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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米拉山后4

    “其实你和丹珍都是长相很好的女子。”我看着照片接着说:“你两年前那么幸福,脸色很好,不像你现在有点憔悴。”她听不懂“憔悴”的意思,我又解释了一下。她说:“我被前老公给害了。”我说:“你现在还没忘掉他吧。”“我早忘了。”我没吭声了,她这两年在相貌上确实有些改变,应该是心理受了重创,这个前老公杀伤力很大啊。“那你今后想怎么样啊。”我问。“我去寺里做尼姑。”“不会吧,那你还是没忘掉他。现在他老是在直播间里找你,你怎么想。”“我讨厌他,叫小杨赶走他几次,他怀疑我有了新男人。”“他有什么资格管你呢,这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吗。”扎西又抡起棍子,原来这句话我在更章乡那天晚上说过她。我跳了一下作躲避状,说:“你还记仇哈。”“不管他了,我想怎么样不关他的事。”扎西盯着前方好似下决心地说。

    一路聊着,大约在下午3点多到了嘎丹寺的路口。路口的章多村非常小,只有在318右侧的半边街,街短人少,小饭店倒有七八家,应是为嘎丹寺服务的,看来上山人不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这里没有住宿,山上的寺里也不能住,仅在上山二公里的山路边有一个住宿点。我们又累又渴,就买了个西瓜大家在路边分吃,扎西抢着付钱,我说今天是我一直在付的,就我来吧,到时结账时好算数。西瓜好甜,犹如我们四人的318历程,我们一边吃一边抬头看着远远在山上的嘎丹寺。

    走路上山的时间可能不够了,5点多寺庙就会闭门送客,我们就在村子里找了一个私家车上山。山路犹如怒江的72拐,车在无数的拐弯中越上越高,半个小时左右开到山顶。嘎丹寺建于1409年,在海拔3800米的旺古尔山上,是噶丹寺格鲁派的祖寺,与哲蚌寺、色拉寺和扎什伦布寺合称格鲁派的“四大寺”。嘎丹为梵语音译,意为“兜率天”。佛教说天分许多层,第四层叫兜率天,此天一昼夜相当于人间四百年,住此的天人澈体光明,但未断欲,故仍属欲界。创始人宗喀巴大师当年在此生活直到圆寂,他曾说“你从这里可以去兜率天宫弥勒佛的身边”,所以为佛弟子仰望,是成佛前所住之地。

    寺庙在山顶,一排排红白建筑依山形而建,有点像直贡梯寺,险要宏大,气势很足。一到山上,她们俩就开始拜菩萨。我发信告诉秋子,她回信说:啊呀,我开车一飘而过,这些地方都没去,可惜可惜,帮我祈福哈。我说:我们是跟着两卓玛才来到这里的,否则也是像一般徒步者只在318上走,啥也看不到。

    对小杨来说,寺庙又是适宜直播的特色之地,于是到处转悠,不知在哪。我就一人在寺间走,大殿中有一根柱子很奇特,它离开地面有一掌厚,传说摸柱底可以祈福,我就虔诚伸手掌照做,心中在祈福。忽见丹珍向我招手,原来她们已拜完,现在要去转山。她们还不知道有这个柱子,我叫她们过来完成这个仪式。

    在山顶下方不远的位置有一圈山路环绕,像是戴在脖子的项链,这就是转山道,转一圈可以回到主殿。但我们还在这条小路上方五六米的地方,找不到路下去,丹珍一改她柔美沉静的状态,直接从上方踏荆棘滑了下去,就像在山上窜行的土拨鼠钻回土洞那样熟练。这里山势非常陡峭,几乎接近80度,滑速控制不好,一不小心会滑过头,滑过小路直往山下掉,而那下面是万丈悬崖非常惊险,好在我们几个都顺利在小路上刹停。我都有些后怕,扎西倒比我坦荡,难道藏族人民都这么处变不惊?埃服了油。我说:“丹珍,你内心有男人。”丹珍说:“没有啊大哥。”我解释这是表扬她的勇敢智慧,她就大笑起来。

    这时已在山的背面了,山势异常陡峭,小路非常窄小,一直蜿蜒向前。放眼望去,雪山在远处巍巍而立,景色壮阔无边,令人叹为观止,而从这里看山脚下的村庄、河流、田野,它们都变得那么遥远和渺小,真像从天界俯视人间,自己则是行走在天界的神仙。

    她们还对沿途各种标识朝拜,并将随身物品如哈达小绳等挂在树枝上,我都照做。可我随身没带啥,在她们建议下,我把伴随整个318的手套撕开挂在树上。手套在树上被风飘着,像是给我打着再见的招呼,又像在回应诸佛的召唤。有一个极其狭窄的缝隙,里面深处在断断续续地滴着泉水,手沾泉水涂抹在额头可以祈福,我也学着她们钻了进去,任胸膛被山缝挤得心都到喉咙了,终于虔诚地把泉水抹在了额头;路边有一个天然岩石小洞,窄窄地过一个人都较困难,但如能通过,越顺利则一生罪过免除更多。我打量了一下洞的大小,保持诚心,扭了几下才钻过,但愿有罪都赎清,无罪再增福。

    走着走着,却看到路左下侧悬崖边上有个条石围成的四方型,中间垒满黑石,这种造型不就和直贡梯寺的天葬台一样吗,周边好像还有不少白白的骨碎,但规模要比直贡梯寺小很多,问旁边走过的藏民,果然如此。我们仨在此默默双手合十,我想有多少生命在此飞向了那天空,飞向了心目中的佛界天国。此时我们在夕阳下静静地面对重重叠叠的远山,面对着碧蓝如洗的苍穹,真感叹人生如梦,无论多么位高权重,多么荣华富贵,多么纸醉金迷,最后都是一场空空如也,天下苍生都是如此。连象征永恒的北极星,从恒星的演化史来看,已经到晚期,最终将成为一颗不发光的黑矮星。拉萨河滔滔向东,一样淘汰滚滚红尘中的无数英雄豪杰,谁会记得奔向天国的这些人呢,记得又能怎么样呢,不如一樽还酹江月?抬头一看,一轮高原之月,正悬挂在异蓝的天空中,默然俯视着苍茫大地、芸芸众生。

    下山己晚,只能在旺古尔山脚唯一的村民家庭旅店入住。这家藏族农户院子挺大,院子中间席地而坐着七八个藏族汉子,他们围成一圈,一边吃着手抓饭,一边唱着藏歌,歌声雄浑悠扬,动人心弦,直达旺古尔山顶。原来这是来自山南的一群朝拜者,徒步了几百公里,明早要去朝拜嘎丹寺,我觉得山上的大佛一定都听见了他们的歌声。

    因为他们的到来,就只剩余一间客房,我们四人只有再次同居。房门可以关,但窗户的玻璃是透明的,没有任何遮挡,他们走过时,都不自觉地往房内望来看去,多少让人有点不自在。房内有两张双人床,一张单人床,单人床看起来有点短,像是个儿童床。小杨说“你们睡床,我在院子里搭帐篷。”扎西也要坚持她来搭帐篷。我说:“你一个女的,不行。谁都不行,这么高海拔,外面晚上特别冷,不行的。”这种局面,要么她们俩住大床,要么我们俩,不好一男一女,但都没明说,可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

    扎西什么都没说,就在铺地铺,怎么也拦不住,丹珍直接睡到角落的单人床上,我们也不好去拉。推来挡去,结果是我和小杨两人住大床,但道理也确实应该如此,我们俩都是大高个,尤其小杨更是巨人。小杨说:“丹珍,到床上来。”丹珍没吭声,好像睡着了一样。扎西有点恼火:“啊呀,你别逗了好不好。”小杨今年刚满30,扎西比大一岁多,恰恰管住他,小杨就乖乖地不再吭声了。我说:“我什么也没说哈。”结果大家又笑起来。我脑袋靠床头一躺,脚就伸到了床的最边缘。扎西也整好了地铺,她一躺下,我的脚就在她的头边。因为几天都没条件洗脚,鞋子更是两个月没洗,肯定臭得不行。我觉有些不妥,就转过头,头靠扎西这边,脚顶着床头的墙边。

    扎西做完睡前祷告仪式后,说:“你这样干嘛。”我一下扯去了伪装的庄重,脱口而出:“我想靠着你近点,这样更能梦到你。”扎西笑起来,说:“大哥也学坏了。”小杨赶忙接一句:“大哥也是人啊。”我抑制不住地笑起来,扎西应该知道我的本意,但她却笑得更猛,丹珍的笑声好像是从梦中发出的,整个房间都被笑声充盈,惹得院子里的人都纷纷往这边看,可没人去管外面的人,就这么把这口气笑到气绝。

    其实哪有学坏的呢,我只是出于年龄比她们三人大很多,而在整个行程都很少与她们开玩笑,搞得小杨有时说我:“大哥,有时也好装的。”说得我感觉自己一路是手捧肩扛着八十本线装古书在装模作样地走,沉重又无趣,那个色色的本我去了哪里呢。再说线装书就那么正经吗,三言二拍、聊斋志异哪个不是风情万种。从一开始,我就把自己打扮成上帝,想从上帝的视角来俯视这滚滚红尘,但身为凡夫俗子,上帝是那么好做的吗,而且有必要吗。我无法超脱凡世的七情六欲之上,终于还是在小心翼翼中,心甘情愿地滚落回凡尘。是泥就泥,不要做莲,不装了,也装不了,因为“不装”是多么的舒坦啊,这才是我的原本。

    夜深了,院子里的灯好像更亮,直直地照进房间,照在床上,雪亮如昼,让我几乎无法入睡。半夜起来去方便,扎西就在贴床的外侧睡着,脚顶着门,看着好像睡得好熟,一动不动。我仔细绕过她,准备开门时,她的身体好像无意似的轻轻一动,把门让开了,差点让我笑了出来,这样一来我就顺利地拉开了门。咳,扎西肯定一晚都睡不好。

    村子躺在黑乎乎的旺古尔山怀中,但大山在黑暗中也可辨认,因为它高高入云,天上的星星都被它挡住,唯它所在的地方是一块纯墨,余下的天空照样是那种藏区特有的黑中带蓝。四野寂静无声,我觉得嘎丹寺的大佛都站在黑暗中,异常高大,直顶天穹。夜色中的星星很大很近又亮又清,伸手可摘。我一时搞不清自己的角色了,忍不住伸出了手,不是摘星,好像在响应嘎丹寺天神的召唤。那一瞬间,感觉到蓝黑的天空中会有一只佛手伸过来,把我拉入星空,从此远离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