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前走,侯府世子方远,面色也愈发沉凝。
来至山下,他忍不住开口。
“你们对我父亲的陵墓,做了什么?”
方远语调之中有些发颤。
此一句,便是方远自招,他知晓自己父亲陵墓之中的古怪。
要不然,也不会心虚如此。
“到了地方,世子便知。”
金剑卫阮忠并未回头,口中回答一句,便往山上走。
侯府世子方远,面沉如铁。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至逍遥侯陵前。
……
看到陵墓被掘开,方世子匆匆上前。
“谁让你们挖掘我父之墓?
我要上奏陛下……”
他走上前去,看到棺椁已然打开,口中欲说之言,生生憋了回去。
那如螺肉一般的软体活物,仍在扭动。
躯体撞击在石棺之上,咚咚作响。
好似极有韵律的心跳之声。
“谁让你们打开的……”
侯府世子方远,口中仍是此言,只是再非问责语气。
更像是惊恐不安。
“方世子,解释一下吧。”
海元盯着侯府世子方远。
“这是何物?逍遥侯尸首何在?”
虽然他心中有所预感,可他仍是想听方世子亲口之言。
方世子面色难看,看着扭动如螺肉一般的活物,怔怔失神。
“方世子。”
海元一字一顿再唤其名。
侯府世子方远,这才回过神来。
他口中欲言又止。
“那……那……”
他平复心绪,接着回答。
“那便是我父亲逍遥侯。”
他望向石棺之中说道。
一言落下,众人脸色皆变。
虽海元、沈辰安心中早已有此预感,但听方远亲口之言,仍是心中震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悬剑司主司海元厉声问道。
海元与逍遥侯为故交,见好友变为这般非人模样,他于心不忍。
侯府世子方远深吸口气。
弥漫满山的腥臭之味,使得他下定决心。
“此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方世子缓缓开口。
“当年未立国之时,我父亲曾领兵征战南部群山。
不知怎么,父亲听得了一则传闻。
在南部群山的某处,生活着一位仙人,名为彭祖。
据传,彭祖不知活了多少岁月。
若是得机缘造化,寻得彭祖踪迹,便可向其求取长生仙丸。
服下,便可与天地同寿。”
这不由使得沈辰安又想起黑太岁来。
那亦是刘氏先祖为求长生,所变化之物。
愈往深处想,沈辰安愈是觉得其中有着某种关联。
但他并未开口打断方世子之言。
“当年,我父亲也曾让人在南部群山之中搜寻过。
并未有所收获。
陛下立国之后,我父亲便主动请封至南部群山。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方便寻彭祖踪迹,求得那长生仙丸。”
听着方世子所言,海元口唇动动,似是有话想说,然只道出一声叹息。
本以为逍遥侯方良,是不贪恋世俗荣华的旷达人物。
却不曾想,逍遥侯却是有更大的贪恋。
逍遥王侯,并非逍遥。
方世子并未注意海元神色变化。
他看着墓坑之中的活物,继续着自己的讲述。
“封侯在南部群山。
父亲便派人大肆寻彭祖踪迹。
这场搜寻,持续了二十余年。
父亲本以为此生再无机缘,可得那长生仙丸。
孰料,在三个月前。
父亲当年的副将孙晟归来。
同时,他也带回一颗自彭祖那寻求的长生仙丸。
父亲大喜,立即厚赏孙晟。
赏赐其良田千亩,金银珠宝无数。
孙晟得了封赏,也便离了父亲,去做富家翁。
我父亲焚香沐浴,便服下了那颗仙丸。
刚服下之时,父亲觉精力充沛,以为是返老之兆,心中欢喜。
可几日后,父亲的身体开始有异味传出。
一开始只是淡淡腥味。
父亲还未当回事。
又过几日,异味加剧,像是炎炎夏日之中,腐败鱼肉之味。
府中皆可闻见。
父亲仍未当回事,以为仙丸见效,体内开始外排浊气。
后来又过些许时日,腥臭之味浓烈。
纵然是府前往来路人,也可闻见府中腥臭。
与此同时,父亲的躯体也有所变化。
周身上下,变得如蚌肉一般黏滑。
也失了神智。
我担心此事传出,会败了父亲一世英名。
便吩咐府中上下,守口如瓶,谁也不可泄露此事。
逍遥侯府盘踞南部群山,自是有威望。
府中上下,未有一人敢议论此事。
就在一月之前,父亲最终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明白,不能让父亲再留在府中。
无奈之下,只能谎称父亲薨逝,以厚重石棺收殓,葬于此处。
父亲变成这般模样,无需吃喝便可存活。
这便是他寻求的长生。”
侯府世子方远停止了自己的讲述,看着在棺材之中来回摆动的“父亲”,他喟然长叹。
这件事,像巨石一般压在他的心头。
他也知晓,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纸也终究包不住火。
如今,将此事完全说出,他心中反倒觉得轻松。
至于今后,逍遥侯府名声如何,他束手无策。
海元、沈辰安二人听完方世子所述,各有心事,皆是沉默。
这番事实,着实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孙晟是从何处求得仙丸?
他亲眼见过那仙人彭祖?”
沉默良久。
海元转头看向方世子问话。
“此事,皆是父亲在失去自己意识之前,告知于我。
至于其中,详情如何。
我并不知晓。”
侯府世子方远,一五一十说道。
“请问方世子,你可曾亲眼见过,方侯爷所服下的那枚仙丸?”
沈辰安出声问询。
方远摇摇头,口中只道出两字。
“不曾。”
“孙晟何在?”
海元向前迈出两步,来至侯府世子方远身前。
“岐城向南三十余里,有一县城,名为眉县。
父亲赏赐于他的千亩良田便在其中。
当父亲将此事告知于我时,我便派人去眉县去寻孙晟踪迹。
可派出的那些兵丁,直至此时,仍未归来。”
方远抬头看着海元回话,其神态不似说谎。
“眉县。”
海元眼神眯起,口中念叨一句。
“海大人,石棺之中,当如何处理?”
沈辰安看着那裹着残破玉衣,来回摆动的似螺活物问道。
海元沉思良久,声有戚戚。
“给方侯爷,留下最后的体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