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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不该被定罪

    二〇二三年春节,被封锁三年的城市终于再次运转起来,我们终于盼来了没有疫情的串门和旅行。

    给清明过完生日后还没有半个月,我又被她叫到了一家自助烤肉店。或许在学校馋了很久,放假后一直对这种廉价美食保持着热爱的态度。

    她叫我老七,原因很简单。某次我在玩线上狼人杀时被排到七号的位置,十五岁的我正在和其他人阐释我自以为是的分析时,八号位置,一个十八岁的姐姐,或许出于腼腆,她并没有用语音聊天,而是在聊天框里打出了几个字:“七号小哥哥声音真好听。”当我把这件事情分享给清明后,她就这样叫了我四五年。

    我叫她清明,或许在这个故事中我能讲清楚,又或许讲不清楚。以下全篇故事,我都会用“清明”来称呼她。

    二〇一八年,我在上初三时认识了清明,但那时我们并没有成为很好的朋友。二〇一九年,中考失利的清明决定再战一年,我也只是听她讲过这件事情,至于她经历了什么,当时的我却没有追问。二〇二〇年上网课期间,我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向微信联系人列表中的每个朋友发起视频通话,清明是这些人里和我聊天时间最长的朋友,而我们就在这好几个消失的视频通话中慢慢恢复了往日的联系。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应该从哪里写起,但我还是想把它写下来。不仅写给读者和我,还写给清明自己。

    二〇一八年八月,我们终于熬到了初中的最后一年,翻过这座山,还有更高的山。在那个充满波折的初三学年,我们的班级似乎被命运捉弄,历经了多次班主任的更迭。学期伊始,一位数学老师肩负起了引领我们的重任,然而不久后,她便被调往他校。随后,一位新的数学老师踏入了这个旋涡,但她并未在此停留太久,到了那年的冬天,她也表达了对班主任职务的厌倦,最终将这一重担推给了英语老师。寒假到来前的两个月,英语老师终于决定放弃这份工作,将教鞭传递给了化学老师。而那位化学老师,坚守岗位直至我们毕业的那一刻。

    先说说清明对我的第一印象吧,我在初三上学期和她的每次交流中,发现她根本不爱笑,我尝试用幽默和玩笑来唤醒藏在她内心的乐观,但她却总是无动于衷,仿佛我的尝试在她心里没有荡起任何涟漪。每每见到她,大写的悲观和失落都刻在她的脸上。我不理解她为什么会那么悲观,但当时不靠谱的直觉告诉我,不能和这个人交朋友,每天像我这样快快乐乐地生活,这才对嘛……后来我发现,原来直觉是真的不靠谱,我错了。

    二〇一八年秋天,接手我们班级班主任的是第二任数学老师,她姓谢。国庆收假后,谢老师检查了全班所有同学的作业,令我难以置信的是,清明竟然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写。

    在初三前期的上课时间里,清明要么翘课,要么就在睡梦中度过,而作业丝毫未动,我天真地以为她只是心大。

    可能因为自己的家事,清明在那段时间根本没心思学,所以才会不写作业,才会捣蛋,才会被老师认定为是“坏孩子”。

    国庆收假后的某一天下午,谢老师揪起正在睡梦中的清明,让她站了整整一节课。下课后,大家都跑去吃晚饭,而清明却被谢老师叫到办公室,二话不说给了她两记响亮的耳光。清明的脸颊被染红了,眼中也涌现出了晶莹的泪花。

    “你还是个女娃娃,要不要脸?一天到晚无所事事,要你干什么?滚!我们班不养怂包!”

    清明强忍着泪水,她不敢哭,更不敢直视谢老师。

    “我叫你滚!听到没有?”谢老师的语气愈发过分,里面似乎藏了上万支可以穿心的箭。

    清明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谢老师的办公室。自从那天起,清明就没有出现在教室。谢老师也常常当着班上所有同学的面提起这件事,但大家都忙于学习,没有一个人去深挖这件事情。

    隔天上午,我走向后排准备拿扫把值日,无意间看到清明位置上,那个被腾空的课桌抽屉里有一张叠着的信纸,出于好奇,我拿出了那张信纸。

    信纸上所有字都不在一条线上,写得些许潦草,但每个字我都认得出来。我向信纸的顶端看去,标题是写得非常浅,却又很沉重的两个大字:遗书。

    我不敢看其内容,又把这张纸放回了抽屉。从那以后的一周,我每节课都心不在焉。每每想起那两个字,我心里不由得涌现出一种担心和害怕。

    “她还好吗,回家之后应该没有那么伤心吧。”

    “离开学校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回来,可能真的不想读了吧。”

    “看来她真的不想读了,这么久,应该找到工作了吧,不知道她现在的生活怎么样,还有没有人欺负她?”

    我就在这些胡思乱想中,落下了整整一周的课程内容。

    在清明消失的这段时间,我没有联系她,我在害怕,害怕提起这些事情会伤害她。她也没有去找工作,更没有混吃等死。她读不进去书,也拯救不了家庭的现状。她很悲伤,但是我们这些旁观者都没有读懂。

    十二月份一次大雪天的夜晚,清明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冲出家里的大门,躲在一个角落里。此刻的她在鹅毛大雪下显得非常渺小,也非常冷清。她的泪水犹如断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抱怨着为什么上天要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自己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晚上清明的母亲也打了无数次电话,挣扎许久过后,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听。电话那边,母亲已经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而对着电话带着哭腔讲话的,是清明的奶奶。

    “姑娘,奶奶求求你快快回家好吗。你一个人跑出去,我们一家人都不放心啊。我们不要求你做什么了,我们希望你快快乐乐的。你爸爸妈妈在房间里因为你这个事情还吵着要离婚呢。求求你快回来吧,外面冷,冻着了奶奶心疼啊!”

    她未吐露任何言语,却又再次泪流满面。此刻,她深信自己是所有事情的作俑者,无法自拔地深深陷入自责中。她只能无助地蜷缩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充满哽咽的“对不起”。半小时后,她抹干眼泪,抬起头,一片片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融化的雪花与泪水交织,溶解于无尽的悲痛中。

    清明站起身,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家人开导了她好几个月,加上自愈,终于暂时脱离了自杀的火坑。

    二〇一九年四月底,清明再一次出现到我的视野。我问她回去这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这次我在她的脸上看到了微笑,她说:“太累了,回去休息了一段时间,顺便打了点小工挣了点钱。”后来我才知道,这段时间她根本没有去打工,而是和死神抢夺自己的生命。

    六月,中考。报了高中后我们便没在联系,疫情期间,长达四个多月的寒假给了我们一次久别重逢的机会。

    二〇二〇年三月,我向清明拨打了视频通话,清明很快便按下了接听键,她的头发整整齐齐,着装也很整洁。对比之下,上网课的时光里,我总是仪容不整。

    “老七?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想我了?”

    “想个屁!我想问一下你去哪个高中读书了。”

    “我啊,复习去了!”

    “你不会又去咱们那个破初中念去了吧?”

    “哪有,我死都不去那里复习。”

    “那就好。看你的状态,比以前好了不少呢!”

    “那当然了,去年我不上进,今年我可是奔着上高中去的。”

    “那就如你所愿吧!”

    对话很少,但开学前的每一天,我们都会浅聊几句,聊聊自己的日常,聊聊自己的学习情况,相互吐槽一下今天哪个老师讲课根本听不懂。

    四月,她因初三年级学业繁忙而先回学校了,而我又在家待了整整一个月。我们就这样,断断续续的,直到放暑假才完全恢复联系。

    运城的冬天可真冷啊,但我们在饭店吃着烤肉和火锅,似乎忘了现在正是三冬时节。这次饭局填补了我对清明印象中的空白,也让我真正看到了她这几年如何一个人走过深夜,而后仍然保持一种热爱的态度。

    “老七我跟你说这件事,是我离开学校那年,快到春节的时候,我被朋友拉着去吃烧烤,他给我介绍了一个男生,说这个男生很开朗阳光,我们在那次的饭桌上交换了微信……后来有一次他说要请我吃饭,我没有拒绝。你也是知道的老七,我是真的容易被骗啊!”她说着,声音愈发低沉。火锅两边都已滚烫,但仍然暖不热清明心底的悲凉。

    “清明,这个事情如果实在不方便的话,咱们要不不要讲了?”

    “不行,老七!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些事情,我真的压力好大……”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此刻我明白,她把好多事情积攒在心里好久了,渴望能与一位知己倾诉衷肠。就像一座火山,压抑得太久就会容易爆发,而这次爆发往往都是毁灭性的。

    “那个男生,我们见面时先和我聊了几句,当时我觉得这个男生人很好很温柔,但我太愚钝,只是看到了表象。后来他拉了很多人,把我拖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对我拳打脚踢。这些人当中唯一的女生,抽着烟,朝我吐唾沫,还说我抢了她的男朋友……老七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会做缺德的事情,绝对不会!”

    我看着清明,表情严肃起来,随后拿起手中的筷子重重拍到饭桌上,一本正经地说:“那群畜生在哪住着,老子把他们刀了,让他们过不了这个年!”因为我的这个行为,饭店里的其他客人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算了吧……我都忘了那个男生长什么样子了……”清明把食指贴在嘴唇上,示意我小声一点,“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其实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啦。”

    认识清明快五年,我现在终于见识到清明对待世界的乐观与勇敢。然而,如果我是她,置身此事的我肯定不会活到现在,甚至连对简单幸福的向往都是奢望。

    “还有一件事,是在我上高一时发生的,我当时谈了男朋友……全班人因为一件事情都怀疑我,把我推进这个坑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和我玩得好聊得开的闺蜜,那段时间男朋友都不相信我。”

    “可能是别人看你那么好欺负,然后作祟。他们活着就一个目的,让别人不好过,他们在旁边看戏吃瓜。”

    “我也这么想的,可是任凭我怀疑,都没办法证明我的清白,也没办法揪出那个人,有些人还扬言要打我。更可怕的是,有天下午我听到男朋友当着一群人的面亲口说我的坏话。是男朋友!我没看错!”

    “那畜生在哪住着,老子把他刀了,让他过不了这个年!”

    “别别别,你都是一个成年人了,还成天刀刀刀的,跟个小孩一样。”

    “我还没说我上大学谈了一个女朋友,然后被渣这件事呢。”

    “那畜生在哪住着,老娘把她刀了,让她过不了这个年!”

    “都是一个成年人了,还成天刀刀刀的,跟个小孩一样。”我用她的言辞进行反驳,而她却对我翻了个白眼。

    “后来怎么了?你怎么办?”我接着问。

    “后来啊……我进门把那男的桌子踹翻了,然后给了他两巴掌就出门了,这绝对是我干过最冲动的事情。”

    “干得漂亮!真解气!”我提高了嗓门,餐厅内其他客人又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我才意识到短短的时间里我已经失态两次了。或许我就是这样,从来看不惯更看不起不会动脑子的人……姑且管他们头顶上的东西叫脑子吧!而在我心里最完美之人,一定会用大部分的理性思维分析问题,不相信任何人的流言蜚语,这不仅反映了一个人学习多年后的素质,更反映了一个人的家教!

    疫情期间我网购了一台小型打印机,和清明讲过。八月份,她打电话托我在电脑上查询自己的录取信息并嘱咐我把通知书打印出来。电脑上的信息映入我的眼帘,我后悔了,后悔答应帮她查询结果,此刻我的嘴就像被判了死刑似的瑟瑟发抖。过了很久,我对着那通电话说:“清明,你真的要我说出录取结果吗?”

    全县四所高中,清明被录取到综合实力偏下的那所,也就是东镇高中,和阿刚同校。

    阿刚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小时候这孩子还蝉联过学校的“游戏王”。清明和阿刚的认识,源于一年后——二〇二一年五月的一次通话。

    周末,我把阿刚叫来我的卧室通宵复习数学。下午我买了两册封面精美的笔记本,用来记录那令人头大的数学笔记。买回来的新笔记本还未拆封,清明发来一条消息,我无心打字,于是直接一通电话打过去。两个人对话很长时间,她终于发觉到我身边还有一个人。

    “姑娘你继续说,我就是东中的,我看看到底是哪个人那么不讲理。”当阿刚听到这个女孩在学校被冤枉,甚至还被女孩子欺负时,他终于坐不住了。

    沉默……

    “老七,你旁边有人?”

    我尴尬地笑了笑。清明并没有生气,只是把自己在学校遇到的糟糕事一五一十地对阿刚讲完了。

    “没事的,哥是高二的,以后在学校遇到什么事,哥帮你解决。”阿刚对着电话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随后转头面向我,“阿波,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推过来。”

    我楞了一小会,“可以是可以,你先把手机给我,不然我用什么推啊?”

    阿刚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又傻笑着把手机还给了我,电话对面的清明也发出了笑声:“你们两个还挺可爱哩!”

    后来清明和阿刚在学校你来我往了半个多月,这期间阿刚会陪清明吃饭,会耐心听她讲最近发生了什么。无论是乐事还是悲事,只要和阿刚走在一起就都会被提出来。

    又一个周末,清明打来电话,这次她没有像半个多月前的语气那样失落且低沉,反而多了一些愉快与放松。

    “老七啊,你怎么不早点把阿刚推给我,多好的一个人。”

    “怎么还怪我了,还有就是,我人难道不好吗?”

    “好好好,老七你最好了!”

    “行行行,别扯了……所以不要不开心了,你看,我和阿刚一直在的。”我如同放下了重担似的对清明说。沉默半晌后,电话另一边传来轻声的一句“谢谢你,老七。”

    这件事情发生在清明中考结束后快一年,我原本以为她上高中后会快乐,但事与愿违。我想向她伸出手,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脑海中不断回想起一年前我在东中门口见到她的情景。

    我把录取结果告诉了清明,她先是不能相信,沉默许久后又用接纳的语气说道:“算了,东中就东中吧,我可不想再来一年。”

    在她的这句话里,我读不出任何怜惜与遗憾,而我甚至比清明本人还要失落。

    八月中旬,东中安排新生报到,清明托我把她的录取通知打印出来并嘱咐在东镇高中大门口等候她的到来。

    “小伙子考上高中了啊?”校门卫大爷露出慈祥的微笑问。

    “叔,不是我,我在等我的朋友,我朋友考上这里了。”我连忙解释。

    “这样啊,那小伙子在哪上学?”

    “我是二中的。”

    “二中的娃娃啊,那你还算很厉害的啊。”

    “没有,我是个差学生。”我不耐烦地回答他,同时看向马路对面,借口说朋友到了,从而脱离了拷问。

    半个小时又过去了,一辆不算太豪华的小轿车停靠在我面前,从后排座位上走下一个穿浅色连衣裙,绑着高马尾的女生。是清明,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自己。

    我把打印好的录取通知书递给她,说了好多句加油打气的话。我们似乎总是会把美好的事物放在未来,但前程似锦却又仅仅是祝愿。

    看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的清明是快乐的,原来在她的脸上是真的有笑容存在的。虽然这个结果不如她所愿,但是这仍然是她通过后一年的努力而捕捉到的星辰。

    告别时,我希望她以后都如今天一样快乐,希望她不会因为客观的事情刺痛自己的内心,希望她三年以后可以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但事实却总是不顺心。

    清明在高中时谈了恋爱,对于这件事情我很开心,因为终于有人选择一直相信她、陪伴她。可我还是没有看到全貌,他对清明的关心像冰山一角那样做好了表面功夫,但他的内心远不止淹没在水下的部分。

    班级里一个女生丢了钱,这些钱并不多,但这是女孩一个月的生活费。

    “我知道是谁!今天中午我看到张清明一个人在教室,钱一定是他拿走的!”一个女孩指着清明大喊。

    清明终归没有给自己洗白,随着女孩的起哄,全班人都对清明议论纷纷。她没有承受得住压力,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清明把男朋友拉到教室门外面,低声说:“你是相信我的吧……”她的悲伤甚至都要透过身体穿透出来了。男生什么都没有回答,默默径直地走向楼梯的方向,清明也放下了她原本抓着男生的无力的双手。

    她就这样在门口站了几分钟,起哄的女生走来,清明盯着她,压抑住心里的悲伤说道:“你明明也在教室,这钱分明就是你偷走的,还栽赃陷害给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女孩冷笑一声,右手扶着教室的门框说:“你看他们是更相信我,还是更相信你?”

    女孩走后,清明终于忍不住,她蹲在地上大哭起来,但快上晚自习时,她擦干眼泪,装作没事人似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整个晚自习,清明总是心不在焉,空白的数学练习册摆在她面前,一直到下自习,这本练习册还是空白的。

    下自习后,所有人都回到寝室,清明独自在教室坐着。十几分钟过后,男朋友带着一群翘自习打篮球的男生回到教室,他看向清明,喝了一口攥在右手的矿泉水,面无表情地说:“张清明,赶快回宿舍!”

    清明没有理会,也没有动,等到男生走后,清明才慢慢地走出教室。

    第二天下午,清明在教室外无意听到男朋友在和其他同学说起她的坏话,她缓缓走进门,用最卑微的语气问:“你……也不相信我吗……”

    男孩沉默良久,轻轻点了两下头。清明爆发了,她快速移动到男孩的座位,把男孩的桌子踹翻,桌子上的水杯掉在地上,碎了,浸湿了散落一地的书本和试卷。随后清明又移步到男孩面前,对着他的脸重重打了两巴掌,然后潇洒离去。

    清明并没有到处抹黑他,只是在心里憋着,偷偷跑到操场上哭。她根本不相信,自己以前经历那么多事情,总以为上高中后会翻盘,但她猜错了。上高中之后,仍然会有更糟糕更恶心的事情去经历。

    操场上,她不禁想起二〇一九年的春节,一个朋友介绍的男生叫她出去吃烧烤,然而这个男生的本意却不纯。

    清明原以为自己找到了知音,但实际却是又入虎口。他把清明拉到一个偏僻的胡同,叫来了快十个人,那里没有监控,隔过墙是工厂的一块荒地,他们二话不说就对清明施暴,尽管清明苦苦哀求,但他们所有人的嘴都如同过了化粪池一般脏。

    他们当中唯一的一位女生,对躺在地下的清明吐了口唾沫,蔑视地对她说道:“让你抢我的男朋友,现在知道哭了?”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干啊……”清明卑微又绝望地说,但换来的只有女生重重踢向自己腹部的一脚。

    “还敢顶嘴,看来还是我们打得不够狠!”

    接着又是一顿暴揍,直到一辆开着车灯的电动车出现,他们才敢停手。

    “前面的小孩!在干啥!”一个穿着工服、戴着安全帽的大叔从电动车上走下来,并朝着他们大喊。大叔的声音震慑住了所有人,他们怔住了,面面相觑。

    “还不走?”大叔又大吼了一声,拿起脚下的树枝往前冲,可算是吓跑了他们。后座上的大姨赶忙起身,把独自躺在地上的清明扶了起来,清明抱着大姨,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落。

    操场上下起了小雨,清明的思绪被冷冰冰的雨水拉回了现实。她摸了摸头发,湿湿的,又摸了摸脸颊,也是湿湿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是灰色的,根本没有一束光在等着自己。

    不,清明,不要这样想……我,阿刚,还有即将进入你生活的阿捷和润海,我们一直都在。

    她缓缓站起身来,在衣兜里掏出两张白色的纸巾,擦干挂在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一步一步地向宿舍走去。

    又是一个不眠夜……

    清明躲在被子里,眼睛又红又肿,枕巾已经被打湿了一大块……但她只能这么无声地表达自己的痛苦,除了她自己,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给予清明继续活下去的信心的人,不是我,也不是阿刚,是她的奶奶。如同我一般,奶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或许是隔辈亲的原因,我的奶奶从小就特别惯着我,清明也是如此。她很多次跌倒不敢爬起来,甚至想放弃,奶奶一直都会在身边给她打气。老太太不懂年轻人,但她知道,孙女开心,她也就开心。

    奈何老太太现在年纪大了,有时连自己都照顾不到,更别说操心孙女了。

    深夜,清明正饶有兴趣地看书,求救声打断了她。

    “小孙女!清明!张清明!快来帮帮奶奶!”

    清明火急火燎地跑到院子里,打开小院的大灯,奶奶正半躺在楼梯边,拐杖已经躺在了另一边,原来奶奶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乖孙女快来,扶奶奶起来。”

    清明看到奶奶渴求的目光,又心疼又想笑。她连忙把奶奶扶起来,还不忘调侃两句:“你说你一大把年纪了,走路还不注意点,到院子也不开灯,你不摔谁摔啊!”

    “奶奶年纪大喽!以后孙女不管我怎么办呢!”老人家被孙女扶起,慈祥的笑容挂在那张附满岁月的脸上。

    “孙女不管你了!现在就不管了!等你起来我就把你送到大门外面,你以后给别人当奶奶。”

    两个人的对话虽然看似普普通通甚至像斗嘴,但却充满着母孙二人无价的爱。这也让我想起我的奶奶——我从小把这位最亲之人的爱当作理所当然,并且没有好好珍惜。

    老人家那年住了一次医院,清明跟随母亲一同前往医院探望。待老人家看到清明推开病房的小门时,扎在她手上的针管所带来的痛苦似乎缓解了不少,她脸上的表情也由忧愁转向了喜笑颜开。

    清明握住奶奶的手,说了很多逗老太太开心的话。

    母亲看到奶奶兜里有几张零零散散的纸币露出,立刻抽出握在自己手心,并对老太太笑着说:“妈,您还有这么多钱啊?您看您不舍得花,那给我花呗。”

    老太太在病床上翻过身,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焦急地说道:“你不要拿我的钱呀,那是我好不容易捡瓶子捡来的那么多钱……”她可怜又无助地说道。

    清明看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妈,你把钱还给奶奶,别逗她了,你看奶奶那副可怜的样子,我还真有点心疼她呢!”

    奶奶接过自己的零钱,仔细清点了两三遍才装进自己的兜里,随后又摸了摸清明的手,微笑着说:“还是我孙女好,知道疼奶奶。”

    母亲也笑了,开玩笑地对她说:“妈,你看你偏心,光知道和孙女亲,不知道和我好。”

    “都好,都好……我和你们都好!”温馨的气氛溢出病房,这里不只有冷冰冰的医疗器械和药水,还有温暖的所有人。

    二〇二二年八月半,我在乡下的一家小饭店办了一场并不隆重的升学宴。开宴前一天,我嘱咐阿刚骑电车把清明带来。当天,客观因素影响,本该十二点开的宴席由于他们的迟到推迟了整整一刻钟。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阿刚从电车上跳下来,满怀歉意地对我说。

    我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白衬衫的衣领和袖口,随后拍拍他的肩,“道什么歉,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我又把手从他的肩膀上挪开,指了指饭店的大门,“车推进院子吧,这架势貌似要下雨,推进去后赶快来吃饭吧。”阿刚照做。

    看着原地站着的清明,我对她微笑着,“光说他不说你啊?跟我进去吃饭!”

    “老七,”我正要进门,她又把我叫住了,“这个给你。”她把手里捧着的一束鲜花递给我,花束一侧夹着一张精美的贺卡。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鲜花,我接过鲜花,再次让她跟着我进饭店。走进餐厅的大门,我在众目睽睽下抱着一束鲜花从最外面的桌子走到最里面的桌子,这也是我第一次获得了那么多人的眼球。

    宴席结束,我把清明和阿刚叫来家里坐。院子里两个人无话不谈,我却因为收拾屋子而忙得不可开交。我看着他们,清明脸上挂着的忧虑似乎被时间稀释掉了一部分,我也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工具和他们聊了一些趣事。

    “清明,我和阿刚算是熬到头了,这回可轮到你了,紧张不紧张?”

    “其实……还可以。”

    “你要加油呀,不要去和那些人渣较劲,把自己做好就很棒。”

    “我知道了,老七。”

    我拿起手机看了看日历,今天是周二,当我问向清明今天为什么不在学校时,她只是调皮地说了句:“你猜!”

    后来我终于知道,她为了参加我的升学宴,为了送我去远方,特意向老师请了一天假,而据我所知,她所在的集训学校并不允许学生随便请假,尤其是在这疫情防控最关键的时期。我的心里不知翻涌出多少感动,但最后还是以大人对小孩的语气说:“这是第一次,下不为例。”

    他们离开后,我打开那张贺卡,上面写满了前程似锦之类的话,每一行,甚至每一个字都工工整整。当我看到右下角“清明”两个字时,眼泪终于冲破我设的防,止不住地往外流。

    原来经历如此黑暗的女孩子一直在给身边的朋友们带来温暖,原来我也可以收到如此珍重的升学礼物,原来拥有一个互相激励、志同道合且充满细节和温暖的好朋友是如此微妙的感觉。

    八月下旬,我和同行的伙伴来到云南曲靖。半年内,我和清明基本处于失联状态,一来我想慢慢适应独立生活,二来我不想打扰一个准高考的学子。

    冬月十五,我的十八岁生日,此次生日绝对是十八年来最糟糕的一次生日。由于疫情放开政策影响,这个时候我没有住在宿舍,而是为了方便夜晚去玩,在校外住宾馆。

    生日前夜,我逛完不热闹的夜市,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宾馆。我躺在床上,幻想着三天后飞回家和家人朋友们见面的场景,格外期待。

    打开手机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微信的两条未读信息引起我的注意——是清明,这段话的第一行挂着“致我亲爱的老七”。

    “愿每一岁的你都能奔走在自己的热爱里,生日快乐,岁岁平安。”最后在结尾署名:清明。

    贪玩的我自然错过了和她交流的机会,后来她在这段话下又发了好几条信息。

    “等会要交手机了,生日祝福就提前发给你吧。”

    “十八岁了,是个大男孩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看到这串消息,我没有太多煽情的话可说,而且知道她也收不到我的消息了,只是在最后回复了两个字:“感动”。

    三天后的下午,我在一架从昆明飞回运城的航班走下来,还未走到运城机场的出口,我就看到父亲隔着玻璃向我打招呼,我终于又回到这座小城。

    “落地没?”当晚,清明发来一条信息。

    “落地了,在吃饭,在云南就一直想吃这里的烧烤,今晚我要吃个够,喝个过瘾!”我用右手回复着信息,左手还抓着一根已经吃了一半的烤鸡腿。

    她没有多说,只是嘱咐我胃不好,让我少喝点啤酒。

    隔天,清明把我叫到一家她最喜欢的麻辣拌小店,在我们经常去的奶茶店里点了两杯果茶。两杯同样的果茶,清明用手摸了摸,挑出来一杯递给我。

    “清明,这两杯不一样吗?”

    “一样的,你那个是常温的,我的是冰的。你胃不好,少喝点冰的。”

    “这样啊,我以为你下毒了呢。”

    “老七,我有那么坏吗?!”

    “有……啊不对……没有……没有!”

    清明对我翻了个白眼,之后我又和她一起吃着麻辣拌。餐桌上,她递给我一个浅绿色的小盒子。

    “给我的?”我疑惑又难以置信地问道。

    “那我给别人了?”

    “别别别,给我的,给我的。”我接过礼盒,对清明傻笑着。

    “送你的生日礼物,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玩意儿也不是很贵重。听说你在看书写书,我想这个东西你应该会喜欢。”

    “谢谢清明,我不打开我就知道我喜欢。”

    “你就贫吧!”

    临走前,我准备起身结账,清明又把我叫回到座位上。“都说了我请,我叫你出来是让你结账的吗?”把钱付了之后,她看着碗里剩下的方便面和菜,笑着说:“这些吃不了了,打包带走,晚上饿了还能再吃。”

    那天我看她如此温柔,如此阳光。过去的事情似乎给她判了一个缓刑,现在的她,似乎还在经历那些不愉快,但她脚上的镣铐也有了挣扎过后松动的迹象。

    回家后,我拆开那个浅绿色小礼盒,里面卡着一个金黄色的书签,书签流苏挂件上,刻着我名字的首字母。恍惚间,我不小心把盒子打翻到地下,而藏在纸片下面的,是一张小贺卡,上面除了一些生日祝福外,也同样有祝福我前程似锦之类的话。卡片上,每一行甚至每一个字都如同去年升学宴时那张贺卡一样工工整整,右下角同样写着“清明”两个字。

    她曾一个人走过那段坎坷的路,但满身的泥泞和风霜都遮不住她眼里的光,更不会阻挡她去热爱和向往这个世界。

    我不理解上天为什么对她如此不公平,她从未做错任何事,最后却换来大多数人的偏见。我知道,这个世界不止有我身边的清明,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个清明,他们都需要被关注、被呵护,都需要被身边的人温柔相待。

    清明,我希望你永远像雪一样,留下所有的清白,永远不会被误解,也希望你放下过去,走向充满鲜花和光且明朗的未来。

    读到这里,我希望书本前的每一个你,也同样会被爱和温暖包围。

    勇敢地和过去说再见,上天才会奖励你一个新的开始。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有相逢,意难平终将和解,万事终将如意。温柔不应该被我们定罪,温暖的人也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