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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是年少轻狂(上)

    回望青峦又潸迷,浮途归去岂知期。

    心窗早已为孤影,怎料如今又别离。

    引子——

    疫情席卷而来……

    这条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死寂沉沉。路上行人廖廖,店铺有些是招租广告,只有冬日的一抹阳光洒在间隙的路面上,北风袭过,更是冷清。

    午后一眼透过此街,更是寒气袭人,让人感到没有一丝生机。只有几片落叶,迎风飞舞、飒飒飘落,似蛾、如蝶……带来了缕缕乡愁的气息……

    1

    在一个落后且贫瘠的小山村的几间夯土墙的瓦房里,正传来悠扬婉转又充满着忧郁的笛声……

    我从县城回到了农村,走入村口,刹听到这笛声,往事不禁浮上心头……

    在亲情、友情、感情与金钱交织在世俗之间,在家事、国事、天下事融于缤纷的世俗之列,在改革开放四十年的行进之中,渗透了人性的贪婪与自私、羞耻与荣耀、罪恶与高贵、无奈与悲哀、欢笑与忧愁。

    命运总似一场游戏与玩笑,努力了不一定成功,同时总是相对的捉弄人生。作为一名农民工,我的经济所有实在是太落伍了。

    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时间回到一九八九年,那一年初夏我初中刚毕业,与同村的刘叔去了黄石。

    那时能出外挣钱,在村子里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在父亲同刘叔的再三协商下,才肯带我去的。

    天还没透亮,我们一行七人背着用蛇皮袋装好的被子、换用的衣物。从村子集中后,步行五公里至沙窝镇一零六国道,等到七点钟的时侯,从潢川至汉口的公共汽车才在颠簸的沙石路面摇晃着开来停下。

    我们上了车后, 过了小界领(江淮分界线、也是河南新县与湖北麻城的分界线)车驶上了沥青路,人骤感轻松,我新奇地欣赏着外面的世界。

    那时湖北沿路己盖了少许楼房,映在明翠的青山绿树之中,对我住在土坯和夯土筑盖的瓦房来说,简直是一种神驰的向往。而后来去了城市,那更是一种无法言谕的惊叹,我的老家呀,太落伍了!时隔二十八年之后,我虽在县城买了一套商品楼房,但当时那种愧嵌的心灵里,是一种多么忧伤、而又愁殇的思绪呀!

    当车过了麻城,在宋埠镇还不到的地方,车子出现熄火的毛病了,我们全车人都下了车,男的在车左边,女的在车右边就地就“方便”了。现在想想,那叫什么事?国道边连个公厕都没有,更谈不上说有服务区了。 一会儿过来有五个小青年,修着叫ot青年甩”的发型,向司机讨走了二十元钱,说是道路卫生费。不禁又想起来,那些年叫什么事呀?……

    车子到汉口时,己经是下午三点半钟了。一百三十公里的行程,这辆ot老爷车”在路程上花掉了八小时之久。下午没赶上三点钟从汉口发往黄石的公共汽车了。我们一行人在车站里,每人花了昴贵的一角钱买了一杯白开水喝,也算是午餐吧,又去了公厕,又消费一角钱。由于路费钱带的不多,不能在汉口过夜,刘叔建议我们坐船去黄石。我们一行人走在古老的汉口大街上,向码头寻去,走一路问一路,刘叔常出门,也最干练,他带领着,肩上同样扛着装着被絮衣物的蛇皮袋,肩上还挂了一个黄布包,黄布包上吊着一个喝水用的洋瓷缸,走起路来有节奏地摆动着。那情景现在回忆起来,还真有点像现在抗日剧中的演员。叮咛我要牢牢地跟在他后面,千万别走散了,所以一路的风景也不敢多看,只忙着赶路。

    我们沿着新华路一直走到长江大桥,站在桥上歇息时,第一次领略了长江的壮阔——ot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的诗无形地浮上了心头。

    此时夕阳西下,江上往返着穿梭的大小船只,那嗒嗒的马达声清晰明快,伴着一两声汽笛,又夹杂着桥下正行驶而来咔咔的火车、还有那长鸣的号角声。那种震憾在我脑中回旋了终生,依然仿佛在昨天的梦里。

    过了长江,在桥头守卫的士兵口中,得知了码头怎么走的路径,黄鹤楼就近在眼前了。 经过大门口时,在我的一再央求下,刘叔允许我花了一元二角钱照了留影像 ,花了三角钱的邮资寄回家中。而那张穿着解放鞋、二姐为我买的牛仔褂、自己亲手缝的板裤、多年前的照片,我至今仍完好地保存着。

    找到码头渡口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轮渡在下午五点就停止了,我们只得又返回汉口新华汽车站。

    在车站里 ,刘叔打开黄布挂包,里面是用塑料袋包的油炸面筋条,面筋条上微沾了少许白糖,我又花了两角钱买了两杯白开水。肚子太饿了,吃起来特别的淳香,算是我俩丰盛的晚餐吧。

    那一夜,我们在车站的硬木长椅上,和衣躺着,蚊子、苍蝇虎视着我们的血和肉,就那样一直熬到了次日凌晨六点,才乘上了去黄石的公共汽车。

    黄石,我来了!

    2

    第二日上午,我们一行人才到达了湖北的第二大城市。然后坐上三路公汽,转至黄石市磁湖边扩建的锻压机床厂 。

    那一年,我刚满十五岁。

    黄石市——这个古老的城市。屹立在长江岸边,金属矿产的宝地。吴王孙权在此屯兵建国,农民起义军领袖黄巢在此地炼剑,宋抗金名将岳飞在此制造兵器,太平天国在此血战,彭德怀将军发动平江起义后在大冶县驻军。在黄石市的新华书店,下雨天或夜晚便多了一位少年的影子,在翻开《黄石誌》的时候,才知晓风流才子苏东坡在此披浪游湖,吟诗作赋赏景。

    天气睛朗或阴天,只要不下雨,都要求上班,农民工的工作是计时的,每小时伍角钱。在国营建筑工地做民工,时间比较规范,每天工作八小时。因年龄较小,一位湖南精瘦的工长很照应我,他亲昵地用当地方言叫我ot细裸”。开始帮合同工在楼顶提水泥浆,工作对我比较轻松,又不加班,下午下班后时间比较充足。我就寻找到市里图书馆,每天看书的时间是很多的。

    看的书比较杂乱。有武侠,也有精美散文。那时刚进入青春期萌动的我,对琼瑶的爱情也时时眷顾,也翻看一些古今名人传记,但对诸子百家的书那时很少翻阅,只是读了《孙子兵法》与明清四大名著。如《战国策》、《诗经》、《淮南子》、《吕氏春秋》、《中庸》、《左传》及汉赋等书,当时不屑一顾。也是后来在广东东莞时,才知道那些书的精妙之处,用我一生时间也悟不透彻的高深学问。

    有一次在市里图书馆看书忘了时间,已是夜里十点多了,最后一班公共汽车早就停开了,又下起了暴雨,我在图书馆附近,一家小卖部买了面包充饥,里面一台黑白电视上正在播放《婉君》,同店主攀谈电视剧情,讲最后婉君还是选择了三兄弟的老大。店主问我怎么知道,我指着旁边的图书馆说看书知晓的,刚出来买点吃的。店主对我竖起了大姆指,并且还送了一瓶一元钱的高档汽水。后来晚上见到我,有时叫着帮清理物品,事后给我一元钱一个小时。那时的一元钱,可以买一本很不错的书看了,后来打工走了,那些在黄石买的珍贵的书,都被乡亲们家的孩子借阅,也不知流转到谁家了。

    也是在黄石市,我第一次用初中所学的基础英语和英语词典相结合,吃力地看了英文版《诺曼底登陆》的开始三十页,有一段我翻译的段落记忆犹新——

    “她平静地坐在木房子的窗橱下,无言(声)地回忆着昔日往事,心底充满着曾经的苦难历程(苦涩的,痛苦的回忆),仍是面对大海,她微妙的脸上,面带着微笑”……

    那笔者用英文表示细腻微妙而多变的心理情感 ,在后来困难之时,让我受益匪浅。 也懂得了东西文化在描述之中,所拥有的文化灵魂(文脉),所展现世态的异曲同工之妙。

    去市里回来的路上,大多数,我是顺着沿湖路走回去的。在灯火辉映的湖畔,牧羊湖(磁湖)如处女一样静淑的美,伴着斜风带来浪击岸涛的节奏声,有时月光陪伴,有时繁星满天,有时阴沉雾霭,还有在花丛之下拥抱着深吻的恋人……

    那时就有早起的习惯,在工地后面就临着磁湖。我喜欢看那一湾湖水,碧波荡漾,欣赏着湖面上跃跳的日出霞光,还有那匆匆上班或悠闲晨练的市民。我觉得是那样的新奇,每一天都快乐着,阳光灿烂地笑着。

    偶尔也去江边,寻找那ot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影子。也去磁湖的澄月岛,荡舟于湖光山色之中。

    在其间湖南的工长因家事请假了,换了一位麻城市的工长,而我的工作也换了,在搅伴机边倒干水泥。

    那位开搅拌机的合同工第一天把我倒的水泥纸袋全部收走卖了钱(每只壹角一分),八小时我倒了两百多只袋子,要卖二十多元钱,比我工资要高出六倍还多。第二天麻城的工长(因他是福田河镇的人)询问我是新县人后,知道合同工没同我分袋子钱,从第二天起就让我自己卖了,并用黄石门的神话典故教育合同工要诚实办事,不许欺负我一个少年。当时每天虽然苦点,水泥灰又有点呛鼻,又很脏,但每天拿那么多钱,我还是挺乐意干的。半个月下来,我差不多挣了参百块钱,而且还是现钞,刘叔他们都羡慕得很。其间合同工叫两个本地老乡来找我麻烦,那时就因喜欢练武术,其中一个轻轻一掌就把那人推翻在地,吓跑了他们,后来那个合同工再也不敢吭声了。

    那一次去黄石,住的地方还不错,是新盖的机床厂职工宿舍,我们三个人共住一间房。

    因为要回家看看考试成绩,同时在一起干活的、有位同村的小叔辈家里有事也要回去,所以结伴同行。从黄石直接乘车麻城,车子走到黄州乘轮渡时,望着浩荡滚滚的长江水,想起了苏轼,还有他那千古绝唱的佳作《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思绪感慨万千,涌上心头——

    船渡长江怀赤壁,诗词飞涌羡东坡。揣杯浊酒浮胧影,饮尽沧桑送昃波。

    殊不知多年以后,我迷上苏轼的文章,探寻他被贬黄州之路时,竟也是我一生之中那段岁月最给力的精神之旅。

    再转车回家,路上少走了冤枉路,行程也近了许多,六个小时就回家了。

    到家后见到父母和哥哥姐姐后,竟然流了泪。那泪水现在不知是高兴还是思念,当时内心里五味参杂。

    成绩早几天就出来了,我没能考上高中。父亲找到学校想让我复读也无济于事,因那时不懂事,比较调皮淘气,成绩又不是很好,分数不达标,再复读也没指望了 ——

    “从此之后我农民工的身份便定型了。”

    面对自己贫困的家我自嘲地笑了笑……

    3

    在家帮忙秋收后,就去了省会郑州,那也是我以后两年中最艰苦 ,最难熬的日子……

    首次到郑州,是独自去的。

    到郑州火车站时,已是凌晨两点了,在侯车室睡到天明。出了站,在广场买了两个馍头、一碗小米稀饭解决了早餐。顺着民警的指引,找到了二七纪念塔。仰视着这历史性的建筑物,调侃般地思量着——“当年的二七大罢工,工人比我现在的日子还苦吧,要不然这塔也不会屹立在这儿?”

    在二七塔的对面,就是金水路了。在省会城市就是不一样,人也多,车也多。真可谓——ot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走在金水路的大街上,黄沙弥漫满天飞,也难怪男士大多数戴着礼帽,女生是用纱巾缠着头,还有一部分人戴着口罩。我只得眯着眼走路。

    我去找寻的是叔叔的大女婿,平常在家时我们、就有喜欢看武侠的爱好,他来郑州后也常写信联系着,姐夫在市建二处做合同工,还记得地址是金水路49号吧。

    好不容易在一处立交桥斜坡下,寻找到49号是一处平房大院,那时已然九点钟了,姐夫早上班走了,需下午五点半才能返回。我在传达室留了言,说了许多好话给看门的老头,才让把行李放在门卫室。我就去外面闲逛了。

    出了金水路向左,就是铭功路了,远望那里有一个大的转轮,就沿着路走过去,却想不到是人民公园 。

    在园外买吃了五个烧饼,喝了碗又辣又酸的胡辣汤,算又解决了午饭。接着买了份《郑州晚报》,又花一角钱买了张公园票,在里面时而闲逛,时而坐在长椅上看报……不想舒服时候的时间过得特快,太阳已经快落下了。

    走到那处平房大院门口,姐夫早等在那里了。

    然后带我去第一次吃羊肉烩面,那时烩面咋感觉那么香呢,当我叫第三碗时,对面有位吃面的姑娘瞪着眼瞅着我偷笑,ot这人饿傻了吧”。

    那时外出就是想快点挣钱,能给家里多增加收入。当晚催着姐夫带我去了一家新县老乡承包的工地。

    那时在郑州务工上班有辆自行车就不错了,但坐在后座上,蛇皮袋装的被褥不好拿,我只好用嘴咬着袋口,先坐好抱在胸前,背上背起去黄石买的黑挂包,用双手扶好后座梁,姐夫就带着我出发了。在马路上竟引来不少行人驻足观看,有一位开小轿车的中年漂亮女人,把车窗摇下来,跟着我侧边笑着看了好久。

    当晚和一个姓刘的小伙同居,他比我大三岁,在工地上当小工已经干了两年,比我有经验,老板安排让他带着我。

    我们承建的是本地私人民居房,五间三层的四合院。我去的时候刚开始建第二层。任务繁多,一个人侍奉两个泥瓦匠的砖、灰浆,墙稍做高一点,还要帮忙用钢管搭建漂板。干活是车轮战,刚搬完砖块,灰浆没了,刚运来灰浆,砖又没了。连上厕所都要跑快点。天亮了就开始上工,天暗下来就放工了。

    小刘的脚稍有点跛,做许多事开始时在他指点下合作完成的,彼此也相互帮衬着,一来二去的逐渐走得近了,但晚饭后他趁我看书时,却溜在外面闲逛。

    一个星期后,墙砌得高了,搭完漂板后,要用手或铁锹把砖抛扔上去,而上面的师傅用手接着放立于上面。我还算是灵巧的人,扔几块就掌握技巧了,而且配合得相当默契。

    就这样周而复始地车轮战式工作着,而师傅们偶尔抽烟时,我才能喘一会儿气歇歇,也免不了帮他们还去厨房那里搞点水喝。

    厨房里做饭的是张师傅的老婆,二十三岁,结婚两年还没生孩子。人是又水灵又俊俏,青春期的我,偶尔也喜欢看看她的侧影,那丰满的臀部上的细腰,还有那鼓鼓挺起的胸部。

    第一天扔砖头干完后,手指除了小指稍好一点外,每个手指心都磨得血红血红的。吃饭时碗都不敢碰,一沾上物件,就钻心的疼。我想请假休息两天,老板的回答让我极难受。

    “上了船,就是客!我去哪找人去?活干完发工资,不干活空手走人!”

    而张师傅推走了老板,并给了一双线手套,安慰我说明天戴上就好了,接着干吧!而张师傅的老婆小李向房东要了醋帮我泡了手指。在我的记忆里,这一对夫妻是多么热心肠的人呵。

    当天晚上,小刘拉我去大街上散步,指着一位坐在店门外的年青妇女说,ot你看,那女人裙子下露出的腿多白,如果是白天,里面的短裤就能看出是什么颜色,有一天有个女人还没穿内裤……”

    女人的美有时需用一种圣洁的目光来欣赏的,而不是用那种野兽淫秽的心态去面对。我只是笑而不答。多么龌龊的问题啊,可能是由于隔壁姓张的泥瓦匠夫妻,夜晚睡在那里,有时半夜弄得用砖头垒起的床铺板、格吱吱的响,还伴着身体有节奏的撞击声,粗旷的喘气声,还夹杂着小李那原始嚣张的呻吟声影响了小胡的情绪吧。

    小刘笑着问急了,我只是说白天干活累了,哪有心思想别的事,散步是为了缓解肌肉的疲惫的。单自回去了又趟下看自己带来的书。

    我干活实在,张师傅也指点我做了不少巧活,一个多月漫长地过去了,而这家的活也干完了。发工资时,我领了七十元钱。其中扣了两个月伙食费六十元,交二十元办暂住证费用。

    当晚我请张师傅夫妇和小刘,到小饭馆里吃烩面。而我才知道,我的工钱伍元一天是和张师傅一样多的,而小刘和做饭李嫂比我少一元钱一天。原因是姐夫为合同工班长,有些事老板需要他帮忙。而张师傅夫妇和小刘的工资,是一年干完才发的。如果不是姐夫的缘故,我一分钱工资也拿不到的,结果还能拿到泥瓦匠人的工钱。

    我惊诧不已——出力气干活还有这么多潜规则。

    在那还没完全成熟的内心世界,增添了那么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慌与心酸。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在那脆弱而又坚实的内心世界里,过早地烙下了ot世故”的影子…………

    在郑州,那是一缕曾经难以理清的惆怅!

    4

    去了郑州的第二年,随乡邻们一起去了安阳。

    走出安阳火车站,已是中午时分,火辣的太阳照得我睁不开眼,酷热的盛夏伴着热浪排山倒海般袭来,我抿了抿风干的嘴唇,随大家一起挤上了去相邻河北省磁县讲武城的公共汽车。

    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上,玉米林翠绿得那么可爱,风吹着耸立在蓝天婆娑的白杨。

    在讲武城镇侧边的砖厂,却没有开工干活。耐不住寂莫的我经多方打听,又乘车折转回到安阳市,找一位商城县叫老田的人、承包的建筑工地揽活干。做的是临时建筑小工,每天伍元钱。比正常的工人每天少一元钱,但随时走可以随时结帐。这也是务工一年后,为走时利索一些而积累的小经验。

    老田的工地离火车站不远,离环城路的中心公园也很近,晚上火车的鸣笛声清啸透耳,时时让我在梦中惊醒。

    为了怕引燃蚊帐,我便买了瓷盆放在床中间,在盆内点了蜡烛,看我喜欢的《平凡的世界》。不到一个星期,我新买的蚊帐便让烛焰熏的有点白里透黄,黄中透黑了。

    我深深为孙少平兄弟俩的命运而感叹,不屈不挠的人生旅程而赞美。是啊,人活着,谁去关注平凡百姓的一点一滴,和那汹涛骇浪般内心的情感世界?我只要活着,每一天清晨,都是追寻梦想的征程,都是奋斗的开端。

    在沉思中品读着路遥的作品,如果作者当年不是经历过轰轰烈烈的爱情,怎会写出如此感人肺腑、朴实真切的情感美文?不去真实地体验生活,怎会描绘出黄土高坡上那般真实的乡土气息?那般情真意切的乡愁?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九二年,作者因肝脏引起腹腔积水,积劳成疾而离世。在离世前,并且还接到了法院的离婚协议书,这也许是作者年青时充满浪漫的爱情故事,而未能喜结良缘,后来婚姻上的不如意,成就了路遥创作的源泉?而孙少平或许也是作者的缩影吧?……

    在安阳做点工期间,一个女人也闯入了我的视线。

    她是一位体态丰韵的少妇,已经有了一个女孩,十八岁父母包办婚姻,那年她二十岁。

    在工地上同我一样做小工,因一次推手力车,因车子陷入泥中我顺手帮她推了一下认识的。因上班经常在一起干活,混的逐渐熟了,又比我大三岁,嘴甜的我管她便叫了李姐。有一天下班后,过来要帮忙洗衣服,我想她上班就已经够累的,就断然拒绝了。

    又是一个雨后的下午,因工地太湿滑没有开工干活,我便去了中心公园,在那尊高大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像背后,正看着书,而李姐却悄声无息地站在我身旁。后来才知道,她是跟着我进公园的。而且还读完了高中,就被父母给嫁了。因婚后夫妻总吵架,老公便去了南方打工,而她随同村的老田一起,到了此处,做了一名建筑小工。

    那天下午,好奇的我听李姐讲述了她婚姻的失败与悲痛,对孩子的爱莫能弃。对于我而言,只能是望而兴叹,爱莫能助。只能鼓励她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在以后两个月的接触与相处中,从她的述说里,只能为她的婚姻而感到惋惜,为她为孩子在思想上的挣扎而感到同情。

    立秋后,换了一处工地,中间清闲了好几天。我爱旅游,李姐便同我一起去了林州的红旗渠。望着引浊漳河的水,从悬崖峭壁上开凿出的人工天河,为“自立更生、艰苦创业、团结协作、无私奉献”的林州人而倍感敬佩。我在红旗渠上笑着、呼喊着,为太行山东麓的壮丽河山毫情蓬发地欢呼着……

    这期间也去了殷墟,瞻仰了中华早期的古都文化。还去过汤阴县的岳飞故里,参拜了“精忠报国”的岳飞庙。

    那时纯真的我,只想每天挣钱,吃饭,睡觉,看书。当李姐对我表示爱慕之时,我却惊悚如晴天霹雳。那时的我,心中也不爱她呀!再说十七岁的我怎么能私自担起婚姻后的家庭重担?在我的内心世界里,当时真没一丁点对女人的欲求,纯洁的如一张白纸。也仅仅只把她当作姐姐。那两年,三姐的离世一直在我心中是个阴影,也是我青葱年华烙下最痛苦的伤痕。

    为了不伤害彼此,我便偷偷找老田结算了工资,在火车站后面街道、一家私人店里,找了一份做烟囱管道的工作。那时液压机床设备挺贵,私人店里,那时用传统手工艺锤制铁皮,老板见我聪慧,身体又壮实灵巧,便收留了我做帮工。

    在私人店工作,比工地轻松了许多,而且工资每天还多两元钱,每天六个小时之内活就干完了,吃同店主在一起,住是店后面的单间房,而且夜晚还用上了日光灯,当时看书时倍感光亮。

    这样愉快地干了两个多月,天气已经秋凉了。有天晚上又去了中心公园散步,却不巧被李姐发现了,她便偷跟了我去了这家店,为了彻底摆脱她,我第二天向老板说明了原因又辞了工作。根据同村人在家留下的地址,便又去了新乡市。

    在安阳,时时回想起店主那憨厚的笑脸,做生意时热情服务的精神风貌。在清早上晨练时,教我那一式一生都受益匪浅的太极推手,与呼吸功法。十多年后再去寻时,却已人去楼空,再也寻不见踪迹了。

    事隔多年后,时时回想起安阳市环城路的中心公园,也时时想起李姐——人确实挺好。

    愿好人一生平安!

    若干年之后,我是这样想起她的。

    5

    乘火车到达新乡下车后,在火车站广场,却遇上免费体检血压、身高、抽血化验服务的工作者,我也上前体验了一下新型的电子扫描仪。而报告出来后说我含有各种疾病,要及时就医。我只是笑而不答,心中讥讽地夸了她们,就医这么做太到位了!我这么棒的体质还含有高血压、高血脂?还有这么多莫名其妙不靠谱的诊断?把所谓的“报告”扔在当场就离开了。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未曾有过高血压呵!

    住处是和平路与劳动路(五一路)交叉口靠南面、一处平房院落,车队里有二十二个人。村里的小叔为我安排了住处,十平方的房子住了六个人,每月房租扣除伍元钱。吃饭和小丁夫妻和另外两位工友搭伙,也包括小叔在内,做饭交由小丁的老婆负责,每月交纳陆拾元生活费,这其中也包括做饭的辛苦费,对于那时每市斤肉价、为一元三角一斤的消费水平来说,伙食相当不错。工作是为车队人力拉大车。(木架子双轮车,只是车圈内的拉条用一公分直径的钢筋焊接)专为小杨庄火车货运站往各处木料场运木材。

    拉木料上班前,小叔为我讲解了注意事项:车子不能碰到人与车,发生事故以后,会带来很多麻烦。②不能闯红灯,闯红灯后警察会罚款、扣车。③路上带好水,最短的距离也有五公里,最远处也有二十几公里,到小冀、东营一带。④注意自身安全,要特别避让大货车,让机动车先行。⑤不要掉队,要紧跟车队,队友相互照应。

    干这档子工作后,才知道什么叫脚夫的艰辛了,而且还要推拉着、一吨多重、标准六米长的木料东北松。虽刚入秋,马路上又蒸又炕,从和平路到小杨庄,遇着下班高峰时就弯走南干道。那时南干道刚重铺好的沥青路,两只窄车轮辗压在路上,留下半公分深的车齿痕迹,而在正午过后,太阳暴晒之下,发出“嗞啦……嗞啦……的摩擦声响,而留下的车轮印深达一公分,一旦停下来,再启动行走,更要花费更大的气力,而长时间的小步漫跑,随着车子行驶的惯性,却更省力的多。所以歇脚的时候,就找一处稍有一点下坡的路,停下来喝喝水,准备下一段路的征程。

    更烦人的是车子轧胎了,在前后都没有修理铺的情况下,工友们帮忙用铁钎尺(铁杠子)把车子抬起来,自己备工具,自己及时补胎。

    干拉大车的活,虽然是一项高强度体力的工作,不仅要有耐力,更要有巧力和眼力。开始的时候,累得再也没心情看书了,下班后竟然倒在那木板垒起的炕上一夜睡到天明。但下雨时才有时间歇一歇,看那牧野处一望无垠金秋的萧瑟……

    就这样干了一个多月,早晨也开始有点寒意了,金秋的平原上一片金黄,丰收的喜悦给太阳也帶懒散了许多,到早晨七点多才慢慢爬出地平线。在文化路有处制药厂仓库,上班路上有人询问利用我的车倒腾仓库不?我谈完工时价爽快地答应了。去了三个小时便干完了,搬完后管理员给了一百元的工钱,说帮他大忙了,下午领导检查工作,占用的仓库就很及时地清开了。我同样,一天挣了我半个月的工资。后赶到小杨庄拉木料时,小叔告诉我老板解雇了我,理由是不能拿队里车干私活,不想打工中又被潜规则了一回。夜晚领了结算的工资。离春节还剩两个多月,季节要入冬了,我又踏上了回家的路。从此之后,新乡市区的东西南北四条干道,只留在我的记忆里,以后再没机会去过新乡。而第二天下午回家坐上火车时,经过了黄河大桥。那黄河落日的美景,与那曾经“嗞啦……嗞啦”的车轮辗压声,时时回旋在梦里,就如一曲悠远而又古老的号子声,回荡在脑海……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曲《纤夫的爱》在耳边唱起来,不知是何种感伤?”在生计落魄之时,回想这段往事时,还以嗤之以鼻了。

    在新乡市,我当年也曾想去河师大寻找发小,正在就读的小峰同学。但我以一名农民工的身份,生怕他的大学同学看贬了他,犹豫了再三,有一次到了大学门口,也没进去寻他,内心里默默地祝福他早日学业有成……

    若年以后,他已是副处级公务员,过得风生水起,谈吐一笑间,尽显叱咤风云之色。

    6

    那一年,我初中已辍学两年。

    跟同村的平安一起,去了河北省、邯郸市磁县时村吟乡其中一个砖厂务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的是糙面馍头,面糊汤,偶尔中午煮顿米饭,菜每顿不是咸萝卜,就是青莱,里面连油味都难闻到。半个月有顿肉吃当时就很好了。

    工作是在土场挖土、铲土、用车拉土。六个人在土场,要供应一台中型制红砖坯的机器用土量。我们每人平均三分半钟要完成一个来回,要上满六百斤重的土,用人力车拉三十米至五十米远,倒在卷土带上,然后又回来铲满第二车。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日工资是六元钱每天(05元/小时)。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时猜想,比特工的高强度训练还要狠吧 ?

    度日如年的三个月,终于熬到麦熟时节放假、领工资。我无心去欣赏那一望无垠的麦浪,还有那平时下雨天、漳河上游岳城水库湖天一色的美景,心急火燎地往家赶。

    砖厂里连一棵遮荫树都没有,我已经晒成非洲黑人了。一双肉茧的两只手掌黑中透黄,黄中透亮,白嫩的童子书生早就不复存在,变成地道的小伙子了。

    村口前的汉潢古道,依然是五颜六色的石板路 。穿着新买的三截圆头皮鞋,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好比那 远古时的西风廋马在漫步。

    母亲站在村西的池塘边,背已经压得得很驼了,黑中泛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手中提着菜篮子,肩上还挑着一担百多斤木制水桶装满的清水,用眼晴惊讶而呆滞地直视着我。 ?

    我飞快地跑向母亲,把行李扔在地上,从母亲肩上接下担子自己挑上,喊了一声:

    “娘,我回来了。”

    我快速地把水担回家倒进陶制的水缸中,又折回头搬行李,母亲在旁边帮我背起来,我接下她手里的菜篮子,里面是洗干净的豆荚、黄瓜、还有少许辣椒。

    回到家后,我又担起木桶去河里挑了两担水,把水缸填满。

    我一边赏看着村头那含苞欲放的米白色槐花,还有家门口那颗斜倚在塘坝埂边的千年苍柏。树下拴觅着熟悉的老黄牛,知了在声声声地鸣唱着盛夏的葳蕤,家里的黑狗狗围着我奔跑着。一切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亲切。

    放下木桶时,母亲如往常一样递给我一根鲜嫩的黄瓜,我搬了木板登,坐在厨房灶台门口一侧。母亲只管淘米切菜,娘俩都沉默不语,我把生黄瓜嚼得脆响,囫囵吃完之后,便去准备把行包的水果拿出来与母亲分享。

    家还是老样子。两间四十多平方的土坯青瓦正房,一 间是父母的卧室,一间是姐姐的。两间夯土筑成墙的青瓦小横屋,一间是我同当过红军爷爷的卧室,一间是我坐在灶台前的厨房。

    而与爷爷共同的房间里的桌上,摆放着爷爷的遗照。他依然穿着奶奶生前织染成深蓝色的粗棉布对襟圆领上衣、和染成深黑色的裤子,脚上穿着自己打织的草鞋。

    爷爷离我们而去了,最后离世没能送爷爷一程,也是今生最遗憾的一件事情。以后再也听不见,小横屋里爷爷的故事、晚上的喘气声和偶尔的呻吟声了。 我恭敬地跪下,为爷爷叩了响头 ……

    殊不知,多年以后,父母亲离世时,同样也没送她最后一程,这也是我今生最无奈、最痛心的憾事……

    偶尔传来母亲习惯性的几声咳嗽。而我却再也禁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然后我从行李包里拿出在安阳市(磁县同安阳市相邻不到五十里)坐火车前去百货大楼里买的苹果递给母亲。(记得那时吃苹果比那时吃肉还香,而现在我已经很少吃了。)而此时,才得出空闲,问起父亲在后冲整麦田、准备插秧。

    母亲说我刚从外面回来,别去帮忙干活了。此时我在灶前帮母亲生柴火烧饭。但我很想念父亲,就又去了后冲田洼。

    已临傍晚,夕阳挂在高山寨的西南角,初夏的太阳还有点火辣味,西风吹在脸宠又有那么丝丝凉爽,路边的刺敏花(野玫瑰)随风晃悠着,储满水的田,被反映的霞光耀得眼前金彩斑阑。田间仍是忙碌的乡亲们,有的搭田埂,有的在平刚翻犁好的麦田,有的正在插秧了。

    我看见父亲的时侯,自家的麦田已经平整好,正在小河沟的围堰洗直耙(平田用的木制耙子,上面镶有铁匠打制的铁条齿),脸上、身上全是溅满的泥水印记。

    父亲见了我很兴奋,起身拍了我的肩头,“长大了!” 我拿出从外面带回的苹果递上前,父亲接在手里,在满是泥水印记的灰白色衬衣上擦了几下,便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真甜!”

    父亲乐哈哈地风卷残云般吃完,便背起了直耙。我帮着扛拿了铁锹、钉耙、铁锄头,爷俩一路说笑着往回走,遇着乡亲客气地招呼着。

    到了村子已是黄昏。炊烟在烟囱袅袅随风飘散,偶尔冒出三两个火星子,蚊子嗡嗡地叫着往脸上撞,萤火虫早也耐不住寂莫,尾部跟着显摆在卖弄光姿了,青蛙也不甘落后,蟋蟀更是跟着起哄,叫声彼此起伏交替,一弯峨眉月快要坠下了,微笑地告别着这古老的村庄。

    吃完晚饭时,二姐从裁缝铺帮工才回来,并带回了十多个鸡蛋,说是明天端午节家里吃。而我如数把在外务工三个月挣的三百伍拾元钱交给了母亲 。我们又忙着包起了粽子 ……

    那是一九九一年,那一年我刚步入十八岁。

    我曾为朝霞而赞美,为夕阳而抒情。在历史的长河里, 却只是一粒飘浮的尘埃,仿佛只在那么一瞬就消失了,在人生短短几十年之中,只是虚晃的过往,一声感叹,一个音符,在宇宙的空间里,只是遗忘记忆角落里的微生物,那么普通,那么平凡,那么淡然的一次过往。而在本人的记忆之河里,却又难忘记,那些年那一些漫长的苦难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