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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祸起萧墙1

    一个多月里来,我们都徒步在山川野外人烟稀少的地方,某种程度上就像是流放的犯人,终于来到林芝这个遍地盛开人间烟火的地方,难怪众人都喜形于色,大家都想在此尽情地吃喝玩乐一番,因为接下来又要回到山川的监狱中。虽然318上经常翻山越岭,困难重重,但经过林芝的畅聊和休整,我发现大家都很乐观,都有种不怕困难,奋勇向前的精神。也难怪,既然敢来318,那就已经具备了某些品质和实力。318就像是安检门,首先把高反的人们堵在了折多山以东,以后又设置各种障碍,逐步筛选,慢慢淘汰,所以我现在就看见了眼前这些人们,他们心中应该是有共同拥有的某些东西。

    休整了两天,逛市吃食跳舞玩嗨了,林芝带给我们温柔简直不要不要的,尤其与她们的心理距离拉得更近,互相之间有了种亲昵的感觉。脚上的血泡像是入冬还挂在树上的果实,只剩干瘪厚厚的壳,又好像加穿了一个保护指套,明确告诉了我今后的路程可以确保不痛不痒。人的肌体原来适应性是如此之强,从雅安到此走了1500公里左右,身体就知道如何来应付这种困难了,那到拉萨还剩余400公里,应该轻松如闲庭信步。但林芝这个藏在高原深处的城市,我们一停下来,它展现的美好就我们几乎乐不思萨,拉萨的萨。可深夜带有寒意的西风再一次吹来的时候,我们又听到拉萨的呼唤。这天早上,我们终于又启程,按计划6点出发,目的地是35公里外的更章乡。

    丹珍敲门的时候,只有小杨和我按时起来。郭少前两天就说要留林芝几天,办好边防证再追上我们,他家乡有关部门不是那么好说话,怕到小地方更不好弄。广西胡子哥和内蒙童就在隔壁,可小扣柴扉久久不开,大拍木门没人理,他们死睡在床,鼾声如猪。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们无法等这几个睡虫虫。徒步路上也很少严格互相等待,只好先行一步。

    初亮的天色中,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我们直奔西边百米处的河南小食店,我和小杨照例又喝了牛肉胡辣汤,两卓玛虽羡慕肉食却仍只吃了素包,喝了一碗粥。小杨穿戴好雨衣先一步跨出店门,对着微亮的天空放情高叫:“一路向西。”我也跟着冲到雨中,仰天大喊:“米拉山,我来啦!”两天的惬意休整,吃好睡好脚也好了,好像过了个年,膘肥体壮,劲头十足,所向无敌。

    渐渐走出林芝城,时间还比较早,318路上几乎见不到人。路面看着湿漉漉的,很远都闪着雨水反射的光。两边都是高高的杨树,树叶在有风的雨中哗哗地响着,听起来雨势大得吓人。大家都穿着雨衣鞋,背着包觉得很不方便,更想把沉重的行李包搭走。扎西让我们俩男照例落后几十米,以便她们行事搭车,可两女孩多次伸手示意,终不如意。背着沉重的包不知又走多久,终于看到一辆小车停在扎西旁,她向我们急招手,我们赶紧跑前,来到小车翻起的尾厢。

    “快点。”扎西小声催我们把包卸下,放入尾厢。我们俩一声没吭,迅速把行李放入。扎西眼疾手快,在尾厢合盖的那一瞬,把我插在大包外侧袋中的一瓶水抽了出来。偏一下方位,看到驾驶员是一个中年女子,副驾驶上有只狗。小杨走上前道一声谢谢,女司机说她不到更章乡,但会把行李放在这之间的一个高速路口。小车旋即开走了,这时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没包没雨的行走真是美美美。扎西把刚才的水瓶递过我,我说“你的动作真快哈。”她说“你肯定要喝水的啊。”她话中所有的字也都是第四声,听着像一个个重锤直落,砸得地上一个个坑,以至任何她说出来的话都格外郑重其事,我说“你好聪明。”

    就这样蹦跳着走进林芝挂牌的318公路示范段。两边密密的森林,空气特別清新。河流从右侧山坡流下来穿桥而过,清沥的河水绿中泛着青,淌过河床大大小小的石头,发出温柔的淙淙声,犹如扎西在路上唱的某一首藏族歌曲,多情地安慰着人心。我真想下河去洗一下手擦一把脸,我觉得这里的溪水,不但可以清洗318路上的污垢,也可以把尘心洗得清白如初。天空是一种特别的蓝,是那种在其他地方从来没见过的藏蓝。那一团团奶白色云朵,好像刚刚被人浅浅地挂上树梢,成了一盏盏别致的云灯,装饰着这条美丽的森林之路。也许被这清新的空气和幽静的森林打动了,扎西又呀拉唆地唱起来,歌声悠长动听,嗖嗖嗖地窜进树与树的间隙中旋绕着,消失于密林深处,又从很远的他处转回来,变得异常的动人心弦。一向安静的丹珍也蹦跶着为她伴着舞,边跳边向前。

    小杨走在后面正在直播,他大声喊“丹珍,我上门你家好不好。”丹珍问“上门什么意思。”小杨有点尴尬地看了我一下,然后大段汉语解读,丹珍爽快地回答:“好。”“有什么陪嫁的吗。”小杨问。扎西说:“丹珍家里有几十头牦牛可以陪嫁给你。”我说:“要彩礼什么的吗。”丹珍还是边跳边说:“什么都不要,只要喜欢。”这个回答好温暖又多情,一下把小杨的心扎得好甜,顺带也扎了我一下,却有点酸。

    我说:“其实你们藏族人都很有钱,每家至少几十头牦牛都百万富翁了。”又问丹珍:“那你喜欢小杨吗。”丹珍就吃吃地笑,笑得小杨心里直痒痒,笑得我有点小妒妒。嘻嘻哈哈的话展开了好久,越讲越真。扎西前所未有地大声起来,说“带上我吧,买一送一。”“啊,你要去做二房啊,是不是你们这还可以一夫多妻哈。”我想都没想就接扎西的话:“丹珍跟小杨,你干脆跟我吧。”不知为什么,扎西竟没接着我的话,于是玩笑就在此戛然而止,让我有点尴尬,好像在色季拉山一脚踏空滚到了山底。小杨的玩笑,两卓玛的回答,我的想像,都让我心潮澎湃。真羡慕她们自然的纯朴,纵情的天性,我却没能自由自在地展开。

    流过林芝市区的尼洋河,一直在318的左边翻滚着波涛迎着我们,急急奔向我们身后色季拉山南部的雅鲁藏布江。相对于前面见过波涛汹涌的帕隆藏布江、怒江、大渡河等,尼洋河简直可用恬静来形容。它的水很干净,呈现出透明的绿色,浪花如翡翠般绿,浪头又洁白如霜,可用冰清玉洁来形容,是我最喜欢的水的颜色,难道真是传说中神女的眼泪汇成的吗?我看着河面那滚滚浪花,觉得每一朵浪花都是从拉萨过来的,写满了“热烈欢迎”的字样,催着我们快点到拉萨去,这里距离拉萨不到5百公里了。也许是尼洋河的滋润,这一路都是浓密的森林,空气格外清新,我们之前一路都久久缺氧,于是几个人贪婪得把氧气吸到满肺鼓胀,不知不觉中有了醉意,萌了情意。

    路边有几棵簇成一团的松树,树干长得斜斜的,很有艺术范。周边是一块空空的沙地,延伸到河边,靠河有一座单幢房子的饭店。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地里看到这孤独的一间饭店,若我一个人的话还是有点瘆得慌,感觉有点像水浒传里十字坡上孙二娘的黑店,当然这是我想多了。我们穿过沙地,来到河边洗手擦脸,决定就在这几棵有艺术气质的松树下吃午饭,大家把随身带着的食物拿出来放在地上。扎西问我:“你吃过藏粑吗。”我说:“没有。”她就说:“你去饭店打点水来吧。”以前她们拿腔作调的普通话,我听得很费力,就好像接过一把生米,难以下咽。但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已经基本听得比较熟了,就好像那些生米,在传递的过程中被我的耳朵煮成了熟饭,否则怎么听起来比以前顺耳多了呢。

    我进到店,看到的是一对和蔼的藏家父子,他们很热情地让我提走一壶热水,我说:“等会还水瓶给您哈。”扎西就着水,把灰灰的青稞面粉倒在一个银碗上,加了点水,一手握碗,一手把面又捻又搓又揉。我问扎西:“你怎么会带一个碗出来。”她说:“这个碗是我一出生,家里人给做的,刻上名字出生年月,每个人都这样,我们走哪都带着,这是我的命碗。”我觉得好惊奇,就问丹珍,果然她也有一个。

    经过一番操作,不一会做成一个面团团。我掰下一小块吃起来,没糖没盐,平淡无味又很干,我咽不下去。咽又咽不下,吐又不好意思吐,怕会对扎西的热情造成打击。但我不能让藏粑含在嘴里吧,我迅速拿起水喝了一口两口直到三四口,才把那一小团粑粑彻底送进了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她可能看出了我的为难,就说“本来是用酥油茶和糖一起做就更好吃,但现在这些东西没法带,只能用水了。”话里充满了善解人意,但看看扎西自己,却吃得津津有味。我连忙说:“可以可以,味道还不错。”但再也没敢碰放在塑料纸上剩余的藏粑,我无法像她能这样把无味干燥的面团吃下去,也许是这就是藏汉的习惯不同吧。就像她们的普通话,在内地无论你是哪的人,说的普通话都让人听起来的距离都比她们俩要近些,西藏不但感觉是个物理上的远距离,心理上的距离也是天涯海角。这顿午餐让我领略了藏族食文化的一角,尽管我只咽了一小口藏粑。当然,我在之前也喝过改良的酥油茶,应是不算。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太阳,但风吹过来还是凉丝丝的。刚吃完,正在整理东西,看见在林芝新入团的广西胡子哥从公路上走过,大步流星。扎西看到高喊:“胡子哥。”其实她比胡子哥年龄要大,但这个名称就是在林芝那两天由她首先叫出的。胡子哥二十六七,是个退伍军人,个子不高,但体格还是有点壮,他只是远远地打个招呼,就大步往前而去,好像不屑与我们同行。看他走得那么轻松,我有点自愧不如。这个胡子东,比我们晚出发那么久,竟还追上来超前,真是三把刷子少了一把,确实有两把刷子。

    过了一会,内蒙童骑车超越了我们,我注意到他又停在扎西身边,说是和我们说话,但他的目光都是追着扎西。忽然看见前面有一高架桥横过318,扎西说:“我们的包应该就在桥下。”走到桥下时,看到这里正是一个高速路口,四个行李包果然放在路边,紧挨着桥墩。那位女子要上高速,只能带到此,我们趁此准备休息一下再走。

    小杨拉着童坐路边排水沟说话,两人亲密无间,搂肩搭背,互相递着烟。我很奇怪,不就是前天在林芝见过吗,怎么弄得这么亲热。我和两位卓玛坐在桥下的阴凉之处,我对扎西说:“你好有魅力哈,车逢必停。”可是扎西听不懂,搞得我解释了一遍,有点索然乏味。可扎西却好开心,呵呵呵地笑了好几声。可能笑声惊动了那边,我看到童回头向我们这边看了好几下。我打了个电话问郭少,他却还在房间懒洋洋,刚睡醒。我说你现在搭个车赶过来,我们就在你前方15公里左右。

    郭少没来,童也骑车走了,又是我们四个人背上包继续前行。这一段路沿途都是青青的杨柳,微风拂过,柔软的枝条随风飘动,像一个穿着青色藏袍的女孩在向你招手,送君千里,依依不舍。拐过一个山口,一大片平原出现在眼前,路两边都是大块大块的青稞田,成熟的青稞把金黄铺满整个平地,在深蓝色远山的背景下,构成一幅精美的图画。蓝天黄田绿树,开阔的眼界,美丽的卓玛,让我的心咚咚咚地跳得比往常要有力多了,不知道是好心情,还是渐高的海拔。看了下高德,海拔果然已到3100,比林芝市区高了2百米,轻微的高原反应可以有了,但我们这些318的徒步者早已把“高反”丢在了折多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