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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干爹和黄狗已不再

    晚上,程叔精神大增。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在火炉旁,把一些破木片一片一片地扔进火里。中央电视台传出一片热闹,外面的烟花造出一些祥和的气势。这显得家里有些活跃的气氛。程叔有节奏地把木片送进火炉里,火势一直往烟筒里钻,呼呼地响。

    但是,他一直在眨眼,好像很恍惚。刘德宗便走到他面前说:“刘德宗来烧吧!”他说不用。刘德宗又说了一遍“刘德宗来烧“,稍微有些气愤。他就从那板凳上离开,刘德宗坐在上面烧起火来。这是刘德宗第一次主动帮他烧火,也是刘德宗进步的重要表现。其实,从这时起,刘德宗已经隐约地从刘德宗的世界里钻出来。刘德宗就像一个挣扎的虫子在茧里面挣扎,即将突破那茧的最后一层皮。

    还没有到晚上十二点,天空中就铺满了鞭炮声。程叔说该祭天了,让刘德宗准备准备。刘德宗将一张木桌摆在院中,将几盘水果放在上面,还有一鼎金色的香炉。见程叔腿脚不方便,刘德宗对他说:“您不用出来了吧!”

    程叔有气无力地说:“不行!”

    在那一副坚定的神色之下,刘德宗只好扶着他出去,他走的太慢了,明明步就可以跨到院子里的事情,对他来说却成一种长征式的跋涉。他不仅每次移动的步伐很小,而且移动速度很慢。那一刻,刘德宗不知道他的生命里承受了多少苦痛。他每走一步也许都疼的要命,精力会消散很多。刘德宗站在他身旁,慢慢地跟着,就像扶着一只巨大的蜗牛。到了院中,刘德宗随着他跪在垫子上。他点燃了几根香,然后插在香炉的沙子里。他跪拜,刘德宗也跪拜。刘德宗跪拜是出于一种敬畏之心,其实刘德宗对祭拜之物一无所知。

    后来,刘德宗们也给始仪烧了香。刘德宗在院子里放了炮,毕毕剥剥把地都炸开了花。放完炮后,刘德宗就打算去刘德宗的屋子去睡。程叔使出很大的劲头叫住刘德宗说:“今天来刘德宗屋里睡吧!”刘德宗说:“好!”他没有说话,很快就入睡。刘德宗如刚来这家的第一天那样,睡在他的左侧。

    这是一个非比寻常的夜。夜里能听见断断续续的鞭炮声,一直延续到清晨。平日的夜的幽静都被这鞭炮声炸破了,夜从一贯深沉的姿态变得活泼起来,万家灯火将天都要照亮了,

    上面铺满了祥瑞之气。往日夜里人们都在熟睡,而这天夜里很多人都不去睡,大家都盼望着老天撒下祝福,盼望着新的一年有新的希望。一年中也许只有这一天的夜里是最温暖的、最能够让万众触动的。

    这夜不是一个人的夜,而是大家的夜,温暖和祥和是大家创造出来的。在这夜里心是激动的,可以感到与神通汇。刘德宗那时想到了始仪,刘德宗整整想了一夜,满脑子里都塞满了这个女人。刘德宗心中包裹的一个广阔的寒冰世界被她消融,温暖蒸腾而出。那时,刘德宗根本没有注意到程叔一贯刺耳的呼噜声消失不见。将近黎明时,刘德宗憋出一泡尿,想拿夜壶解决问题,

    刘德宗习惯性地叫程叔开灯。起初叫了两声,他不应;后来,又叫了两声,他还是不应。刘德宗就迷迷瞪瞪地爬过去,摸到灯的开关。屋里瞬间发亮。等刘德宗返回来时,刘德宗发现赵叔嘴唇发紫,脸色惨白,眼神无光,刘德宗摸了摸他的手,手很冰冷,没有一点儿温暖。

    刘德宗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横在他的鼻孔处,专心地感受和期待着里面能有一些热气传出来,可惜过了很久都没有气流。刘德宗的手指横了很久,半闭着双眼,哭了起来。

    程叔去世了。

    二介叔过来帮忙主持丧礼。

    不久,镇南的主道上就搭起了程叔的灵棚,里面是一幅松木棺材,外面摆了两张大床,上面摆满了插花的馒头和各种水果,中间挂着的灰白头像。灵棚前有一个小方桌,上面放着一鼎香炉,供人来拜。刘德宗穿着白黄色的麻布衣服在灵棚前面守了几天,不分白天和黑夜的轮回。到了出殡的这天,镇上很多人都聚集起来看。哀乐响起,遍及四处。礼毕之后刘德宗就端起一鼎瓷炉,在里面放了几张黄纸,点燃,然后把瓷炉狠狠地摔碎。

    这之后,就有几个人抬起棺材放在一个骡子拉的木车上,朝着预先安排好的下葬的方向走去。按照“头顶龙王山,脚踏玉带河”的习俗提前挖了一个长方形的坑,去后边把棺材下放到土坑里。因为山高水低,所以头便在山的这个方向,而脚在水的这个方向。下葬时特别注意这一点,也让过世的人睡的舒服,让他安眠。葬完后,人皆四散。他们都以为任务已经完成,赶着回去吃一顿丧席。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回去了。

    只有刘德宗还留在坟堆那里,还看着那些刚从地下掏出来的新土,在地上堆成一堆。土里增加了一个人和一副棺材,地上相应地增加了一个坟堆,如果有人还记得他,那就又增加了一份儿怀念。刘德宗觉得程叔还没有死去,刘德宗还想跟他叙话,刘德宗仿佛可见程叔从坟里爬出来。刘德宗马上张口去叫“程叔”,发现十年来刘德宗还将他当成一个叔叔,刘德宗从来都没有叫过他一声爹。刘德宗这才感到,这是一个天大的遗憾。刘德宗跪在他的坟头,抓起那些土使劲地捏着不放;刘德宗并不感觉到害怕,刘德宗好像进入一个鬼神的世界,刘德宗可以看到他。那是离始仪的坟头不远的一处地方。刘德宗想,他们会时常见面。

    当日午后,刘德宗回到家里时,丧席已散。刘德宗家那条大黄狗变得很不正常,它好像变疯了,在狗窝旁边来回转圈,脚下都磨出了血都不停止,以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反常状况。它看上去焦急万分,好像预感到自己的主人不在了。不多时,咕咚倒地,死掉了。刘德宗的心一下子崩溃了,原本以为这条狗尚且可以陪刘德宗度过一些日子,可连它也——刘德宗不忍去说。

    从前,那双狗眼总会发光,两只眼就像两汪幽深的泉水;从前,那只狗舌头总是伸得很长,像个无常鬼投胎的;从前,那只狗的尾巴总是摇来摇去,摇得人心烦。可是,现在它不动了,眼睛不会眨睫毛,舌头也不会伸长了,尾巴也失去了摇来摇去的功能。说死就死掉了。刘德宗将之埋在田野曾经花香弥漫的一个坡地上。

    刘德宗悲伤欲绝,意欲自杀。刘德宗当时满以为世界变成了一片荒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依赖,就像十年前那种感觉。刘德宗想一头撞了南墙,可似乎又害怕那样头会装得四分五裂,不能保持完整的形态,那样不太好;刘德宗又想不如喝毒药死了算了,听电视里说有什么砒霜便可以药死人,可是刘德宗不知道哪里有卖这砒霜的,而且据说服用砒霜死去的样子特别难看,口吐白沫;后来又想到老鼠药,但是人要是喝了老鼠药那好像是承认自己和老鼠是一路的,这样就死的太没有尊严了。

    上吊的姿势太难看了,用刀子割自己肯定特别难受,估计比吃毒药还痛苦。

    思来想去,没有一个完美的死法。最后,刘德宗便抓来一大把茶叶往嘴里塞,看能不能把自己塞的断了气,可刚塞进去就难受的不行,又把茶叶咔咔咔地吐了出来。于是,没有死成;于是,又接着生活。刘德宗终究还是不想死,还想活,因为刘德宗还有牵挂。

    那天夜里,刘德宗怎么睡都睡不着,混混沌沌了好久以后,忽然有这样一个场面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

    某日,天蒙蒙一片如野鸟的灰毛密集地铺在天上,远处的石山和丛林也被初春的寒气笼罩而变得十分模糊,好像一副画作呈现在天际。渐近黄昏,气氛尤浓。刘德宗坐在一个四腿松动的木凳上,无聊地看着忽闪忽闪的电视机。无数的黑白小点在那里滋滋地响,稍等片刻之后才出现清晰的图像。正常之后又开始闪,闪了之后又变得正常起来,反复不断,令人不得安宁。可是刘德宗还在盯着看。旁边有一个男人却不耐烦地叼起一只烟抽了起来,坐在那个凹得很深的破旧沙发上,似乎有很深的疑虑。忽然门外传来饱满清脆的叫唤,是个女人的声音。那男人未见其人,却知道来者必是刘德宗的二姨。

    没等进门,那男人便对刘德宗说:“你二姨来了!”刘德宗不知不觉地应着“哦”。话音刚落,那女人就进屋了。果然是刘德宗的二姨。她特意带来些刚做的汤圆过来。二姨进门即呼刘德宗的小名哭娃。呼完后随即笑着将一袋儿汤圆在刘德宗眼前晃了两下,以诱刘德宗去拿。但刘德宗只勉强笑了半截儿,却迟迟不应。二姨好像被悬在半空尴尬了片刻。

    不过她立即缓过神来将汤圆递给那个男人,说:“这是刚做的,你和德宗煮着吃了吧!”那男人边接过汤圆,边示意让她安坐。紧接着便有些生气地朝刘德宗喊:“怎么不叫你二姨呢!”刘德宗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显得很不耐烦,但又无以应答。

    二姨见势不妙,就赶紧说那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叫不叫的无所谓,等德宗长大成人自然就会明白。那男人这才收敛了怒气,只是不满的神色依然挂在脸上。片刻间,沉默,无言。二姨则迅速扫视了一圈儿,见床上乱七八糟,地下烟头满地,觉得有些反常,便蹙眉叹息,略有所思。不过忽然瞅见侧墙上的几幅画儿,又振奋起来。

    她说:“我们德宗真棒,画儿画得越来越好了!”听到这话,刘德宗立即把目光从电视那边抽调出来,居然显出气愤的样子,还瞥了二姨两眼。

    二姨故意刁难说:“这是咋的了,赞一赞就生气了!”刘德宗立刻变得面红耳赤,口中却挤不出半个字。就在此时,那男人突然骂刘德宗:“你是死人啊,不会说话!哑巴都比你强!”简单的呵斥像晴天霹雳直击刘德宗心,刘德宗突然间无所适从,脑中混乱如浊水,身体飘摇似梦中。那时天色已晚,浓厚的乌云被叠在遥远的上空,沉郁充满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