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闲打了个响指,将罩子里的夏叶放了出来。
妖怪女孩似乎有些愤懑,恢复人身后立马蜷坐在床上,双手抱紧膝盖,一言不发。
方闲也不急,就在摇椅上看着她生闷气。
窗外隐约传来小贩的叫卖声。
夏叶偷偷别过脸,飞快的瞥了方闲一眼,紧接着又把头转回去,恢复原状,仿佛是怕被发现。
这点小动作当然逃不过方闲的眼睛,但他依旧摇晃着椅子,只当没看到。
就这么不声不响,时间安静地流淌。
半晌后,女孩开始着急,悄悄转头的次数越来越多,终于,在数不清的偷瞄后,她捏着被子,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方闲。
“好了好了。”方闲笑了一下,起身来到窗边,眺望西方落日。
现在已是傍晚,霞光把天边染成玫红色,小道上倒映着路边槐树的影子,小贩的叫卖声伴随着蝉鸣一直钻进耳朵里。
方闲忽然想逗逗她。
“糖芋苗还是萤火虫?”方闲回过身,靠在窗边,夕阳的余晖映着他的侧脸。
夏叶看着他,刚才的那点小别扭一下子烟消云散。
女孩微微蹙眉,捏着被子的手更加用力,好像要硬生生把被子捏出水来。
这是个极难抉择的问题,起码比上午学的天山折梅手要难得多。
上次掌柜的说要带她去看萤火虫,结果最后竟然骗了她,雨后是看不到萤火虫的。
好想去……
夏叶咬了咬下嘴唇,可是糖芋苗也好甜。
“想不通?”方闲见她这副模样,愈发想笑:“那就跟我来。”
说完也不等夏叶回答,方闲牵起她的手,强拉着女孩下楼。
倘若换个场景,这一幕妥妥就是纨绔子弟强抢民女的戏码,第二天衙门口就要出现含泪震鼓的女孩。
可惜方闲跟纨绔二字压根不搭边,夏叶也丝毫没有被强抢的自觉,心里只惦记着糖芋苗和萤火虫。
夏日白昼长,街上满是刚结束一天辛劳的普通百姓。
男的摇着蒲扇,粗布葛衣,女的穿着齐腰襦裙,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嬉笑。
“掌柜的,你说我是不是天赋异禀呀?”夏叶放弃了思考,任由方闲拉着她,爱去哪去哪。
“也就那么回事。”方闲心里想多夸几句,嘴上却分毫不让:“比我当年差了挺多。”
这话不假,他当年只练了一个时辰,夏叶满打满算用了足足半天。
于是女孩刚勾起的嘴角又瘪了下去,换了沮丧的脸,头顶的呆毛微微下垂。
“不过比我那几个同门师弟要强一些。”方闲摸摸她的脑袋。
“师弟?”夏叶歪歪头,想了一会。
跟掌柜的行走这些时日,她隐约也感觉到了,掌柜的那个名为“听雪楼”的师门是个很厉害的地方,能和掌柜的做同门师兄弟,应该也都是很厉害的人吧?
那岂不是说,自己比他们都要强?
想到这,夏叶重新笑起来,杏眼弯弯。
方闲看着女孩脖颈上戴的令牌,说道:“说不定以后他们见了你,还要叫声师妹呢。”
“师妹?可我没拜过师呀?”夏叶一愣。
“老东西说了又不算。”方闲翻个白眼,轻哼一声:“我代师收徒,代师授业,有什么问题?”
“如果不想当师妹,我也可以让他们叫你师姐。”
夏叶握着白天刚拿的令牌,踌躇道:“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打一顿就好了。”方闲终于拿出点师兄的样子:“以前都是惯的。”
其实都是些玩笑话,自己那几位师弟都没什么架子,纵使天分再高,性格再傲,从小和方闲同处一个师门,见惯了恐怖的修炼速度,棱角也该磨平了。
可能日后见到夏叶,还会笑嘻嘻地凑上来喊师姐。
大师姐,二师姐。
糟糕,拳头要硬了。
又是一阵晚风吹过,拂动嫩绿的枝叶,连树梢也跟着摇曳。
方闲来到摊子前,要了两碗糖芋苗,再加几碟蜜饯。
甜食吃多了总会腻,以他的修为哪怕吃再多也伤不到身体,可心理上的抗拒是免不掉的。
夏叶是个例外,或许妖怪的身体和常人不同,她可以一整天都只吃甜食。
最终方闲也没动筷子,只是小口喝着糖芋苗,所有蜜饯都进了夏叶的肚子。
是不是所有爱吃甜食的人都有两个胃?一个装正餐,一个装甜食?方闲不禁想。
品茗阁的柳倾城也喜欢吃甜食。
每次催债催得紧了,师傅就会跑去厨房,亲手做些点心送给柳倾城,有桂花糕,枣泥酥,驴打滚……好多好多。
只做给柳倾城,连方闲都没吃过!
好在柳前辈吃完点心,就额外多宽限些时日,门中上下所有人都能好过一点。
不过日子一长,柳倾城还是会上门,再次追着钟不慎满山头乱跑,直到有新的点心吃。
如此往复。
夏叶吃的嘴角沾满糖粒,糖芋苗一早就喝完了,桌上的碟子也被清空,她拿起勺子,看着方闲的碗。
“也是你的。”方闲轻轻把碗推过去,又提声吆喝一句:“再来两块枣糕。”
这女孩也真好养活,只要管吃管喝,就不哭不闹。
换作其他那些有天分的大小姐,今日绫罗绸缎,明日丝帛锦绢,方闲早就没钱了。
夏叶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看起来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工匠用了最好的材料做她的皮肤。
落日一点一点从大地上收走阳光,女孩咽下枣糕,扬起脸,夕阳的余晖映在她眼睛里,夏叶歪歪头,长发从耳边垂落。
“头发又乱了,一会儿回去我帮你梳一梳,前两天梳篦坏了,我刚买了新的,这次用灵力加固一下。”方闲絮絮叨叨地念着些小事。
类似的场景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了,一个不厌其烦地讲,一个不厌其烦地听。
打从山上起,他就是个蛮细心的人,或许正因如此,长老们才会放心让他经手门中事务。
“还要么?”方闲看着空荡荡的碟子,问道。
夏叶摇摇头,今天吃的够多了。
“那咱们走吧。”
方闲起身结账,女孩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里带着些许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