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金州府,岐山县。
回龙村西头,琵琶山脚下,一处清幽宁静的独院里。
宁婉放下木盆,刚把洗干净的衣裳晾好,就被王章氏叫住。
“大儿媳妇,你过来。”
宁婉不明所以,答应一声,跟着婆婆进了堂屋。
一进屋才发现,妹妹宁珍等在屋里,抬眼看向她,又别过脸去。
姐妹俩跟着婆婆进了东屋卧房。
王章氏坐在床沿上,神情严肃看着两个儿媳妇,叹口气道,“二儿媳妇,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宁珍垂着眼皮,抿了抿嘴,猛地抬起头,声音响亮,“娘,我想好了,我要再嫁。”
宁婉闻言一愣,上辈子宁珍虽然短命,可没再嫁啊?
扭头看向婆婆,脸色果然难瞧。
王章氏板着脸,眼神锐利,射向如花似玉的二儿媳妇,
“娘也是守寡多年,知道守寡的日子不好过,其中的艰辛与苦楚,娘比谁都清楚,你年纪轻轻,想再嫁,情有可原,娘能理解,也不会拦着你。
但是,寡妇再嫁,终究坏了咱王家的名声,按规矩,嫁妆不能带走,两个孩子是我王家的子孙,得留下,你净身出户,你可知道?”
上辈子宁婉再嫁胡大郎,两个儿子也是留在了宁家。
不过胡大郎后来当上将军,又把两孩子接走了,婆婆也没敢拦着,所以宁珍不怕。
等以后自己成了将军夫人,再接走不迟。
那时候儿女不过十来岁,好日子在后头。
“娘,我想好了,嫁妆留下,给孩子吃用,我净身出户。”
王章氏神色复杂,“出这个门,你可就没有退路了,你娘家,你一双儿女,左邻右舍,六亲眷属,都会瞧不起。”
宁珍扑通一声跪下,挺直脊背,语气坚定,“儿媳心意已决,请娘成全!”
王章氏双眼紧紧盯着宁珍,神色愤怒又无奈,沉默片刻,又将视线转向宁婉,开口问道:“大儿媳妇,你可有想法?”
宁婉见状,急步上前,脸上挂着笑容,来到王章氏跟前站定,轻声道,
“儿媳没有想法,就想守着孩子们过日子,在家里孝敬娘。”
王章氏闻言,紧绷的面容微微松弛,难得有一丝温和笑意,抓住宁婉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
“好,好,好孩子,王家不会亏待你。”
宁珍心里气愤,宁婉就是会装。
上辈子宁婉改嫁的时候,可是谁都拦不住。
那胡大郎虽然是续娶,家里有老娘和一儿一女,可是胡大郎有能耐。
上山能打猎,下地能种田,一家人吃得饱穿的暖,还颇有家资。
尤其大郎还不到三十岁,高大威武,看着就是个依靠。
想着那年轻壮硕的身板,宁珍微微红了脸。
自己上辈子就相中胡大郎,却让宁婉抢了先。
结果,宁婉嫁人,自己留在婆家,上伺候老的,下伺候小的。
自己一双儿女,宁婉的两个儿子,还有个才十三岁的小叔子,都得人伺候。
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天黑了还不能休息。
喂猪喂鸡,洗衣做饭,种菜捡柴,日复一日苦熬岁月。
不想没几年,西北起刀兵,胡人入侵。
宁婉贵为将军夫人,自然安然无事,自己没有人护着,年轻轻就死了。
重生回来,上辈子宁婉能当将军夫人,享受荣华富贵,自己为什么不能?
抢先嫁给胡大郎,就是改变命运的机会,哪怕净身出户,为了能活的久活的好,自己也得嫁。
………
“三儿,去祖屋,请你祖父,你大伯,你三叔过来,把你大舅父也请来。”
院子里,带着四个侄子侄女玩耍的王彦之,听着亲娘发话,响亮的答应一声,转身对七岁的大侄子王元庆道,
“元庆,你看着弟弟妹妹,小叔要出去。”
王元庆乖巧的点着头,带着弟妹继续看小蚂蚁搬家。
………
不过一盏茶功夫,王彦之把祖父,大伯父,三叔,和大舅父都请家里来了。
王守愚老爷子是王氏一族的族长,路上听小孙子提了一嘴,二孙媳小宁氏竟然闹改嫁,这张老脸都要挂不住了。
王厚城脾气火爆,父亲这个族长当的窝囊,家里小辈,还能由着她闹腾?
王厚财跟在老爹和大哥后边,一言不发。
里正章文光,是王章氏的大哥。看着妹子气得脸色煞白,他也黑了脸。
几人鱼贯而入,堂屋里坐下,宁婉面带微笑,挨个给倒上一碗茶水。
王守愚端坐在主位,看着大孙媳妇,模样周正,温良贤惠,满意的点下头。
再看看站在门边的二孙媳妇,立马心火旺盛。
都是宁家女,虽说不是一个娘生的,却也是一个爹,差别咋那么大呢?
“家里咋回事?”
公爹问话,王章氏就把二儿媳妇的意思说了。
“小宁氏,我王家薄待你了?”
宁珍听着老爷子发话,赶紧摇摇头。
“那是找好人家,急着求去?你可知道,一旦出了王家门,以后的日子过好过差,都得自己受着?”
宁珍心里嗤笑,只会过好,不会过差,上辈子宁婉过啥样,她可亲眼瞅着的。
“祖父,孙媳知道,过好过差孙媳认了。”
大伯王厚城,气得直接站起身来,“嫁妆留下,孩子留下,让她走,咱老王家不差一个孙媳妇。”
“宁氏谢谢大伯成全。”宁珍直接跪下,一个头磕下去,“宁氏跟娘拜别,谢谢娘成全,谢谢祖父,谢谢舅父成全。”
王厚财一听,火也起来了,“爹,小宁氏恨嫁,强扭的瓜不甜,让她走吧。”
章大舅摸了摸下巴,眨巴眨巴眼,视线看向王章氏,“妹子,你是啥意思?”
王章氏听见哥哥问话,红了眼圈,看向上头坐着的公爹,声音苦涩,“爹,大伯,三叔,让她走吧,咱不强留。”
王守愚略一沉思,直接发话,
“写下断亲书,出了这个门,就与我王家再不相干。”
王彦之听爷爷这么一说,飞快跑回屋里,研墨展纸,迅速写下断亲书,提着笔回到堂屋,把断亲书递给爷爷。
王守愚仔细看了一遍,虽然字认不全,只能看个七七八八,但是自己这小孙子可是童生,他写的错不了。
“宁氏,签字画押吧!”
宁珍愣了,前世,宁婉求去的时候,有这环节吗?
………
宁婉这时候无比确定,宁珍是准备嫁胡大郎,那个上辈子娶了自己,又害了自己的人。
宁珍只看见胡将军的荣耀,没看见荣耀只有短短几年昙花一现,更没有看见,荣耀下的龌蹉。
………
“签不签,不签断亲书,这辈子都是我王家的人。”
宁珍闻言一愣,连声道,“签,我签!”
心里恨恨的想,签了又如何,等以后做了将军夫人,孩子照样要回来,就不信草民敢和将军作对!
到时候,今天受的气,一定加倍讨回来。
宁珍看着小叔子收好断亲书,心里若有所失,有片刻的茫然,旋即又对未来的婚姻生活,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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