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小别克压着极限速度，仿佛欢快的游鱼，灵巧的穿梭在车流中。
走在回家的路上，江浩揉揉酸胀的脖子，驱散倦意。
今天下午又做了五台手术，最后一台，手把手教导郝蓓的内镜操作技巧，费时颇长。
夜色有点黑。
划亮屏幕，江浩瞅一眼，都快九点了，回家的这条路上，霓虹璀璨。
红星路，很有历史气息的名字。
这么老旧的名字，往往是脏乱差的代名词，狭窄的道路，仅限两车并行。
随着夜幕降临，车主们自动占了左侧，右边是各式流动小摊。
整条街，充斥着食物的香气、叫卖的吆喝声，还有拥挤的人潮。
江浩很享受这股气息，步伐也变得轻快，正当他加快脚步时，忽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
“爸，你怎么在这？”
江浩回头，却是江一鸣苦着脸站在后面。
“家里没法待了。”江一鸣语气很忧伤。
江浩有些疑惑，歪着头，认真想了想，猜道：“吵架了？”
江一鸣摇摇头，语气深沉的道：“我哪敢跟她吵……是你妈又开茶话会了。”
“茶花会？”江浩惊恐看着老爸。
江一鸣沉痛点头，似乎唤醒远古回忆，缓缓道：“以前一个月一次，自从你回家后，频率加快了。”
江浩琢磨琢磨，发觉似乎说的有道理。
“的确有点快。”江浩感慨，抬手看看手机，道：“应该快结束了吧？”
“还早着呢，你妈把一楼的电视都搬出来，还摆了果盘，都聊嗨了。”
“那你不回去吗？”
“我继续逛逛，你先回去吧。”江一鸣萧索的摆摆手，转身离开。
望着老爸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江浩无奈的摇头，只好转身回家。
茶话会。
这三个字，有点文邹邹。
准确说，是云溪区永安镇灌水村红星街道办，高端妇女座谈会。
当然，这话是街道办副主任胡素眉同志说的。
用她老公的话说：就是一帮老娘们吃撑了闲的没事干聚在一起吹牛逼看谁的儿子赚钱多谁的女儿会钓凯子等等……
重点是，胡素眉乐此不彼。
谁叫她有一个帅气的儿子。
所以
江一鸣能躲，江浩却不能躲，没有吹嘘的道具，江妈就会心情不舒畅，心情不舒畅，她就会提前进入更年期，在他耳边不停的念叨相亲的事。
还没进门，江浩就听到院内一阵喧哗，他知道，这必定是江妈的那帮老姐妹。
咯吱……
院子大门一声无力的呻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小浩回来了。”众人微笑打着招呼。
“嗯。”江浩礼貌的笑笑，打算直接上楼。
“别走啊，坐一下，陪阿姨们聊聊天。”胡素眉红光满面，拉着江浩，坐在旁边的藤椅上。
江浩无奈坐下。
“哎呀，小浩长的真帅。”
“在云海医院上班？单位不错啊！”
“谈女朋友了吗？要不，阿姨给你介绍一个吧？”
江浩保持微笑，习以为常，从小他就是隔壁家的孩子，被其他家长当做教育孩子的目标，这些话，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每当这个时刻，胡素眉都满脸通红，眉飞色舞，一脸享受的表情。
当然，江浩是很鄙视的。
因为这举动很易拉仇恨。
果然，有人看不顺眼了。
“小浩，你们医院很忙啊？这么晚下班？”一个大妈开口问道。
这人江浩认识，街头理发店Tony总监他妈，跟自家老妈一样，两人都喜欢出风头，死对头来着。
“嗯，今天加班。”江浩道。
“吃饭了吗？”Tony妈故作关切问。
江浩据实道：“医院有手术餐，不过今天手术有点晚，错过了。”
“啧啧啧，其实医生也挺累，经常错过饭点，连个热乎饭都吃不上。”Tony妈啧啧叹道，假意关心，可语气中的嘲弄很明显。
胡素眉的脸色有点难看。
其他人没有吭声，两人的恩怨由来已久，大家都很清楚，所有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反正就是斗斗嘴皮子，闹不出什么事，胡素眉老喜欢在他们面前吹他儿子，虽说江浩这孩子确实招人喜欢，可众人未必看的惯胡素眉整天得瑟。
“江医生。”
就在这时，大门“咯吱”一声医药代表叶莎，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袋子。
众人回头，望着这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江浩皱皱眉头。
“听说你今天又做了几台手术，连饭都顾不上吃，您每天的手术量那么大，不吃饭可顶不住。”
叶莎边说，边麻溜的将袋子的食盒摆在石桌上，什么铁板鹅肉、口味虾、红烧猪脚、东安鸡……
七八个食盒，足足摆了一桌子。
看的众人目瞪口呆，Tony妈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见叶莎有些陌生，Tony妈打量两眼，狐疑问道：“姑娘，你是小浩的女朋友吗？”
“小叶是医药代表。”胡素眉终于找到计划外，缓缓开口，语气很得意，“我儿子吃不上热饭，自然有贴心人送啊。”
医药代表？
所有人一脸恍然。
Tony妈被怼的脸色难看，可她不甘心，眼珠子一转，哼哼道：“饭菜再好，也没有钱实在，我听说小浩还是实习生吧？应该没工资吧？”
胡素眉很恼怒，可对方的话一针见血，戳到了她的弱点，让她无话可说。
“我听说，实习生在医院是没工资的，好像还要交学费吧，是不是，小浩。”Tony妈见胡素眉吃瘪，越发来劲，继续嘲讽。
“是。”江浩不习惯撒谎，也不会在意别人的态度，脸色很平静，却把旁边的胡素眉气坏了。
“啧啧啧……还是我儿子省心，早就开始挣钱了，一个月都有小一万块了。”Tony妈骄傲的扬起下巴，都快戳到胡素眉脸上了。
对手阴阳怪气的话，让胡素眉很不舒服。
胡素眉冷着脸，正盘算如何反击时，旁边的叶莎递给江浩一双筷子，笑盈盈道：
“江医生，您没工资，可是有提成啊。”
“提成？”所有人一愣。
“对啊，我今天去医院财务科，碰到费主任，他亲口通知财务科，说手术的签字人是他，但主刀实际上是你，因此将他的提成都转给你了。”
江浩狐疑的看着叶莎，对方却偷偷朝他眨眨眼。
“有多少？”胡素眉却没有看到，一脸紧张的问。
“一台阑尾炎，大概有一百吧？”
“这么少，我儿子设计一个发型都有一百块。”Tony妈噗呲笑出声，语气满是轻蔑。
胡素眉的脸色紧绷。
“可是江医生一天做十台，一个星期就做了五十台。”叶莎道。
“一天十台？”
“对啊，医院有记录，我们公司也有记录，届时会感谢江医生的。”
“感谢”二字，叶莎特意加重语气。
这话都听懂了。
提成……所有人脑海中蹦出这个词，随即心中恨恨的骂道：医生真黑！
Tony妈还不死心，正欲开口，叶莎早就盯着她，抢先道：“凭江医生的手术，完全可以走穴开飞刀啊，我听说，那些医生周末开个飞刀，光出场费都上万了……”
“上万？”
所有人都不淡定了，胡素眉更是激动的满脸通红，浑身发抖。
“一个实习生，鬼才请他，小姑娘，编瞎话也别太离谱。”Tony妈尖酸刻薄道。
这话无异给众人泼了一盆凉水。
众人一听，思索一下，也醒悟过来，开始怀疑叶莎的话。
大家是看着江浩长大的，刚参加工作不到一个月，若是说他参加手术众人还信。
开飞刀……哄鬼吧！
就在这时，榕树下，那台搬出的老式电视机，晚间新闻突兀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本台记者报道，云海医院急诊科，在青年医生江浩的主导下，成功开展本省第一例内镜下逆行阑尾炎治疗，不但给本类患者带来了无创治疗的福音，也标志着我省内镜治疗达到了一个新台阶……”
一瞬间，所有人死死盯着屏幕，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很眼熟啊？
这是……江家的小子吗？
怎么可能？
“儿子，是你吗？”胡素眉死死的拽着江浩衣角，激动的声音发颤。
江浩脸色很平静、很淡定。
没有回答，也无需回答，长达一分钟的新闻，大半的镜头都给了江浩帅气的脸蛋。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看着江浩，仿佛不认识这个邻家男孩。
胡素眉此刻扬眉吐气，之前的压抑一扫而空，感觉从未如此舒畅过。
被老对手一路嘲讽，胡素眉早就憋坏了，这个时候当然要找回气势，当即戏谑道：
“Tony妈，你刚才说啥来的，我没听清楚……”
Tony妈低着头，脸臊红的像是猴子屁股，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打死都想不到，江浩这个实习生居然能上电视，而且，还是九点档的晚间新闻。
其他人也是目瞪口呆，半晌都没有说话，全都傻眼了。
夺回“茶话会”主导权的胡素眉，压抑不住幸福泉，彻底放飞自我，意气风发、兴致高涨、舌绽莲花、口若悬河，将两小时的会议无限延长……
深夜
江家大院外，
江一鸣穿着单薄的T恤，双手抱胸，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不时朝自家院子打量一眼，嘟囔道：
“这老娘们抽什么疯，再不散会，你就等着守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