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青发话，众人脸色一整，齐齐望着前面的大屏幕。
投影仪开启，文医生点击鼠标，大屏幕上，出现了这次车祸病人的相关资料。
文医生的声音很轻柔。
费青往椅子后一靠，眼神微眯，一副闭目养神的表情，浑然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古学海从助手中接过水杯，慢条斯理的旋开，悠闲的喝着茶，提前进入了养生模式。
唯有唐鹏飞，正襟危坐，眼神炯炯有神，内心却不停的盘算。
文医生的声音很动听，却透着一股公式化的古板流程。
没办法，医院就是这样，有无数的条条框框，像无形的桎梏，束缚众人，不要逾越规则。
“行，大致情况，就这样了，目前这两名病人虽然很严重，但病情得到了控制，转入重症监护室。”费青的语气很随意。
说是会诊通报，但更像是给住院医下医嘱。
费青定了基调，这次会诊也基本宣告结束。
古学海打了个哈欠，盖上水杯，没有一点留恋，准备收拾走人，他年纪大了，精力也不比费青这些人。
唐鹏飞却有些失望。
说难听点，是动机不纯。
唐主任是来踢馆扬名立万的，病人都得到控制，他只能洗洗睡了。
“古主任，您还有什么补充？”费青假意客气一句，看着古学海。
“那个男患者，痰有点多，注意肺部感染，抗生素治疗要跟上，护理也要加强，多拍背，勤翻身，避免褥疮。”古学海点评两句，眯眯眼，有点疲惫的说道：“如果没其他事，我就先回了。”
“古主任别急，难的来一趟，不如……我们再探讨一起案例。”费青咳咳两声，朝文医生使了个眼色。
文医生心领神会，笑眯眯的点开了另外一个视频。
“咦……内镜手术？”
古学海皱着眉头，疑惑的看看费青，见对方直视屏幕，只能压下心头困惑，掏出一副老花镜，盯着屏幕开始琢磨。
古学海是省会市中心医院的急诊科主任，资历深人脉广，为人圆滑，交友甚广，跟费青也没什么纠葛，看的很坦然。
可唐鹏飞却心中咯噔一下。
这个画面，似乎……有点熟悉。
是的，仅仅是熟悉……唐鹏飞好歹是省立医院急诊科室的主任医师，不说日理万机，手上的病例也能堆成小山。
仅仅一个内镜画面，还唤不醒他。
江浩的确很帅，可还没帅到能让别人认出他戴口罩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费青葫芦里卖什么药，唐鹏飞还是耐着性子，看着屏幕。
插镜、进镜，入直肠，很标准的内镜操作手法。
古学海和唐鹏飞，都是急诊科主任，对内镜并不陌生，只是心中疑惑。
当内镜到达回盲部，两人以为手术结束时，忽然，画面继续前进，顶开了阑尾的Gerh瓣，进入阑尾后。
两人都不淡定了。
“咦，这是内镜逆行性阑尾炎治疗……”古学海眯着眼，语气有些疑惑，更多的是振奋。
“ERAT，我们医院新搞的课题。”费青笑笑，谦虚的解释一句。
“费主任有魄力啊。”古学海呵呵一笑，捧了一句，目光继续转到屏幕上。
唐鹏飞却心中有些不安。
听到这，他若是还没警醒，简直是侮辱他的智商。事实上，看到进入阑尾，直觉告诉他，这就是自己之前看过的视频。
说实话，ERAT很新颖，很有吸引力，哪怕唐鹏飞坐到主任医师，同样眼馋。
那天看到视频，就心中一震，可标题那个“云海首例”四个字，深深的刺激到他，让他一时冲动，写下一段洋洋洒洒批判的话。
骂就骂了！
谁会在意一个实习生，唐鹏飞升到主任医师，这辈子骂过的实习生，比开过刀的病人还多，事后早忘了。
“这个视频，是我们医院前一阵做的ERAT，因为是新术式，被人上传到网上，还引起一阵热议，虽然批评很多，但我们还是决心推广，正好两位在，可以给点建议。当然，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当面问，省的背后嘀咕。”
费青一阵夹枪带棒，气都不喘。
随即端起搪瓷缸，润了一下嗓子，就像上战场的士兵，临战擦枪。
听到最后一句，唐鹏飞脸色一沉，心中的疑惑总算解开了，今天就是鸿门宴，冲着他来的。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唐医生也没慌张，紧盯画面，脑筋飞快运转，回忆整个事件，打算反打一波。
没有让八卦的众人等太久，费青把目光转向唐鹏飞，道：“唐医生，你有什么疑问，趁着今天当事人在，正好问个明白。”
“费主任，你什么意思？”
唐鹏飞脸色阴沉，没想到费青毫无顾忌，当众发难。
“你在网上的评论，莫非都忘了？”费青一脸讥讽，指节敲的桌子咚咚响，收到信号的文医生，立马点开了丁香院上的视频，拉到唐鹏飞的评论页面。
“凭着一个视频，你就断定是实习生擅自操作，将我们云海医院抹黑。”费青上来先扣个大帽子。
“我有说错吗？”唐鹏飞呵呵一笑，脸色并无慌乱，“莫非，那个实习生，就是你的手下？”
“真理越辩越明……院外会诊存在的意义，也是让大家相互交流，相互辩证，今天古主任也在，我正想和你好好的辩论一下这个问题。”费青的语气渐渐严厉。
古学海喝口茶，见怪不怪的样子。
医院不同于官场，众人都恪守着基本的准则。
实习生从踏入医院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接受等级制度的压制。
有着几十年经验的主任、副主任，无论是手术技巧，还是治疗思路，全方位压制小主治们，压的他们气都喘不过来。
而主治们也能凭借自己的优势，吊打低年资住院医和实习生。
在这种制度下，医生们养成了服从和忍耐。
大家都是学霸，心中都有一股傲气，忍的久了，就像是游戏中的怒气值，攒到爆表了，自然选择爆发。
于是，主治怼副主任，副主任怼主任，主任医师怼科主任。
今天我说你不按流程办事，乱开药，让患者白花钱；明天他说你手术不精细，多切一刀给患者术后护理带来隐患。
尤其是副主任和主任医师级别，越发好斗，到了他们这个等级，下面都是带治疗组的。
而且，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九成是有真材实料的，涉及到医术，谁也不服气谁。
什么都能怂，在属下面前不能怂，否则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事实证明，怼人的行径，丝毫不丢人，证明自己的实力同时，也让下属更安心，谁也不希望自己老大，是个怂包缩头乌龟。
费青就是一步一步怼上来的。
他怼过的主任医师，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嘴巴一张，唾沫横飞：
“老子军医出身，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仗着职位高，不辨是非，无故冤枉人的。怎么……人家是实习生，你就仗着主任医师的头衔，就可以高高在上的批判他，给他戴帽子，甚至还越俎代庖想开除他、调查他……你是云海医院的院长啊？你懂内镜操作吗？你懂ERAT吗？”
一通疾风骤雨。
隔着两米的距离，众人都能看到亮晶晶的唾沫星子，飞到了唐鹏飞的桌上。
旁边的住院医，一副无辜委屈的表情，默默的掏出手帕，擦掉脸上的口水。
一直埋着头的小主治住院医们，仿佛听到了战斗的号角，抬起头，眼睛都亮了。
只有古主任处变不惊，喝口水，润下喉咙，不痛不痒的说道：
“大家有话好好说，别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