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三点。
王老头抬头，顺着台阶往上看，望着“急诊科”三个鲜红的大字，心情有些忐忑。
还是挂急诊吗？
王老头自言自语，脑海中却浮现了昨天田野满脸怒容的表情，顿时身子一哆嗦，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算了，还是找别人吧。
打定主意，王老头扯了扯皱巴巴的旧衣服，试图把它捋平整点，这才拎着装片子的袋子，颤巍巍的走进了门诊大楼。
门诊楼，人满为患。
王老头像只无头苍蝇般，兜了一圈，最后在分诊台护士的指引下，挂了骨科门诊。
昨天的医生有点凶，王老头心有余悸，对方都警告必须做手术，然而自己还是在小诊所做了手法复位，若是再找那个田医生，老头很担心，自己会被对方的口水淹死。
骨科的门诊，同样是让人等的心烦意燥，可王老头却没有半分急躁，反而很安心。
他低着头，轻轻抚摸着右手上的石膏，老头能清晰的感受到，昨天那种钻心的痛，渐渐消失了。
内心也变踏实了。
“希望能早点好起来吧。”王老头眼中闪过一丝期盼，手指不由攥紧掌心的单子。
“下一位。”
骨科门诊室，武国庆将最后一口浓茶灌入口中，顺便抠出一把茶叶，嚼吧两下，这才舒畅的放下杯子。
身后的年轻研究生，颇有眼力劲，端起杯子，忙拉开靠窗的抽屉，取出一罐珍藏的铁观音，满满的2大勺，走到饮水机旁满上热水。
医生们很奇怪。
明明跟病人天天重复饮食要清淡，可落到自己身上，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尤其是外科临床医生，做手术又相当费体力，明明知道油腻饮食和浓茶咖啡不健康，还是照旧吃的乐不思蜀。
“医生，您好。”
王老头进门后，看到对面居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医生，颇有些意外。
王老头虽然见识少，可也清楚，能在门诊坐的老医生，资历匪浅，他估摸着对面的医生，很可能就是工友们说的那种大专家。
王老头手头拮据，自然舍不得多花个20块，去挂专家号，更不可能花500块，去挂特需号。
其实是他运气好。
按照云医规定，像骨科门诊，能坐诊的医生，最低也是高年资主治。
而像武国庆这等主任级医生，平日都是出专家门诊，但每周都有一天，是轮转普通门诊。
这也算是看门诊的一个小诀窍。
“来，把病历和片子给我看看。”
武国庆有些疲惫的挥挥手，示意学生上前，从王老头手中接过资料，然后缓缓翻开，快速浏览。
“桡骨远端粉碎性骨折。”
身后的研究生，改不了多嘴的毛病，看到片子就脱口而出，“这么严重，还敢手法复位？”
武国庆原本有些发困，此刻看到片子，立马清醒了，皱着眉头问道：“你做的是手法复位？”
“嗯。”王老头有些紧张。
“胡闹，这等程度，还做手法复位，初诊医生，没跟你交代吗？”武国庆老眼一瞪，火气蹭蹭蹭的就上来了，立马翻回到第一页，他到要看看，是哪个小王八蛋这么不负责任？
田野？
武国庆见到是自家科室的人，先是一怒，紧接着往下看，才发现对方已经交代了手法复位，怒气消了大半，顿时抬眼看着对面的王老头，疑惑的问道：
“我看这病历上，你拒绝选择手法复位……”
王老头有些难为情，挤出勉强的笑容，嗯了一声。
“那你这是在哪做的？”武国庆指着对方胳膊上的小夹板问道。
王老头心虚的低下头，目光有些躲闪，“在……在一个小诊所做的……”
“小诊所？”
武国庆脸色一变，怒其不争的道：“这么严重的骨折，你居然跑到小诊所做……我说老大哥，你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啊。”
王老头又心虚的笑了笑。
说心里话，他也知道小诊所不靠谱，他也想到大医院接受治疗，否则不会第一时间来云医，可自己的钱包就那么大，连买一块钢板都很勉强，更别提做手术。
“没办法，身上没钱。”王老头还是老实的交代实情。
武国庆闻言一怔，目光从对方的老脸上，往下一扫，落在那件打了补丁的水蓝色工衣上，暗暗叹了口气。
武国庆也快六十了，颇有些感同身受。
他看着眼前的老大哥一副窘迫紧张的表情，不禁心生怜悯，到了嘴边责备的话，又咽下肚子里，换上温和的语气问道：
“这样吧，你先去拍个片子，回来我再帮你看看。”
说完，他萧索的挥挥手，让自己的学生，带着王老头去拍片子。
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武国庆重重的叹了口气。
说实话，他是不看好的。
桡骨远端C3粉碎性骨折，换了是他，也会建议切开复位。
不是说他不能做。
相反，武国庆的手法复位，在云海能挤进前三，连他这么高的水准，都自忖只有七成的成功率，且按照复位标准，能达到“良”级就不错了，要追求解剖复位那是不奢望的。
他都没把握，一个小诊所都好到哪里去？
武国庆心中已定，打算亲自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待看了片子后，他就盘算给患者做二次手法复位。
又看了几个患者后，年轻的研究生，带着王老头回来了。
“我先看看啊。”
武国庆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轻松点，内心却有点凝重，他唯一的奢望，就是希望那个小诊所的毛脚医生，没有弄伤对方血运，没有造成新的伤势。
老年人一般都有骨质疏松症，很脆，遇到粗暴的野郎中，稍不留神，咔嚓就断了。
“咦……”
武国庆看了两秒，脸色一变，扭头看着自己学生，“你没拿错片子吧？”
武国庆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实在是手上的那张片子，几乎看不到什么移位、短缩、扭转，若不是还有些许对位的痕迹，武国庆甚至以为拿了张正常人的片子。
“师傅，拿到片子我也不信，确认过两遍，绝对没拿错。”研究生读懂了老头的眼神，一脸信誓旦旦的表情。
武国庆听到这话，瞬间来了兴趣，当即对王老头道：
“你是什么时候，做的复位？”
“昨天，大概七八点。”
“差不多1天时间，可以开始屈伸练习了。”武国庆摩挲下巴，思索片刻，对王老头道：“来，把手放上来，我给你做个手指和掌指关节的屈伸练习。”
“跟着我，先这样弯一下手指。”武国庆边说，边做着示范。
王老头费力的弯曲手指，动作有点慢，却能依葫芦画瓢。
“不错，接下来，握拳。”
“嗯，反向弯一下。”
王老头苦着老脸，一一完成。
主任医师武国庆见状，开始怀疑人生：“什么时候，小诊所的水平，都超过我呢？”
旁边的研究生也很吃惊，一时好奇，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大爷，您看的，不会是专业的私人正骨诊所吧？”
王老头猛摇头，差点摇断。
“那收费，肯定不便宜吧？”研究生仍然不死心，试图发掘真相。
王老头也看出来了，自己的复位八成是做的不错，顿时伸出五根枯瘦的指头，骄傲的晃了晃：
“五百块！”
“才五百块……”年轻的研究生满脸不可思议，喃喃道：“居然跟我们一个价！”
三甲医院的手术定价，是依照卫计委的规定来定价的，尤其是手法复位，收费透明又便宜，绝对比外面的正骨医院要实惠。
武国庆也嘴角抽搐，幽幽的叹道：“真他娘的良心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