不稀罕你这里！”
聂云飞也不抬头，吃了一口菜。
“你走后我就让大郎还俗，然后把芸娘嫁给他，他们会快快乐乐地过日子，然后生儿育女……”
“切，少来这套，我走也要带着大郎走！”
“你试试看，他会不会跟你走？”
老道一时气结，以目前的状况，他还真是拿不准，这个素来吃里扒外的徒弟会不会跟他走。
“李嫂的红烧肉真好吃，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这样好吃的红烧肉，这丰乐楼的青花白也太贵了，寻常人也不知道能不喝得到。”
“……”
面对聂云飞赤裸裸的威胁，罗老道虽然心动但仍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见没有效果，聂云飞不得不再来一剂猛的。
“芸娘不愿读书就算了，我不逼她，还送他去御拳馆，跟着周倜周师傅学拳吧。”
“你——你——你就是个无赖！”
这一句话触碰到老道的痛处！
这是赤裸裸地打老道的脸！
罗老道再也坐不住了，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双目圆瞪，聂云飞的每一句话都让他不开心，但是，还是能忍得住，唯独聂芸娘与周倜学拳这件事，是他无法接受的底线！
聂云飞摊开双手，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这表情是从聂芸娘那里学来的，大概就是说“你爱咋的咋的”。
“反正你一走，我就送芸娘去御拳馆！”
罗老道的暴怒显然无法让聂云飞改变主意，他无力地瘫倒在座椅上，待了片刻，从怀中摸出一本残破发黄的线装书默默地甩在聂云飞的面前，许久才说道：
“按上面的练吧，不懂的地方问我。”
“有用吗？”
“什么话，这一套拳谱，那可我们九宫山的镇山之宝！秘不外传的，连大郞我都没有给他看过。”
“哦，我记得大郎说过，你们是从江西龙虎山来的。”
“龙虎山之前，老道我在九宫山修行百十年。”
“行了，随你是哪里的道士，只要你的东西管用就行。”
“当然管用。”
聂云飞漫不经心地收入怀中，然后淡定吃饭，老道气呼呼地瞪着聂云飞，显然他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