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秋词》吟诵，沈辰安便下楼船而去。
他甚至都未注意四大清流世家子弟，是如何神情。
今日曲水流觞宴，终究是清流世家自取其辱的闹剧。
若是他们初次得了沈辰安回绝的口信，便能适时而止。
便不会有此番境地。
四大清流世家初入京都城时，熏香开道的场景，历历在目。
今日，四大清流世家最得意的晚辈，却压不住世子沈辰安一人。
如此结果，便是使得世人看清，所谓清流世家，不过尔尔。
儒者，以才学立世，而非繁文缛节。
礼之一事，固然重要。
可若无才学为根基，不过空中楼阁，海市蜃楼而已。
虽只是一场曲水流觞宴。
可与宴者，却是儒道两处归属。
清流在野，自命清高，抨击朝政。
儒者庙堂，以身作则，安身立命。
四大清流世家子弟，即是代表清流世家的将来。
沈辰安一人，便代表出世安天下的儒生。
归于乡野，自是安逸。
居于庙堂，为国为民。
二者无高下，皆为儒道修行。
古有圣贤立德、立功、立言。
亦有圣贤乐山、乐水、乐野。
古有儒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亦有儒者云中锡、溪头钓、涧边琴。
出江湖易，居庙堂难。
自省修身易，治国安民难。
出世，便意味着前路艰难。
沈辰安便是选择了难行之路，亦会指引天下儒者，择难行之路。
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下得楼船，沈辰安被人潮人海簇拥着入京都城去。
欢呼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沈辰安心中却是并无太大波澜。
既然清流世家欲试探自己实力，那便遂了他们心意。
悬剑司同僚护卫着沈辰安回返悬剑司。
京都城中的喧嚣却是并未停止。
议论之声迭起，似要捅破天去。
……
刘洪刘公公来悬剑司传口谕。
陛下宣沈辰安入宫。
沈辰安跟随其后，便入了宫城。
御书房中，神宗一见沈辰安，便有爽朗笑意。
沈辰安躬身行礼。
神宗却是连连摆手。
“安儿，免礼。”
他情不自已，笑着自御案之后站起身来，走向沈辰安。
“好安儿。
今日，可是为孤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那些清流世家，闻听今日之事，表情定是极为精彩。
四大清流世家翘楚子弟，在安儿你面前，黯然无光。
区区萤火，也想与明日争辉。”
不能怪神宗如此失态。
景国清流世家，便是打不得、骂不得的存在。
这些清流世家，为彰显声名，天天追着神宗喷。
神宗却是无可奈何，处置不得。
而今，自己这位皇外孙在文才上，压倒那些清流世家绝顶子弟。
他们今后还有何颜面，开口喷人。
有这空暇，不如好好精进自己文道才学。
神宗拍拍沈辰安肩膀，以示赞扬勉励。
“还是安儿，你最像孤。
而今，你已然有孤七八分风采。”
沈辰安一时有些无语。
可还是躬身一礼。
道出一句：陛下谬赞。
之后，神宗又很是用心的训导了沈辰安一个时辰，这才放沈辰安出宫去。
多是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之类，有等于无的空话。
以及“安儿你好生努力，今后一定可以比肩孤”之类，听了不如没听的闲话。
……
谢麟、陈邺、杨仪、李濯四人，在楼船之上，沉默良久。
直至万安江畔围观的人群尽数散去，再听不见议论之声。
直至云天之处红彤的夕阳缓缓落去，再看不见残阳踪迹。
此四位清流世家最为卓越的子弟，才神颓气疲回至京都城中馆驿。
如此，亦是为了避开指点的人群。
隔着驿馆高墙，偶尔还能听见街头有关曲水流觞宴的议论。
馆驿之中，清香袅袅，安神静气。
屋中气氛却是有些压抑低沉。
四大清流世家家主，列坐主位。
其下，四氏晚辈叩拜。
谢麟、陈邺、杨仪、李濯四人，已然将楼船之上情形，悉数告知。
屋中八人，长久不言。
有飞虫扑火，引得烛火闪烁。
陇州谢氏家主谢世奕，轻叹出声。
“起身吧。
曲水流觞宴上，吟诗作词，本是雅事，无关输赢。
一山更比一山高。
此为圣贤所传下的道理。”
四位晚辈闻言，起身站起。
屋中几人心中明白，谢氏家主口中所言“无关输赢”四字，当不得真。
若是当真“无关输赢”，方才谢氏家主口中，便不会有那一声叹息。
“人生之事，多有侥幸。
世子沈辰安于曲水流觞宴上，作传天下之诗，其中亦有侥幸。
汝四人切不可将得失看得过重。
陛下邀吾四大清流世家，中秋佳节，入宫赏月。
此事，方为吾四家所来目的。”
谢氏家主谢世奕，嘴角挤出笑意，看着四氏晚辈言道。
此言一出，屋中另外七人心领神会。
谢世奕不好明说，可是屋中几人，却是明了他的心意。
他话中深意便是说：
沈辰安是有文才。
可他能作出传天下之诗，应属侥幸。
能作一首传天下之诗，并不意味着在中秋赏月诗会上，再作出一首传天下之诗来。
而谢麟、陈邺、杨仪、李濯四人，虽在曲水流觞宴上，落了沈辰安下风。
却仍是有希望，在中秋赏月诗会上，压制沈辰安一头。
毕竟，就连当世儒道第一人，半圣孟庄，也不能保证自己所作的每首诗，皆为传天下之诗。
何论孟庄弟子。
若到时四大清流世家子弟占据上风，自会有作陪儒生，为清流子弟扬名。
而今乾坤未定，一切尚未可知。
中秋赏月诗会，为当前最紧要事。
颍州陈氏家主陈玄、平原杨氏家主杨延济、东阳李氏家主李庸，亦是如此附和。
此后，屋中八人又是长久不言，各有心事。
烛火摇曳，将八人身影飘摇投在墙壁之上，混着袅袅烟香，迷离扑朔。
不知是天凉渐寒，飞虫欲要取暖。
亦或是飞虫逐光的天性。
使得虫儿前赴后继，扑往烛火之上。
飞虫沾火，传出“哧啦”声响。
而后，便为皆空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