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茗阁不缺茶。
但守龙茶树是太清殿独有,偏偏门内几位长辈还很喜欢。
展清秋有意无意地看了方闲一眼。
“稍等,我去取茶。”
说完,他抛下众人独自上楼。
方闲手一僵。
方才还喋喋不休叨扰晏温的明正卿此刻也噤若寒蝉。
“真巧啊。”柳湘灵站在门口,语气幽怨。
她没想到方闲也在。
本以为近期不会再见面了。
她好不容易释怀一次。
“你们继续聊,我等下就走。”柳湘灵低垂眼睑,“当我没来过。”
她真就不动了,立在那,像块碑石。
所有人都从这话里听出些异样的感情。
曹敬那边不明就里,加上本身自顾不暇,思前想后断定这事跟自己无关,于是继续纠结休书的问题。
洛晓晓在看少女腰间悬挂的两柄飞剑。
晏温眼睛一斜,见明正卿闭上嘴巴,解开了听觉封印。
姜离这辈子从未目睹过如此多的大人物,打嫡公主进门起,她就呆滞如木头。
襦裙少女背对茶室,正午的阳光将她消瘦的身影拉的老长。
“坐下吧。”姬展眉轻点茶桌,示意身边还有空位。
她从柳湘灵的语气里感觉到一丝落寞。
嫡公主是见不得女孩子伤心的。
柳湘灵还是不动。
姬展眉走到门边,拉住少女的手臂,将她拽过来。
所有人都不理她,就这样默默离开,未免也太狼狈了。
嫡公主喜欢多管闲事。
“谢谢。”柳湘灵轻声道。
姬展眉为她倒了杯茶。
“柳姐姐?”夏叶声音很小,但仍旧传了出去。
上次在渭城见面的时候,妖怪女孩便觉得柳湘灵总是很不开心的样子。
隔了许久,依然如故。
夏叶是个好姑娘,她觉得应该打个招呼。
方闲手疾眼快,不等妖怪女孩说出后续的话,就捂住了她的嘴,接着取出一块桂花糕,塞进了夏叶嘴里。
“她叫夏芊,是我师妹。”
“哦。”柳湘灵盯着茶水,微薄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装的,假身份,方闲很喜欢那个女孩。
这些她都知道啊。
喜欢到可以在渭城对她大大方方的介绍。
可柳湘灵就是抬不起头。
她的胆量只有那么多,一生一次的勇敢已经用光了。
剩下的是疲惫和难过。
疲惫和难过是能被隐藏起来的,直到再相见,心里抽动似的疼。
她需要时间。
寥寥几句话,其他人终于品出味来了。
晏温目不斜视。
果然,越漂亮的人越麻烦,像他这样的,就不会产生此般烦恼。
“休书的事你好好考虑,不过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姬展眉忽然摆出咄咄逼人的态度,吸引众人目光。
“你叫柳湘灵对吧?第一次见面。”姬展眉转头,“我府上的木槿开了,去看看吧。”
她根本没给襦裙少女拒绝的余地。
“正巧前段时间有人送了批奇石美玉,我不喜欢那些玩意,你瞧瞧有没有看中的,我送你当见面礼。”
姬展眉说的轻快。
明明柳湘灵比她强得多,却有种被保护的错觉。
“茶叶。”展清秋顺着台阶走下,将手中木盒放在柳湘灵面前。
“走吧。”姬展眉拉上襦裙少女,“我家还蛮大的。”
临走前,姬展眉回头看了一眼。
黑服少年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
朝歌城内。
一个脸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和白衣女子并肩而行。
官差和他们擦肩而过,目光短暂停留,又接着离开,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路过的妖怪身上。
白衣女子是改变面容的右护法。
苍白青年……他的身份很复杂。
一方面,他是西域最强的魔修,自号度厄王,另一方面,他本名姓姬。
姬是国姓。
所以这度厄王的称号,算不上自吹自擂。
要不是当年出了些许意外,皇宫里坐的那位,还不一定是谁呢。
论辈分,度厄王是当今皇上的伯父。
……
他曾经是大殷太子,拥有过一切。
后来太子妃死了。
年轻人总把爱情看得太重。
尤其是荣华富贵,权势地位全部唾手可得的时候。
物质上没了追求,便会寻找精神上的满足。
他和太子妃异常恩爱。
恩爱到他贵为太子,都没有一位侧室。
那真是个好女人,知书达理,贤良淑德。
他一路走来,背后都有太子妃的陪伴。
太子妃逝去的当天,他把自己关了一整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他拒绝让太子妃下葬,坚信世上有能令人重生的宝物。
那时候他没修行,更不是什么度厄王。
以太子的眼界,既然世间连龙元这等增寿的宝物都有,陆地神仙移山填海,可修二世身,那为什么不能让死人活过来呢?
他亲眼见过宫廷内那幅地狱变相图,喝着酒与天人境修士谈笑风生。
作为凡人,接触到的却是仙家手段。
太子妃的死进一步刺激了他的认知。
对修行一窍不懂的他坚信自己能做到。
太子走了极端。
他借口出游,联系上了弘光菩萨,一个佛门叛徒。
弘光菩萨保住了太子妃的肉身。
他摸着太子妃柔和如生前的侧脸,眼神虔诚。
再后来,事情理所当然的败露了。
太子勾搭魔道,这可是能震惊天下的消息。
但他毕竟是皇室后裔,身体里流的是姬家的血,因而保住一条命。
朝廷对外宣称太子伤心过度,郁郁而终,然后把他赶走了。
勉强算是给他留了个痴情的美名。
太子之位没了,还被迫改头换面,该去哪呢?
去西方呗,投奔弘光菩萨。
一条道走到黑。
度厄王就此诞生。
太子妃自然没复活,如今他当上冥府内线,都做不到复活逝者。
他后悔了。
人总是会追逐从身边飞走的东西。
他很爱自己的妻子,无奈时间过得太久。
人会累,感情也会淡。
太子妃早就被他埋葬,如今他连那张脸都有些记不清了,曾经相濡以沫的记忆在渐渐消失。
和天人境的寿命相比,凡人的时光实在太短了。
度厄王扫视繁华的朝歌街头。
失去的东西,他一定要亲手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