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例行查房时间。
黎副主任，背负双手，行走于康复病房中，心事重重。
纵然阳光明媚，穿透洁净的玻璃，落在黎副主任身上，也温暖不了他一颗冰凉彻骨的心。
“主任，你今天情绪不高？”
身后，俏丽的康复医生陶悠悠，鼓着婴儿肥的小圆脸，满脸疑惑。
黎副主任转身，木然的看着自己的呆萌小徒弟，“你看我这个月，哪天情绪高涨过？”
陶悠悠吐了吐小香舌。
黎副主任，全名黎守业。
名字很有派，很高大上，可黎守业很担心自己对不起这个名字。
康复科是一个朝阳学科，前途无量，不过，他很担心，自己能否熬到那一天。
康复科的发展，在国内严重失衡。
在经济发达地区，譬如说燕京、沪市，像北医三院、华西、复旦那是很牛掰的。
可在中西部省份，譬如天南省，却举步维艰。
像社保，就只负责工伤的康复。而神外、神内、骨科……基本上只能等病人没辙了、没钱了，才想起康复科。
唉……
看着空荡荡的病床，黎守业心中一痛，眉头紧锁。
在云海医院，康复科在几十个科室中，业绩是最低的，奖金是最少的，士气是最低落的。
就连骨科开了康复单子，给了康复科，居然特么的还要给骨科算提成？
黎副主任想到这，就想一口四十五年纯酿老痰，喷到骨科那帮24K钛合金土豪脸上。
什么玩意？
“生意也太惨淡了……咱们科，估计要倒闭了。”黎守业看着冷冷清清的病房，在过道中不满的嘟囔。
小姑娘一听急了。
黎副主任对她还是蛮好的，自己看着师傅愁眉苦脸，心里也焦急，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安慰对方。
“不会的，师傅，我看了天气预报，再过一个星期，冷空气南下，就会下雪了。”陶悠悠终于想到对策，很认真的道。
下雪天，骨折的比较多……
“是吗？”
“嗯。”陶悠悠真诚的点点头，内心却忐忑不安：我就是随口安慰一句，师傅会不会去查天气预报啊？好方……
黎守业听到这话，挤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下周咱们又有客人了。”
“一定的。”小姑娘表情格外诚恳。
康复科有80张病床，20位治疗师，要填饱他们不容易，黎守业愁的头发眉毛都白了，经常跑骨科和神经外科做宣传。
奈何，骨科一些主刀，对康复科爱理不理，经常让他热脸贴冷屁股，这贴的久了，黎守业也是心灰意冷，琢磨着要不要挪个窝。
可惜，他跟医院还有三年合同，80万的赔偿金要掏干他的老底。
“唉……”
一老一少，神情低落的走在过道上。
“江医生。”
陶悠悠陡然抬眼，看到从电梯内走出的江浩，眼前一亮，情不自禁的含笑挥手。
穿着白大褂的江浩，在通道上格外醒目，引来康复科的小护士频频侧目。
身后，是虎背熊腰的赵三墩，和眼神狡黠的郝蓓。
两人一左一右，就像是童话中，跟在小老虎身后觅食的豺狗和狐狸，狐假虎威的走过来。
“谁啊？”黎守业努努嘴，似笑非笑的看着小徒弟。
陶悠悠小脸一红，像蚊子似的哼哼：“急诊科的江医生。”
“急诊科……新来的？”
“嗯，今年来的实习生，可……”
不等陶悠悠说完，黎守业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悠悠啊，师傅做为过来人，得劝你一句，这男人啊，不能看脸，尤其是医生，长得帅的医生，越发不可靠。”
黎守业这番话，是掏心掏肺。
在云医干了二十年，见多了家庭伦理剧，尤其是土豪科室，司空见惯。
他也是看小姑娘还顺眼，涉世未深，不由好心提醒一句。
“不是的。”陶悠悠见被师傅误会，紧张的摆手否认：“江医生负责的病人，进了咱们科，我也是做康复时认识的。”
这时，江浩也走了过来，礼貌的朝两人点点头。
“江医生，你也来查房啊？”陶悠悠清了清嗓子，颇为紧张道。
“嗯。”
“正巧，我也跟主任查房。”
江浩和两人并肩而行，迟疑半晌，突兀问道：“陶医生，你们康复科，什么时候也能给我们急诊，做个康复培训？”
培训？
黎守业闻言脚步停下，惊奇的看着旁边的年轻人，十分纳闷。
急诊科想做康复培训？
有必要吗？
黎守业为了推广康复治疗，碾转于骨科、神外、神内、手外，吃尽白眼，却从未想过急诊科。
为什么？
因为急诊就是一个中转站，病人到了急诊科，绝大部分都分流了，至于那些没分流的，更可怕！不是疑难杂症，就是头疼难缠的病人。
因此，黎守业从未想过拜访急诊科。
可陶悠悠却眉开眼笑道：“好呀好呀，我一般下午或晚上有空。”
黎守业上下审视江浩，忍不住泼冷水：“你们急诊科，不是清创缝合，就是中毒喝农药，剩下的也都转走了，根本不需要康复吧？”
说完，他又冲满脸委屈的陶悠悠道：“悠悠，继续查房吧。”
黎守业此刻正发愁如何拉病人，若是骨科主任或神外主任来，他肯定倒履相迎。
可江浩的举动，在黎守业眼中，八成是泡妞的手段，让他格外反感。
陶悠悠明白师傅误会了，急忙澄清：“主任，江医生有好几个病人在咱们科做康复。”
面对小徒弟的解释，黎守业没有相信，反而嗤笑道：“我怎么没印象？”
“前两天我收了几个肌腱缝合的，就是江医生的病人。”陶悠悠很认真的道。
“那不是手外科的吗？”黎守业努力思索。
“我跟你说过了，当时你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黎守业摸着下巴回忆，似乎有那么一回事，多半那天正心烦，没听清。
想到这，黎守业又重新审视江浩，一脸费解的问：“急诊科什么时候开始抢手外科的病人了？”
手外科，也是黎守业攻略的主要对象，可惜进展不大。
他们科的老顽固，顶多是口头交代病人，教一套简单的锻炼动作，让病人回家去做就完事了，要是病人二次断裂，大不了再缝一次；要是粘连，就做个肌腱松解术。
因此，手外科对黎守业也是爱理不理，气的老黎想骂娘。
“我们科这周开展了II区屈肌腱缝合，合并神经束膜缝合术，因为担心病人术后功能锻炼，因此我想跟康复科开展合作。”江浩不疾不徐的道。
黎守业眼神一凝。
他是学针灸出身的，转到康复科后，对各个“大客户”的业务是门清，无人区肌腱缝合和神经吻合，是他垂涎三尺的大肥肉。
黎守业立马收敛眼中的轻视，按捺内心的激动，问道：“你们一个月有多少病人？”
“我们才刚刚开展，这两天刚做了7例肌腱缝合，2例神经吻合，还有2例急诊骨折。”江浩表情很谦虚。
黎守业闻言，瞳孔骤然一缩，迅速做起了小学加减乘除，（7+2+2）/2，等于几？
五个半？
一个病人至少康复半个月吧？意味着一天增加了80个病人？
嘶……
黎守业幸福的差点窒息，看江浩的眼神，就像是看行走的小金人，态度也截然不同：“康复培训是吧？我们可以提供24小时全天候保障，随传随到。”
黎主任变脸太快，让江浩愣了一下，才缓缓道：：“行，那改天有时间我再过来。”
说完，江浩礼貌的点点头，擦肩而过。
“随传随到啊！”纵然江浩走远，黎守业还恋恋不舍的挥着手。
“师傅，你态度变的真快。”陶悠悠觉得很丢脸，表情沉痛的谴责。
原本愁眉苦脸的黎守业，此刻心花怒放，也不介意小徒弟的冒犯，只顾看着江浩远去的背影，越看越顺眼，啧啧叹道：
“徒弟啊，你眼光不错，这小伙子，比骨科那帮负心汉好多了，你用点心，拿下他，咱们康复科就有救了……”
陶悠悠捂脸：“师傅，你节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