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渭城，府衙。
“原来是柳姑娘来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赵捕头擦去额头上的冷汗，赔笑道：“您坐，您坐。”
被他称作柳姑娘的是个身着莲红色齐腰襦裙的少女，面如凝脂，眉眼盈盈，腰间悬着两柄佩剑。
少女并不理会赵捕头的谄媚，垂着眼睛，目光一直停留在桌面上未合拢的卷宗。
赵捕头见状心里一颤，颤的不是对方的美貌，而是少女的身份，以及那两柄佩剑。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是个极难接触的人。
银月轩失踪案至今已有半月，虽然在官府和银月轩的合力压制下，并未引起百姓惶恐，但隐隐已有风声传出，再这样拖延下去，暴露是迟早的事，赵捕头迫于压力，无奈之下上报，请求朝廷修士调查。
上峰派人，最少也有洞虚境，再加上本地修者打下手，破获这种小打小闹的失踪案简直手到擒来，只是这种情况不能出现太多，否则容易给上面留下办事无力的印象，再者说，朝廷修士们整日东奔西跑，很忙的。
没承想上峰还未派人，就等来了江湖修士。
大概是人手不够，加上某些不可说的原因，才会出现这种境况，赵捕头暗自盘算着。
少女名为柳湘灵，在江湖上颇有名气，是柳倾城唯一的弟子，从小收养，备受喜爱，除去品茗阁弟子一贯的美貌之外，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她那两把飞剑，一柄名青梅，一柄名竹马，皆出自掌门之手，于是外人就用这两把飞剑给她取下个花名，青梅竹马柳湘灵。
传说柳湘灵的天资和品茗阁如今的大师姐江淮不相上下，只是柳湘灵生性淡然，不善言语，加上实战技巧略逊一筹，才让江淮坐稳首席弟子的位置。
不过除了首席弟子之外，江湖门派往往也会挑选其他几位青年才俊着重培养，帮其造势，打响名号，只是力度相较首席稍差几分，前阵子品茗阁宣称柳湘灵下山历练，自然要让她处理些乱力怪神之事。
“柳姑娘此行……可是为了银月轩失踪案？”赵捕头明知故问。
少女似乎在发呆，心不在焉，眼神空洞，听见赵捕头的询问，瞳孔终于有了神采，她点点头，接过卷宗。
其实柳湘灵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想要打响名号，比起渭城，靠近朝歌的南方是更好的去处，虽然南方太平，妖魔鬼怪不多，可架不住南方繁华啊，你想想看，繁华地带人多，生活又安稳，百姓没事做就爱看热闹，你没事整个什么一杆拦江，比武论道之类的噱头，有的是人叫好，不比你辛辛苦苦在偏远地区除魔省事多了？
可柳湘灵不愿，一来她见不惯人多的场面，二来……她打算在北域寻个人。
听说方闲从听雪楼跑出来了。
一想到那个背影，柳湘灵不由得捏紧了手中卷宗，片刻后，她又放松力道，幽幽叹气。
是很长的一口叹息，寂寂寥寥，她抬头看向府衙外，清晨这边刚刚下过一场小雨，青石板路上的灰尘被洗刷干净，露出翠绿的苔藓，空气中尚存一丝未净的水汽。
思绪渐渐飘远。
上次见他，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柳湘灵跟随师傅去听雪楼讨债，师傅被钟不慎叫去吃点心，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快雪堂外那颗最大的松树下数云彩。
听雪楼很冷，是灵力也挡不住的，打从心里泛起的冷，少女朝着手心哈口热气，接着裹紧衣裳，昂起头，太阳只剩下一点点有弧度的金边，朦朦胧胧的。
她一直想不通，听雪楼的债师傅总也要不来，为什么还要隔三差五往这边跑呢？
每次空手回去的时候，师傅总是眯着眼，笑盈盈的。
看起来真傻。
还有钟不慎的那个弟子，小时候以为他也是女孩子，时常一起玩闹，自己修炼早，偶尔仗着灵力捉弄他，后来长大些，才知道方闲原来是男孩。
恍惚间，一朵云飘过去了，又一朵云飘过去了，少女愣着神，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前划走了。
白驹过隙，去而不返。
冷不丁的，快雪堂前走过一个人，身穿白袍，鬼鬼祟祟，佝偻着身子。
看到这个背影时，柳湘灵笑了一下，浅浅的，这短暂而又无意识的笑容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大概是从后厨偷了东西吧，眼前人埋低头，嗅了嗅怀中包裹，紧接着四下张望，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少女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一团厚厚的积雪忽然从树梢上结结实实的砸下，落在前方，离她站立处只有一丈远，倘若刚才没有犹豫，而是上前搭话的话，应该会正中头顶。
少女和白袍同时受惊，白袍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柳湘灵此刻也不知怎么想的，在对方的目光注视到自己之前，慌乱转身，一溜烟跑了。
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师傅依旧隔三差五去讨债，柳湘灵却留在品茗阁修炼。
其实当天回去后，少女整晚都没睡好，可以用辗转难眠来形容，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就会浮现那团厚厚的积雪，以及白袍在松树前的回眸。
以前明明不会这样的。
柳湘灵翻了很多书，跑去问了师姐江淮，师姐摸摸她的脑袋，说自己跟师傅一模一样。
都是喜欢。
这称得上喜欢么？少女还是很迷茫，喜欢总需要一个理由吧？
自己喜欢他什么呢？是夕阳下的侧脸？三月杏花般的眉梢？还是擦肩而过的淡淡馨香？
越想越像登徒子……
总之，少女留在品茗阁，日复一日忧虑地思忖着。
直到这次下山。
“柳姑娘，柳姑娘？”耳边又响起赵捕头的声音，柳湘灵收回目光，点点头，回道：“我会处理好的。”
“不是，柳姑娘……”赵捕头踌躇着，满脸纠结，仿佛有话说不出口。
“还有什么问题？”少女合上卷宗。
赵捕头一咬牙，低头道：“刚刚传来消息，银月轩失踪案的犯人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