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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神火

    2005年的冬天,天特别的冷,西伯利亚寒流纵贯多半个中国,而东北大地首当其冲,黄土村这地方还算好,它南边不远就是渤海,所以比起内陆地方,这里温度还不算太低,白天平时零下10多度,晚上零下20多度,也有那么几天,白天降到零下30度,晚上更是低到零下40度,真正是冻得狗呲牙的天。

    天越冷,家就越显得越温暖,吃过大炖菜,躺上热乎乎的炕头,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缓缓乏。

    2005年12月31号,阳历年。

    吃过晚饭,村西头的李有志家里,其乐融融,李有志在炕头上靠着墙剔牙,电视里放着赵本山的小品。

    过年前后,东三省的各个电视台就是赵家班的小品大联播,熟悉的嘎咕词儿,熟悉的面孔,虽然看了很多年,看了很多遍,但一家的老老少少还是都逗得哈哈大笑。

    屋里靠着暖气有一口大缸,每年都是积满满一大缸酸菜。

    今年也不例外,但冬天过了一半,酸菜也吃了快一半,李有志的媳妇黄兰芬正捞酸菜,压酸菜的石头早就搬了出去。

    黄色的水里飘着粘稠的气泡,黄兰芬用火钩子从里面捞出三颗酸菜,晚上先切好,明天一早做菜就省事了。

    扒去几层菜叶,李有志要了个酸菜心儿,又黄又嫩的酸菜心儿酸味十足,只咬上一口,李有志就酸得直倒牙,“啊——煞口!(酸爽,爽快)”但他好这口,还是皱着眉吃完,“大闺女,你也吃一个?”

    李有志俩孩子,大闺女叫李佳莹,小学3年纪,小儿子李佳宝才3个月,还是炕倒儿。

    李佳莹:“我可不吃,太酸了,又不好吃!”

    李有志一笑,“口都吃高了,酸菜心儿不比那水果好吃?!”

    “爸,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小时候吃不着水果!我给你缓几个冻梨吃吧!”李佳莹笑呵呵出屋。

    外面很冷,她缩着脖子走到西墙根儿,那儿有个大缸,墙根儿这背阴儿,一个冬天太阳都照不到,里面放着满满一缸东西,有大块的猪肉、猪下水、大鱼、冻豆腐、饽饽、饺子,还有冻梨和冻苹果,不管是啥,都冻得跟铁块一样硬。

    李佳莹拿出几个黑黑的冻梨,放到盆里,回屋倒上凉水,缓梨要用凉水,热水不行,缓冻肉、冻豆腐和冻鱼也一样。

    冻梨慢慢解冻,李佳莹照着书剪窗花,李有志他妈王老太太一边叼着旱烟袋,一边晃着悠车。这件悠车可是个老物件,李有志他爹还有李有志,还有李有志的三个哥哥两个姐姐都是在这个悠车里长大。

    黑色的悠车,就是个吊在檩子上的摇篮,长1米,宽50,薄木围栏一尺来高,里面铺着厚厚的被褥,小宝贝睡在里面,悠车一晃,小宝贝就在里面荡起了秋千。

    这玩意很实用,以前没人看孩子,悠车一晃,好几分钟才停下来,小孩忽忽悠悠就睡着了,“忽悠”一词可能就来源与此,东北还有个著名歇后语,叫 “小孩不睡觉——欠悠”,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窗花贴在外、大姑娘叼个大烟袋、养活孩子吊起来。

    这就是关东三大怪,几十年一过,叼着大烟袋的姑娘都老了,只剩下叼着烟袋的小脚老太太,抽烟的女人越来越少。而用悠车的人家更是少见,要不是王老太太张罗,李有志都忘了悠车这回事儿。

    但窗花倒是年年有贴,这主要是因为家里有这个心灵手巧又好作手工的小姑娘。

    床前明月光,玻璃好上霜,这不是恶搞唐诗,情况的确如此。东北的窗花,一定要贴在窗户外面,这是因为室内温度高,室外温度低,一冷一热,屋里的玻璃就会冷凝上霜,窗花贴在屋里的玻璃上就会掉下来。

    李佳莹拿着十几个窗花刚到门外,就发现后院天色越来越红,那红光还不断跳动,而且还越来越高,“不好了!着火了!”小姑娘扔了窗花,跳着脚大喊起来。

    李有志塔拉着鞋急跑出来,一开后门,果然自家的柴火垛着了火,还好柴火垛在后院院墙外,今天北风不大,要不然,烧到后院的偏房和猪圈棚子就麻烦了。

    “他妈的,那个王八犊子点的火?”李有志提上鞋,拎着桶水就跑了出去,媳妇和孩子去喊邻居救火,王老太太也想出来,但没人看小孙子,她只能站到外屋地,看着火越烧越大,急得她干跺小脚。

    左邻右舍一会儿都跑了出来,浇水的浇水,铁锹拍的铁锹拍,但水得一桶一桶压出再拎过来,又泼不了多高,铁锹太短也拍不到火心,虽然老少爷们齐上阵,但这除了防止火烧连营之外,基本也没啥用,干柴烈火,四面通风,柴火垛是保不住了。

    为了一跺柴火,也没人报火警,这里是农村,不是市里,啥都不方便,就算报了火警,等高新区的消防车赶到,柴火垛也早就烧成灰了。

    所以,等看火势不会蔓延,人们也都停了下来,几十号人拄着铁锹,看这团大火慢慢熄灭。

    零星的鞭炮声中,男人们抽着烟,唠着嗑,女人们小声议论,有几个嘎小子还鬼头鬼脑地跑来跑去,有的摔个摔炮,有的拉个拉炮,还有的往火堆里扔个钢鞭,弄得火堆里劈啪作响,火星四溅。

    大人们虎着脸赶他们回家,可嘎小子们一眨眼又跑了又回来,见到火堆里逃出的耗子,孩子们兴奋的大叫,红彤彤的光亮里,俨然一个篝火晚会。

    李有志脸色十分难看,这冬天里的一把火简直就是往他头上拉了泡粑粑,他往火堆里扬了两锹土,拄着锹大骂:“哪个王八犊子点的!有种烧我房子,我等着!真他妈不是人!没种的小犊子……”

    “应该不是点的,你说你谁也不得罪,谁能烧你的柴火垛,可能是炮仗崩的。”

    “也可能是过路的瞎扔烟头。”

    “就是,这大冬天的,柴火都干的不行,一个火星就能点着。”

    人们都好心过来劝,李有志这才消了点气,可李有志他媳妇还是气得直磨叽,“真是缺了大德,大冬天的没柴火烧……”

    20分钟后,柴火垛烧光,为了以防万一,人们又泼了几桶水,这才完事。

    在农村,柴火垛着火虽然不是天天有,但也没啥大惊小怪的,尤其是过年前后,天干物燥,满大街一家挨一家都是柴火垛,没准那个烟头或炮仗就会引燃其中一个,所以人们也没太在意李有志家的这场火。

    可就在第二天,也就是2006年1月1号晚上,黄土村又着了一个柴火垛。

    这回着火的是李志学家前院的柴火垛,晚上8点左右,李志学一家正看电视,突然发现电视屏幕红光晃荡,回头一看,前门左边的柴火垛火光冲天,烈焰飞腾。

    一家人马上出动,左邻右舍也都过来救火,但今天北风大,大门墙那儿又憋风,风向一会儿一转弯,火苗子也随风乱摆,人根上不了前,只能干瞅着火随便烧。

    李善根住在李志学西边,他怕火烧到他家柴火垛,干脆往自己柴火垛上倒水,零下20几度的大冷天,水马上就冻了冰。

    一场火可能是偶然,两场火就让人们犯嘀咕了,老少爷们三一群俩一伙,小声嘀咕,“不对啊,看样儿是有人放火啊!”

    “我看也像,李家屯那个精神病薛疯子,动不动就点人家柴火垛。可咱屯也没有精神病啊!”

    “唉,看好自己的柴火垛吧!”

    “他妈的,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

    文化人李志学倒是没骂大街,但他也憋了一肚子火,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半个小时后,火灭人散,又一个不眠之夜。

    但这还不算完,第三天晚上,黄土村烧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三把火。而且这次着火的是李志学的邻居李善根,昨晚李善根还往自家柴火垛扬了几桶水,柴火垛上还挂着不少冰遛子。

    但这也没有用,大火冲天,一大垛柴火烧得干干净净,不仅如此,柴火垛挨着院墙,还引着了猪圈棚子,一窝肥猪吓得呼呼只叫,得亏发现得着,打开了圈门,放出肥猪,要不然,非得烧死几头不可。

    熏得一脸黢黑的李善根破口大骂:“挨千刀的损犊子!有种出来跟我单挑!我一锹劈死你……”

    救火的老少爷们越来越不安,“这他妈肯定是人点的,没跑了!”

    “这丧良心的,抓找他非打死他!”

    “诶!先烧李有志,再烧李志学,又烧李善根,咋都是姓李的?”

    “对呀!是不是专烧姓李的?”

    这么一说,姓李的都毛了,妈的,不会烧到老子家吧!

    当天晚上,好几户姓李的都打电话报了案,说黄土村有个变态专门烧姓李的柴火垛,管他是真是假,先吓住那放火的混蛋也行,只要你不再点火,抓着抓不着以后再说。

    可谁也没想到,第四天晚上,又一户姓李的人家着了火,而且这回是还是村长李有财家。

    虽然李有财有钱,取暖做饭主要是烧煤和天然气,但他家后院还是有一小垛柴火。

    村民们幸灾乐祸,看着火势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最后慢慢熄灭,任凭李有财两口子咋招呼,也没有几个人过来帮忙救火。村长混成这样,真是够一说的。

    1月4号晚上,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北风息了,天干巴巴的冷,黄土村的老百姓草木皆兵,每隔一会儿,就有人推开后门看看自家的柴火垛。

    特别是姓李的人家,更是神经过敏,只要过路的手电筒或是车灯一晃,都会立刻引来几个人警觉的目光,“咋像是着火了呢!”

    “妈的!大冬天的,真是缺了八辈五的大德!”

    安静的小村,不像喧嚣的城市,在这种静谧的环境里,人特别容易犯困,平时不超过九点半,七八成的人家都已经熄灯睡觉,就算明知道变态纵火狂可能溜达在外面,但过了10点钟,人们还是都闭上了眼睛。

    一直到后半夜,都没有火警,看来这瘟神是消停了。

    可到了2点钟,李主意家后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狗叫,紧接着就是李主意的大叫声,“大伙都起来啊!我抓着放火的啦!你为啥点我柴火垛?还想跑,我他妈打死你……”

    他扯嗓子一喊,前后院和左邻右舍都起来了,跑出门口一看,李主意正在和一个小个子撕把,那人想跑,李主意扯着他衣服就是不放,可算逮着了!大伙都急了眼,一起动手,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人给摁倒在地。

    等手电筒照清那人的脸,所有人都是一愣,连李主意也是万万没想到,怎么会是他?

    被抓的人叫万奎,黄土村就这一家姓万的,他今年45岁,爹妈都没了,家里就媳妇和一个小闺女过日子。

    万奎这人老实巴交,不打架不斗殴,不抽烟不喝酒,他怎么会点人柴火垛,是不是整错了?

    几个人都松了手,万奎站了起来。

    王占山:“万奎,是不是你放的火?”

    万奎青着脸不说话,李主意呸了一口,“说啊,有种点火没种承认啊!这是啥?你给我说说!你把油毡纸塞我家柴火垛要干啥!妈的,要不是我拉稀上厕所,要不是我把狗栓后院,柴火垛非得叫你点着不可!”

    大伙一看,还真是,油毡纸和打火机都在地上,再看万奎那表情,就是他没错了。

    李有志也来了,他还拎着根棒子,“万奎,咱平时可不错,我那柴火垛是不是你点的?”

    李善根也问:“我家的呢?也是你放的火?”

    万奎还是不出声,不出声就是承认了。

    李主意猛推了万奎一把,“你说!我哪儿得罪你了?为啥烧我?说!”

    万奎还是不说话,李善根也急眼了,“你小子蔫了吧唧的,咋想的,说啊!”

    又有几个骂了起来,但更多的人是没说话,这老实人咋突然干这缺德事儿,难道他中邪了?

    几个人推推搡搡,但万奎低着头就是不说话。正在这时,李有财也赶了过来,一听说放火贼抓着了,窝囊废村长李有财突然发了官威,“不用说了,打电话报警,送局子了去!”说着,他就要打手机。

    “等会儿。”刘耕山拦住李有财,“还没问清楚,局子好进可不好出。”

    的确,像放火这样的招人恨的毛贼,人人喊打,要是进了派出所,少说得罚个万八千的,要是按正规法律,那得判刑,蹲大狱。

    但万奎的为人全村都知道,他平时老老实实,根本不是这样的浑人,再说,他家现在过得鞋丢袜子掉,穷的掉底儿,要是他蹲了大狱,他媳妇和闺女就完了。

    看刘耕山发话,李有财也不好硬来,他指着万奎,“看在耕山的面子上,给你个机会,你说说吧,到底因为啥放火,说清楚了,大伙要是认为有理,咱就不报警,你要不说,我还得报警!”

    “说啊你!木头橛子似的,干啥啊!”

    “有啥原因尽管说!”

    可不管人们咋说,万奎就是不说话,人们越看越来气,四个苦主更是火冒三丈,李有财又要打电话,刘耕山拉住他的手,问万奎,“我不问你为啥放火,我就问你,你跟这几家有没有仇?你恨不恨他们?”

    干干巴巴的万奎连忙摇头,眼泪还流了下来。

    人们一看都心软了,看来这老实人是憋了一肚子话,其实不用说,他的倒霉事村里人都知道,但你就为啥就放火呢?难道放火能解决问题?

    别看万奎现在蔫了吧唧,其实他也是个脑子十分活泛的人,村里大多人都养猪种地、打工买苦大力,可他很早之前就研究别的发财道儿,具体来说,就是特种养殖,只可惜,赔多赚少,日子越过越惨。

    但这也不能全怪他,一来是因为骗局太多,骗子太鬼,吃亏上当的人不止他一个,有时是成千上万,有时甚至是几十万上百万人,有时甚至几个省都有农民上当。

    二来,就是不是骗局,有时因为市场的原因,有时因为技术的原因,总之,一个农民想要做成点事儿是真不容易,而万奎则是其中最倒霉一个。

    拿1993年来说,那年平原市推广养殖狸鼠,5000块钱能买一组,一组一公两母,一个母狸鼠一年生3窝崽,一窝6个,到时回收狸鼠崽,一个100块。

    这么一算,一组狸鼠一年就能卖3600块,一年半左右就能回本,然后就净挣钱。但这买卖听起来也太合算了,有点像骗人。

    而且,1993年那会,5000块钱可是笔大数目,一户农民家庭,一年也挣不了5000块,所以,一开始人们都是观望,真正买的没几个。

    可人们架不住忽悠,看吧,电视、广播和报纸天天都放推广养殖狸鼠的新闻,领导带头说养殖狸鼠的好处,养狸鼠的先进典型披红戴花,还领摩托车、电视大奖。

    推广养殖的王志高场长成了全市名人,还当了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劳动模范,电视里天天都能看着他喷着吐沫星子大讲狸鼠的皮怎么有用,毛怎么有用。

    没出几个月,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养狸鼠,为了凑钱,有的人借高利贷,有的人还押上房本贷款。

    万奎一看,也想买,但家里哪有那么多钱,他省吃俭用,玩命干活,攒了整整一年的钱,再加上东拼西借,最后凑了10000块,一下子就买了2组。他还有点文化,上了培训班又天天看书,在家精心侍弄狸鼠。

    半年后,4个母狸鼠都生了崽,一共活了23个小崽,可当万奎把小崽送回王志高的养殖场,却发现人去楼空,门口除了一大堆“还我血汗钱!”“大骗子王志高!”之类的条幅,就啥也没有了。

    狸鼠养殖的大骗局折腾了两年多时间,骗了多少农民不知道,骗走了多少血汗钱也不知道,多少农民喝敌敌畏吃耗子药自杀还是不知道。

    那些带头宣传的领导处理没有也不知道,只记得当时河沟里放生了很多狸鼠,可没想到,这不值钱的破玩意适应能力还特强,居然在河里筑坝、盗洞,还偷吃苞米、高粱。

    后来,有人打听清楚了,这玩意就是俄罗斯的野生大水耗子,是俄罗斯四害之一,花钱上当买祸害啊。

    结果,人们又得灭狸鼠,下药啊,电打啊,折腾了几个月才彻底消灭这该死的外来物种。

    这一把,黄土村有25户人家上当,单是万奎就被骗了10000块,还搭了半年的工。

    这一下可是让他大伤元气,但万奎是个勤快人,肯吃苦,他又一点点养猪种地,打工卖力气,虽然他媳妇有病干不了多少活,但一年多时间,他还是还清了欠债,还攒下点钱。一有钱,为了发家致富,他又寻思整点啥特殊玩意养。

    但一年经蛇咬,十年怕井绳,万奎越来越谨慎。那几年又有养大头蚂蚁的,有养黑腚鸭的,万奎考察再三都没敢养。

    结果还真是,这两个项目又是和狸鼠差不多的庞氏骗局,又有不少人上当,附近几个屯又有还不上贷款自杀的。

    后来,万奎发现养白狐不错,那玩意是真正的皮草原料,一打皮就有人来收,不愁销路,比养猪侍弄地强多了。

    说干就干,万奎押上全部本钱,又贷款几万块,养上了毛色雪白的白狐。

    难怪叫骚狐狸,从养狐狸那天起,他家院里就骚味不断,比猪粪味儿难闻多了。

    万奎小心伺候,什么不能受惊吓,下崽时水得供应足,饲料里掺小鱼、小鸡仔……讲究多了。

    可等他把狐狸养大,打皮一卖,又卖不上价,而且也不只是他一家,那年起几乎家家都买不上价,最高的也只能保本。

    收皮子的一说原因,万奎傻了眼。人家国际市场上狐狸皮的标准长度是12米,可中国人养的狐狸不注意品种繁育,也没有个族系之类的控制,连近亲配种都不知道。

    经过这么一折腾,狐狸品种是黄狼子下豆鼠子——一代不如一代,到万奎这批人养的狐狸一打皮,长度只有80公分,而且皮质和毛质也不达要求,结果,万奎只能低价处理了全部白狐,这一把,他亏了6万块。

    万奎一家子这个愁啊,6万里头有4万是借的钱,都是2分利,2分利就是月利2,年利24,一年光利息就得9600块,小一万块,而且过一年就“利滚利”,利息算本钱还生利息,靠着养猪种地什么时候能还上啊。

    万奎愁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越来越瘦。最后他也想通了,不整点儿大项目是根本翻不了身,那就再找项目吧。

    反复考察了几个月,这回万奎看上了养奶牛这个项目,他一咬牙,拿房本抵押贷款,借了3万块3分利的高利贷。

    这回可能是蒙正道了,这两年正赶上养牛业的高峰,牛奶和奶牛都快速涨价,一斤牛奶一块钱,一头奶牛一天能挤六七十斤奶,一头好奶牛能值8万块,一般的也值四五万,母牛下犊子也值钱,公牛犊500块,小母牛,生下来就值5000块。

    万奎乐开了花,最高峰时,他的全部身家超过30万,这些牛要是换了现钱,不仅能还清全部饥荒,还能净剩10多万,可多少人要收他的牛他都没卖,其实换成谁也都是一样,追杀收跌是普遍心理。

    可就在三个月前,收牛奶的大公司突然不收了,别说一块钱一斤,一毛钱一斤人家也不要。

    为啥?原因就是很多不良养殖户往牛奶里兑水,长期这么整,人家公司不干了,一找着新奶源,立刻决定不要散户的货。晴天霹雳啊,养牛的这些老百姓都哭了,那能归谁,要怪也只能怪自己骗人在先。

    老实巴交的万奎倒是从来没往牛奶里兑过水,但谁管你这个,一刀切,就是不要货。牛奶卖不出去,奶牛也迅速贬值。万奎那30多万市值也降到了不到5万块。

    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万奎痛苦万分,特别是这次打击,让他精神几乎奔溃,媳妇得了妇科病,已经下不了炕,闺女上学的钱也没找落,债主登门讨债,银行催他还钱,再不还钱就拍卖房子。

    走投无路之下,精神恍惚的万奎怀疑起自己的命,自己不偷不抢,踏实肯干,但为啥干啥啥赔钱,难道是自己命不好?不行,得找人掐算掐算,他想起村里的神汉“王华佗”,听说他有俩下子,请他给破解一下吧。

    万奎来找王华佗时,这个以装神弄鬼、骗钱蒙人为业的老神棍正憋气呢,他修大门垛,想让李有志和李善根给他帮两天工,当然,他一不给钱,二不供。

    这俩人天天都忙着打工,一天好几十块钱,能给他白搭工吗,俩人就没搭理王华佗。

    王华佗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妈的,连本大仙都不伺候,我非得收拾收拾你们俩。

    机会来了,万奎跟王华佗一说明来意,王华佗眼珠一转,立刻有了既能挣钱又能报仇的主意,他装模作样算了半天,最后诡笑着说:“万奎啊,其实我早就给你掐算好了,但命缘不可强求,你不找我,我也绝对不找你,现在你终于来了,说明你总算是想通了,苍天保佑,你该转运了!”

    “咋转运啊?”万奎晕晕乎乎。

    王华佗:“这些年你干啥啥不顺,整啥啥赔钱,为啥?那都是因为有人克你啊!从你这生辰八字来看,你是水命,水是财源,本来你早就该发财,但你的克星天天‘方’你,天天克你,把你的水都吸干了,所以你才总倒霉。”

    万奎似乎看到了希望,“谁是我的克星?”

    “行李的,行李的都是你的克星!”王华佗盯着万奎。

    “行李的?”万奎疑惑不解,“咱屯行李的这么多,都是我的克星?”

    “没错!他们都是你的克星。”王华佗摇着脑袋,“你想啊,‘李’是啥,‘李’就是李子树啊,这么多姓李的,他们把你围在屯子中央,跟你争水源,水都让他们吸干了,你还发个啥财!”

    迷迷糊糊的万奎终于信了,难怪啊,我前后院还真都是姓李的,“那您帮我破破吧!看看咋能转运。”

    王华佗冷笑,“破倒容易,就怕你没这个胆儿。”

    万奎马上拿出200块钱,“你就给我想想辙,我有胆儿,为了转运,我啥都豁出去!”

    收了钱,王华佗这才说:“李子树怕啥?怕火烧啊,想破‘李’,就得用神火来攻,只要你给姓李的放上几把火就行。”

    “啥?!”万奎吓得一缩脖子,“放火!我可不敢,那玩意犯法,抓着得蹲大狱!”

    “还是没胆吧!”王华佗冷笑,“又不是让你烧他房子,怕啥的!家家都有柴火垛,有的还有两三垛,烧他一垛柴火算个啥,又不是要杀他家的人。他们吸了你这么多的水,贪了你这么多的财,你还他一把火也是应该的,最多也就是本拉驴——两清。要不然,你是没法转运,还得接着受穷。”

    万奎低着脑袋犹豫了半天,“可行李的这么多家,好几十户啊,我也不能都放火啊!”

    可算说到正点上了,王华佗诡笑,“当然不能都烧,根据你家的方位,还有咱屯地下水脉的方位,我给你算过了,你只要烧上……烧水8家就行。”除了李有志和李善根,王华佗又想到了几个姓李的人跟他不对付。

    万奎拧着眉头,揪着头发,“都谁啊?”

    王华佗一笑,“水自西来,有人劫财,西边第3家。水向东去,逆水财气,东边第2家……”

    数道完这8家姓李的,万奎又花500块钱请了个九龙财神才走,王华佗告诉他,“九龙财神,吸水聚财,神火不放,全都白来。”

    于是,老实善良的万奎鬼迷心窍,放起了他的8场转运神火,只可惜,第5场还没放,就被李主意给逮了个正着。

    到现在,在人们的怒骂和谴责声中,在冻彻骨髓的寒风中,万奎差不多已经醒悟了,王华佗救不了他,神火也转不了他的运,自己就这样了,谁也救不了。

    所以,不管人们咋问,他就是不说,把王华佗抖落出来有啥用,这一切不都是自己干的缺德事吗。

    满脸泪水的万奎看着都让人揪心,老少爷们骂了一阵也都消了气。

    “行了,你回家吧,这事儿以后再说。”从不让过儿的李主意头回这么大度。

    李善根和李有志也没说啥,算了,他都已经倒霉到家了,把他整进局子又能咋样,谁伺候他媳妇,谁照顾他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估计他就是压力太大,快给债主逼疯了。

    李有财看几个村民都不说啥,他一个村长咋的也得装的大度点,“万奎,你回家吧,自己好好反省反省!这事你以后必须得给大伙说明白,要不我还得找你算账。”

    人们推了万奎几把,万奎这才转身回家,人们也都各自散去,不少人都唉声叹气,“不容易啊,不容易啊。”

    善良的乡亲们放过了万奎,但万奎却没有放过他自己,他没有回家,而是迷迷糊糊走到了南岭,他爹的坟头儿就在那儿,老爹耪了一辈子大地,啥也没落下,最后就剩下这个小坟头儿,自己又咋样,想发家致富没成,却欠了一屁股饥荒,还也还不清啊。

    算了,还不清就不还了,人死账烂,就这地吧。

    扶扶身边的歪脖树,看了一眼北边的黄土村,媳妇和孩子……万奎解下了裤腰带……

    两天后,唢呐声声,悲天悯人,灵幡飘动,纸钱纷飞,南岭上又多了一座新坟。

    今年的黄土村,再也没人放火了,那个试图用神火转运的人,已经睡在了黄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