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商务区内，谈安宁慵懒的躺在宽敞的座椅上，伸着腿，摸着大肚皮，笑眯眯的，像极了弥勒佛，一副极其舒坦的表情。
谈安宁开飞刀的机会，并不是太多，随着各地医院内镜检查的蓬勃发展，大部医院都建立了各种内镜室。
因此，谈安宁也格外珍惜每一次开飞刀的机会。
医生开飞刀，虽说路途奔波，但对方科室承担路费，且一般都是高规格待遇，像这次去临翔县，高铁商务座，到站有专车接送，不仅不累，甚至算是一种享受。
远离喧闹的诊室，坐在三倍于普通票价的商务座上，对于谈安宁这等主任医师来说，此刻更享受的是那种成功人士的赶脚。
应该说
开飞刀，就是一次心灵的旅行和升华。
谈安宁半眯着眼，摆出一个舒适的姿势，悠悠然道：“我问你，为什么高端医生，喜欢开飞刀？”
“因为钱？”江浩试探性问。
“钱是一个原因，但不是全部。”
谈安宁摆摆手，断然否认，道：“我看，还是飞刀体现了医生的真实价值。”
“我们在医院做台手术，一台能拿两三百，碰上个大手术，也不过四五百，难道说，咱们的经验和技术，就值这个价……说难听点，这年头出去做个按摩，都要998。”
谈安宁音调高了两分，察觉有些失态，回头看了眼，此刻包厢两排座位只有他们俩，因此说话也更随意些。
“尤其是断指再植、心内大手术，一场手术下来，病人得救了，主刀就分三四百，你觉得，他们几十年的经验，就值这几百块？”
江浩默默点头。
“我们拿老师打比方，同样在公立学校，大家都拿三四千的工资，可一到校外补课，差距就出来了，有人一小时50块，有人一小时2000块，这就是他的价值。”
“同理，飞刀……飞刀才是衡量医生的金标准。”
笑眯眯的谈安宁，脸上罕见的泛起一丝激动，大声道：“为什么，有些人动辄十万八万，有的人也有一万五千，而有些人却只有两三千？”
面对谈安宁的灵魂拷问，江浩静静的充当一个完美的听众。
“这说明什么……”谈安宁自负的笑了笑，“这说明同行对医生价值的认可，说明病人认为这钱花的值。”
见江浩听的入神，谈安宁兴致颇高，道：“就拿咱们这次手术说吧，差旅费是临翔县消化内科承担，可病人会出5000的专家费，这5000块，就是对我们价值的认可。”
“5000块？”
江浩皱皱眉头，略带疑惑的问道：“我们这次，不是院外会诊吗？”
“院外会诊怎么呢？”
谈安宁依然笑眯眯的看着江浩，不过笑容中多了一丝戏谑。
“你要是全按医生会诊条例，那所有费用都是公对公，我们出一次会诊折腾几小时，才200块，那还不如留在医院多做两台手术。”
“其实上层也看了问题点，搞多点执业和院外会诊，不就是为了解决医生资源稀缺的问题吗？”
江浩默默的点头。
其实，医生稀缺，尤其是名医稀缺，一直是看病的难题。
多点执业和院外会诊，一直雷声大雨点小，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这才有全国各地，名医们坐着飞机满天飞。
“所以说，5000块，是对我们的认可。”谈安宁往后一靠，悠悠然道。
“病人平摊吗？”
“平摊？别把自己想的那么廉价，每人5000。”
“这个飞刀，一般是家属提出，还是医院提出？”江浩平日很少关注手术外的事情。
“当然是家属提出。”
谈安宁收敛笑意，淡淡道：“医院只会说转到上级医院，不能让病人误会收红包，其实，大部分病人，也是乐意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浩没吭声，保持微笑。
经历的多了，他知道这种情况对方都会自动弹出答案，自己只需静静的聆听。
“你想啊，亲人性命堪忧，县级医院无力解决，转院到市级医院，市级医院再转到省级三甲医院，甚至要远赴燕京求医，你算算，一路上，病人运转风险不算，耽误了多少时间……”
“就算你去了省级医院，甚至燕京医院，人家就能给你安排吗？有床位吗？要排多久？你要家属陪护吧？费用是多少，给你主刀的医生是主任还是小主治……这些都是一个疑问。”
“可飞刀就不同了……你出了专家费，不用旅途奔波，一个电话直接召来专家，你不用担心自己亲人，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小主刀上练手，指名道姓就要最牛的，对方医生甚至都会带上一助和护士，整个团队过来。”
“可病人不这么看。”
江浩泼了一盆凉水。
谈安宁呵呵一笑，意味深长的道：“的确，有些病人觉得贵，没关系，没有哪个医院会强迫病人做选择，所以说，提出做飞刀的，大部分都是病人自愿，给你举个例子吧……”
谈安宁揉了一下大肚皮，下巴微抬，语气深沉的回忆道：“我老婆的妹妹，她们家刚满1岁的小孙子，有脑颅咽管瘤，当时检查时，孩子有颅内高压，很危险，我们家也算是医生世家，可隔行如隔山，天南省的医院跑完了，也没人敢接手……”
“后来呢？”江浩来了兴趣。
“去燕京呗，找业内最顶级的医院，协合医院，到了燕京一问，至少要排队一个多月才能安排手术，一床难求，我拿着十万块现金，医生都为难的表示，无法安排床位……”谈安宁缅怀过去，语气唏嘘。
江浩静静的等待下文。
“后来，还是我一个留在燕京的大学同学，帮我联系了协合的专家，人家直接开飞刀，来天南给孩子做了手术，很完美，才花了这个数。”
谈安宁晃了晃两个指头，一脸玩味道：“两万买了一条命，你说值不值？”
江浩默默点头。
谈安宁舒了一口气，话锋一转，又问道：“你知道，开飞刀，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江浩认真的想了想，道：“技术。”
谈安宁笑着摇摇头，道：“技术是基础，你技术不好，谁会请你？可技术再好，哪怕是业内顶级大牛，也不敢拍胸口说百分百成功，说穿了，好的医生，是把疑难杂症的成功率，从三四成，提高到六七成以上。”
“所以，开飞刀的最大风险，就是手术失败，病人一闹，说咱们非法行医，这就麻烦了……若是你，该怎么选择？”谈安宁似笑非笑的问。
“做好术前会诊和评估？”
江浩有些迟疑道。
“那只能稍稍减少失败的风险。”谈安宁轻笑道：“关键是，提出会诊的医生要有担当，出了问题不会推卸责任，所以开飞刀，都喜欢做熟人圈子，或是医生家属朋友，这些人熟悉医院内幕，也通情达理，不会无理取闹……”
“莫非……”
江浩话还未说完，谈安宁嗤笑着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说实话，这种无理取闹的事情还不少，之前齐北市，一名患者家属，因为5000块的骨科专家费，硬说没有收据，无法报销，最后就举报医院和专家，害的医生被停职……”
江浩也是无语。
他也听说过齐北市的案子，当时闹的沸沸扬扬，圈内很多人都知道。
很明显，患者家属肯定是知情的，医院因为病情复杂请飞刀，都会慎重的跟家属沟通、确认、签同意书。
不幸的是，家属事后反悔了。
江浩对此只觉得好笑：诚信的缺失，固然让短视的家属免了这笔专家费，可他们今后失去的，远远比这5000块更多……
“不过，你别担心。”
难得有一个职场小白聆听，谈安宁唯恐吓到江浩，好言安慰道：“我们是院外会诊，手续齐全，至于专家费，临翔县会自行安排的……”
江浩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能做手术，他就很开心了。
钱有那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