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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长跑进行时

    始仪特意找到胡豆先生,向他请教了长跑的方法和策略。胡豆先生对她说了句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的话:首先确立一个目标,然后坚持下去。随后,他就向始仪讲述了具体的训练方法。始仪便按照胡豆先生的方法要求刘德宗在七天内跑完她规定的圈数,而这这方法确实奏效了,它促使刘德宗形成了跑步的习惯,改善了刘德宗的健康状况。胡豆先生对始仪的评价很高,他说始仪是他见过的最有礼貌的孩子。

    她在路上见到老师远远地就微笑着,近前打招呼时总会习惯性地向老师微微低头,显示出对老师的尊重。他说始仪是最聪慧的孩子。

    她可以参透话语背后的意思,可以通过眼神准确地猜测出对方的态度和意图。他说始仪是最谦虚、最从容的孩子。她总是在别人夸奖她的时候表现出一种少有的淡定。

    他还说始仪是个最热心的人。她总会站在别人的处境当中考虑别人的苦痛。

    十年之后,当他这样激动地夸赞始仪的时候,刘德宗的泪其实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因为刘德宗在十年之前没有理解到始仪的那番苦心,那时的刘德宗虽然如始仪所想,已习惯于跑步,但刘德宗只知道跑。

    刘德宗跑步时,周围的人和物体都是模糊的,操场上各种各样的人都变成一种印象派的画作那般的图影,蹒跚的老人,年轻的情侣,跑的,走的,身材魁梧的男人,性感的女人,都是朦胧一片。有一种方向的指引,也有一种虚空的幻觉。

    后来,刘德宗便对长跑上瘾了,刘德宗喜欢一直跑,跑可以带来一种心的澄净,而一停下来很多杂乱的琐事就一股脑地拥挤过来,思绪不定;就像人在工作中总能沿着某种特殊的轨道安于其中,倒也自在,可闲着却又感到了无聊。

    刘德宗属于前者。刘德宗当时便属于这类人,埋头于某种自以为可以挽回一点尊严的行动比如长跑中,自以为可以获得一点荣誉。刘德宗恍恍惚惚地在时间的隧道里奔跑,看不清周围的春花绿草,也看不清周围的人头,始仪的脸上在好几个月之前就长出了一堆青春痘,而刘德宗都没有明确的意识,也没有关心她脸上的痘长势如何,有没有发芽的迹象和蔓延的趋势。跑道上是不是有流浪狗在跑,是不是有刘德宗的同班同学在散步,是不是有响亮的蝉鸣,这些涉及到细节的东西刘德宗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除了那种很多人聚集在操场上的朦胧之气。刘德宗只知道跑,身边很多鲜活的场景与刘德宗擦肩而过。

    不知不觉间到了比赛的那天。

    刘德宗、刺郎君、赵钧,都穿着平时不穿的比四角裤衩稍微大点儿的短裤,还有贴着标号的白色运动背心,整装待发。刘德宗们站在起跑线上,个个眼珠里都冒着一股狼气,谁都想拼搏到底,在这天的跑道上获得一份掌声和荣誉。每个运动员都在一条白色的起跑线上挺起胸膛,扭扭脚腕扭扭腰,扭扭脖子伸伸四肢,互瞄互观。刺郎君看着刘德宗,居然把高贵的下巴往上抬高了一点儿,以显出那点儿不知羞耻的傲慢。那神态比阎王爷还要邪恶,渗透着臭水沟里的腐气,非洲草原上被极度燥热的日光暴晒下的死掉的犀牛的腐气,死掉的老鼠和蟑螂的腐气,一脸的腐气,就算他的下巴抬的再高,抬到头顶上,也是如此。

    他在刘德宗三米开外之处,而刘德宗却闻到一股难以忍受的邪恶气味,刘德宗确定那气味是从那张光滑的牛皮脸上散发出来的。普罗泰戈拉说,人是万物的尺度。当时从刘德宗的尺度来衡量,次郎先生的脸不仅比正常人还要长,而且他脸上顺带散发出来的腐臭可以绵延扩散到方圆万里,遍及五湖四海。他故意将大拇指朝下在刘德宗眼前晃动了几下。刘德宗觉得那姿势太不雅观了。

    那时的刘德宗竟然会把刘德宗的同类想象的那么丑陋,甚至于将刘德宗自己也变成了腐臭里的一部分。

    没有参加运动项目的同学和老师们也都纷纷而来,毕竟是学院第一届运动会,捧捧场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当日场面壮观,五彩的旌旗在四周飘扬,令人振奋的音乐响彻心房,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类似于这种调子。这音乐使所有的人都沉醉于体育赛事的激昂之中,观众们都满怀期待。他们希望看到这个跑道上谁能跑得更远,谁被落在最后。

    他们希望看到谁是强者,谁是弱者。当然,他们更希望看到那些跌倒了重新站起来的人,更希望看到一种勇往直前的精神。一排排的蓝色光滑的板凳上挤满了嘈杂的人,都在等待着指挥官的枪声,等待着那拼搏的激烈的场面。这是一次集体的行动,运动员和观众同时参与,缺少了任何一方都不能算是一场完整的赛事。比赛因有那些观众的参与,那些观众的期待和评价,才有了无限的趣味和非凡的意义。这赛场不是一个人的赛场。

    运动员在场,连带他的老师和朋友们也跟着在场了。刘德宗在场,连带刘德宗的老师和朋友们也在场了。始仪、李真、赵舒、陈琳等没有参加项目的都在操场跑道的边缘站立着,胖妞老师和胡豆先生也在。他们都在给刘德宗们壮胆助威。就是这些人逐渐垫起刘德宗的信心,刘德宗说不上什么原因,他们站在刘德宗的附近就像汇成一条河流,刘德宗便如那干枯的河道里的一条将死的鱼被四面集合而来的水托身而起,获得了游动的力量。他们就站在刘德宗附近,不说话,刘德宗都能感觉到一种无法阻挡的推动刘德宗前进的势力。

    他们什么都不奢求、也不抱怨,他们不会像刘德宗讨要酸酸甜甜的话梅糖或者纯甜的大奶兔糖,也不会刻意地强求刘德宗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终点获得最高荣誉以便能够沾点儿冠军的光,也不会担心在操场的烈日下被晒成包文正,他们只安静地站着,或者在比赛开始后能高喊几声“加油,加油”,他们只是想陪伴着自己的朋友度过全程而已。

    这是刘德宗若干年后回想起来的深切感受,是一种超脱于坚硬的利益之外的一种纯洁而柔软的另一番韵味,一种天然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情。但当时刘德宗还没有这般清晰的觉悟。

    刘德宗依然迷迷糊糊,只知道有人在身边站着,包括始仪在内的几个性别为女或性别为男的人,他们穿的什么衣服、露出何种神情、身体胖还是瘦,刘德宗根本记不起来。他们看着刘德宗,但是刘德宗从来都没有看他们。刘德宗的眼前只是一个跑道,还有一个干巴巴的目标。

    预备的枪声响起,啪的一声,直窜向九霄云外,响亮之极,顿然入耳。这时,一群人就像奔跑的马群陆续散开,飞驰而去。刘德宗当时又在幻想那支狼毫笔在舞蹈的样子,于是在四十多个人都已经开跑之后,才醒悟过来,慢了别人一拍。就在这一拍之间,刘德宗已经落在了队伍的最后。前面有几只“黑马”跑速很快,如在草原上狂奔,中间的很多人速度也不均等,于是那密集的一群逐渐疏散,均匀地撒在跑道上。

    有快的,有慢的,有不紧不慢的,长跑的序幕拉开了。几圈过后,随着差距的扩大,大家跑步的态势也逐渐有了比较明显的区分,大家的心态也逐渐趋于稳定。这不正像人生吗!刘德宗们都有一种遥远的希望。为了追求这种希望,有的人在拼命地工作、奋斗,不分昼夜;有的不紧不慢,量力而行;有的干脆无心于争权夺利,只要能平安过完一生即可,潇洒悠然地过日子。

    午后虽有些从绿林飘过来的凉风,但将近夏日,天气还是比较燥热。由于刘德宗经常在五点以后长跑,而这次比赛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多,因此刘德宗跑起来不太舒服。这天就像鬼神附了体,原本轻松的步伐在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就开始沉重起来,刘德宗有一种不太良好的预感,恐怕还没有跑到半截就会坚持不下去。

    刘德宗的小腿及其以下就像灌满了铅。五六圈过后,那个领跑的人已经从刘德宗身边划过,他已经甩开刘德宗一圈儿。刘德宗倒反而有些泄气,刘德宗大致推算了跑到终点时刘德宗可能所处的位置,害怕被人耻笑。这时候,人的心理作用骤然起效。就在刘德宗心生懈怠之时,刘德宗那脚步也随之变得更加胶着,就好像脚下踩着胶水向前行进,每迈出一步感觉就是用生命去抗争。刘德宗无法改变事实。

    当时,那些跑在最前面的人们比刘德宗想象的要勇猛很多,他们真的如马一般在驰骋,仿佛可见起身后扬起的鬃毛,那跑道上能闻到马身上的硕壮的气味。他们不管别人的行程如何,只在自己所属的那个范围圈子里狂奔。落在后面的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努力追赶。追赶什么?荣誉?尊严?也许是吧。刘德宗当时也很贪婪,刘德宗希望能够取得名次。

    但是,刘德宗在半道上就已经动摇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