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
青槐摘下兜帽，如释负重。
“还好我发现的早。”回想起朝歌之行，太阴魔帝心有余悸。
那道士好端端的，不云游四方，去朝歌凑什么热闹？
万一青槐被发现了，她的千年大计岂不是功亏一篑？
太吓人了。
“你还敢提。”青槐咬牙切齿，“我都说了，不想参加什么武比，这下好了，白跑一趟。”
那天太阴魔帝提醒她之后，青槐逃也似的奔出城门，头都没回。
朝歌没给她留下别的印象，只记得物价很贵，一天到晚找地方做工，抢人还不敢抢，到处都是朝廷的人。
不过那道士名叫方闲啊，可真厉害，怪不得杀裴长在如探囊取物。
这么说来，自己能从他手中活下来，是不是还挺幸运的？
“你和他谁更强一点？”青槐决定探个底。
太阴魔帝是古今魔道第一人，千年前实打实的举世无双，应该……差不多吧？
“啊？”太阴魔帝支支吾吾道：“我，我还没完全恢复。”
嘴硬。
长期相处让青槐摸清了这位的脾性。
气势不能输，嘴巴不能软。
“行，我懂了。”青槐点头。
帮太阴魔帝重塑肉身，就算还了恩情，之后的事，她就不掺和了。
太阴魔帝没骗她，这一世当真有仙缘，突如其来的灵气复苏就是证据。
可随着眼界的提高，青槐渐渐发现从前梦想的名扬天下，击缶而歌不现实。
世间那么多天才。
哪怕太阴魔帝帮她改变资质，最多也就给了她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她奇遇得到的，是部分人生来就拥有的。
明正卿，展清秋那些人命中注定应当站在顶点。
而青槐见不得光。
换做曾经的自己，她会感到愤懑，不甘，哪怕一头撞在南墙上也会咬牙切齿地抬头，挥拳把墙打碎。
只是有些墙实在太厚了，是用尽浑身气力也无法撼动的牢靠。
就像渭城那晚，她被封在乡野小院时一样。
意兴阑珊。
青槐争不了仙缘，她是世上第二个知道消息的人，但她依然什么都做不到。
帮太阴魔帝重塑肉身后，接下来怎么办呢？
青槐茫然，她对未来一无所知。
她没有家。
北域，西天，东土，南疆，对她而言仅仅是个名字，没有一处是落脚点。
无妄山还在的时候，无论喜不喜欢，总归有个能停留的地方。
她听江湖人说过，说世上有一种鸟没有脚，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可以降落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
她是要死了么？
找不到方向和心死也差不多。
昏暗的小巷，青槐靠在墙边，身体一点一点滑落。
“别这样想。”太阴魔帝轻声道：“命运这种东西，谁能摸得准的呢？”
“你不会死的。”
红裙女子虚影显现，赶在青槐坐下之前抱住她，拍了拍后背。
真像啊。
太阴魔帝年少时也曾这般有志气，高喊着要让全天下人都高看她，低谷时会自我怀疑，会惘然，但她终究是做到了。
那时天资卓绝之人可不比现在少。
“你能出来了？”诧异令青槐恢复些精神。
“能，但时间很短。”
红裙女子身影淡化，片刻后消散于空中。
她寄居的玉戒能温养神魂。
“之后去哪？”青槐问道。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现在也想不明白。
“去南疆吧，找些材料。”
“仙缘还有机会么？”青槐抚摸着戒指。
太阴魔帝打不过那个道士，荆棘塞途的事，也要去做么？
“不知道，但不去肯定没有。”女声语调轻佻。
她为此筹备千年，连第一世都不要了，岂能轻言放弃？
她已经死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去？
假如贪恋世间繁华，那么太阴魔帝就该好好享受第一世。
她只想攀爬更高的地方。
……
就在距离青槐不远的地方，同一座城市中，也有个魔修在思考未来。
是无骨老人。
“还好我没去朝歌啊。”无骨老人心惊肉跳。
正道比以往更强了。
掩日魔帝，右护法以及度厄王说死就死。
前阵子他还打算投奔掩日魔帝呢。
世事无常啊。
很多人都在为灵气复苏做准备，欣喜若狂，觉得机会来了，得抓住。
可无骨老人很悲观。
灵气复苏并不能缩短正邪两道的差距，相反，魔道会愈发式微。
当世仍未出现足够惊艳的魔道后辈。
至于所谓的机会……
自己究竟几斤几两，无骨老人心里一直有数。
主角多得很，唯独不是他。
活到今天全靠谨慎，奇遇啊，机缘啊，这些东西与他无关。
好处都是捡别人剩下的。
普通人的尽头就是接受自己的平庸。
无骨老人早已过了热血上涌的年纪。
日薄西山的人了，昔日那些渴求的，奢望的，狠辣的，仓皇的，早就和记忆一同渐行渐远了。
“要不找个地方隐退吧？”
这个想法再一次浮现。
蚀骨殿散了，无妄山灭了，罗睺宫一蹶不振，掩日魔帝也死了。
还能去哪混呢？
江存幽？暮晚君？
大世将来，恐怕他们已是自顾不暇吧？
这么想想，其实务农也蛮好的。
无欲无求。
没亲人，没朋友，寿终正寝了拉倒。
这些年来他存了些积蓄，不买任何修行资源的话，足够让他过一个安逸的晚年。
寿终正寝……
这大概是魔修最好的结局了吧？
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落在朝廷和正道手里呢。
就这么定了。
他这只无脚鸟飞累了，也该落地了。
俗话说落叶归根。
回老家吧。
村子里没人认识他，从此以后，他就做个平凡老人。
这算是魔道版的衣锦还乡么？
回望自己这一生，虽说比不得那些天人境的大人物，但也很了不起了。
凡人出身，没资质没背景，修至藏玄，白手起家创立蚀骨殿。
普通人的极限。
天人境属于极少数，不然怎么能叫陆地神仙呢？
无骨老人这类贪生怕死的才是大多数。
怕死不丢人。
“活着就好。”无骨老人摇摇头，向城门走去，夕阳下，他的背影消瘦而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