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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雪寒三尺

    齐子概缓缓走向那名唤巴叔的萨族汉子。他脚步踏得稳重,看着没用很大力气,冰面上也没留下任何痕迹,李景风却感觉像是每一步都能踏出个洞似的沉重。

    巴叔似乎也察觉到来者不简单,把斩马刀横在身前,等着齐子概走近。

    沙丝丽蜷曲在李景风怀里不住发抖,哭道:“放,放我……不敢了,不敢了,我不敢了……”李景风怕她逃跑,紧紧抓住她手腕,安慰道:“别怕,没事。”沙丝丽只是不住哭喊着:“巴叔……别打我!”李景风心下恻然,不知这姑娘这些年来究竟遭受何等非人虐待。

    “机会难得,盯紧点看。”诸葛然双手拄在拐杖上,盯着前方,轻轻挑了挑眉,“这人可不比夜榜那些废物,是个真高手。”

    李景风点点头,他对齐子概深具信心,是以并不担忧,凝神观看这场大战。他记得齐子概所教的武学要理,对手出招前必然先动肩膀,是以看着巴叔双肩,看他如何出刀。

    可那巴叔第一刀就震慑了李景风。当齐子概走近他身前五尺时,李景风只看见那肩膀轻轻一抖,刀已向着齐子概脸上扫来。二十余斤的大刀,巴叔不仅单手便能运使如飞,而且快捷无伦,眨眼间就要砍在齐子概脸上,李景风心中一突。

    眼看避无可避,齐子概猛地向前蹬步,拉近两尺,左手使个挂捶架开巴叔手肘,身子向前一靠,肩头向巴叔胸口撞去。这一下连消带打,巴叔侧身避开,顺势回身,一刀砍向齐子概后颈,甚是猛恶。齐子概却像早已预知似的,低头避开,左脚向巴叔小腿胫骨扫去。这一脚踢实,必然骨折,巴叔纵身避开,甫一站定,齐子概铁拳已迎面挥来,他也不避,挥刀去砍齐子概肩膀,两人一来一往,转眼间已过了数招。

    李景风自忖,这几刀若是砍向自己,即便见着对方出刀也绝对闪避不及,盖因巴叔出手太快,只见肩头微动,刀已在半途,自己闪避功夫不行,纵然避过一刀,也得再挨一刀,身法差上一大截。三爷能闪,不只是身法快,还往往以进为退,以攻代守,连消带打,这与他跟自己练习拆招时原理相同,差别只是与有兵刃的人拆解或者空手拆解而已。

    这巴叔果然是一流高手,过往他见齐子概与人交手,鲜少这样有来有往。李景风见齐子概多以左手出招应敌,右手反成掩护,忽地想起齐子概右手臂受了箭伤,不免担忧起来。巴叔似乎也察觉此点,忽地大喝一声,脚步放缓,向齐子概右边绕去,一改之前迅捷无伦地横劈直扫,反倒越挥越慢,一刀一刀劈得越发沉重厚实。

    这么一把大刀,运使如飞已是困难,运得缓慢却又更难。那巴叔绕着齐子概不停打转,连连砍了十余刀,专攻右路。“嘶”的一声,齐子概棉袄被划出一道口子,李景风见此等凶险,不由冒了一身冷汗,问道:“副掌门……”

    诸葛然也皱起眉头,骂道:“臭猩猩,搞什么鬼!”

    巴叔见这一刀只差分毫,精神更振,仍往齐子概右路攻去,又过了数招,仍是奈何不了齐子概半分。他攻势连连,呼吸却不见急促,可见功力深厚,然而久战无功,猛地一刀挥空,齐子概右掌打在他胁下,巴叔哼了一声,向旁跌了几步,并未摔倒,又挥刀砍向齐子概。

    齐子概侧身避过,这一刀收势不住,往地上砍去,“嘣”的一声,冰面崩裂,一股寒泉自冰面下涌出。巴叔正要收刀,可齐子概怎会放过这使老的一刀?抬脚踢向他右臂。巴叔举左臂抵挡,闷哼一声,被踹得在地上滚了几圈。他挥刀护住身前,站起身来,左臂软软垂下,似是骨折,然而齐子概已逼至身前,一矮身穿过刀影,一个铁山靠往他胸口撞去,巴叔“哇”的一声摔倒在地。

    齐子概对此人深恶痛绝,不容他喘息,趁他倒地,一脚踩在他胫骨上。李景风眉头一皱,腿上像是也挨了一脚似的隐隐作痛。

    巴叔哀嚎一声,他也当真猛恶,虽然受伤,仍挥刀砍向齐子概。只是这负伤的一击怎能伤及齐子概?刀刃“哐”的劈在冰面上,再添一道裂缝。

    齐子概怒喝一声,快拳连发,往巴叔脸上和胸腹之间招呼,巴叔遮挡不及,下巴挨了一拳,顿时颚骨脱臼,满脸鲜血,随即胸口、肩膀、腰腿连连中拳。齐子概恼怒他欺凌少女,当真要打断他每一根骨头似的,一拳接过一拳,那巴叔只被打得满脸鲜血,那柄断头刀再也把持不住,脱手飞出。

    胜负已分,齐子概一脚踩在倒地不起的巴叔身上,沉声道:“还没完呢!”李景风看得入神,忽觉怀中一空,沙丝丽挣脱他手臂,喊道:“不要!”扑向前去。李景风连忙伸手去抓,却慢了一步。

    诸葛然与胡净全神贯注观看战局,也没料到沙丝丽突然冲出。胡净要拦,冰川湿滑,“唉呦”一声仰面摔倒,诸葛然站得稍远,来不及拦阻。

    齐子概听到声音,一回头,沙丝丽已扑上来抱住他大腿,喊道:“巴叔死……沙丝丽肚子饿!……”

    齐子概拎起沙丝丽道:“不会让你饿着。”正要将她放到一边,巴叔忽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刺向齐子概膝弯。齐子概虽然分心,仍是戒备,纵身后跃,他虽提着沙丝丽,这一跳仍退开几步距离。

    巴叔怒喝:“杀你这叛徒盲猡!”将手中短刀掷向沙丝丽。沙丝丽惊呼一声,齐子概将她拥在怀里,右拳挥出,不偏不倚,把那短刀击飞到一旁。又听巴叔怒吼一声:“萨神火耀天下!”猛地扑了过来。齐子概推开沙丝丽,却不及闪避,被扑倒在地。

    两名高手在冰川上动武,足下用力本就沉重,加上巴叔两刀砍在冰面上,力道雄劲,冰面被打出裂缝,再这样一滚一摔,“喀啦啦”几声响,冰面突然崩裂,齐子概一声惊呼,与巴叔同时掉入冰川之中。

    沙丝丽高声尖叫,李景风抓住她手腕,见齐子概落水,当下奋不顾身,甩开沙丝丽便要往水中跳去,忽觉膝盖一软,摔倒在地,原来是诸葛然抢上,伸拐杖将他绊倒。李景风此时也顾不上起身,连忙爬到冰洞旁,喊道:“三爷!”诸葛然用拐杖敲他背脊,道:“找死吗?别慌!”

    李景风原本焦急,诸葛然这几下打在他脊骨上,痛彻心扉,反倒冷静下来,忙回头道:“副掌,三爷落水了!”

    诸葛然翻了个白眼,骂道:“说点我不知道的!”又焦急道,“操,臭猩猩不会游泳,要死人了!”他伸出拐杖,敲击冰洞周围冰面,想把冰洞挖得大些,好让齐子概趁隙爬出,却不见齐子概身影。李景风喊道:“胡兄弟,帮我抓住她!我下去救三爷!”

    胡净也正焦急,他虽会水,但冰川入水,凶险莫甚,他不敢冒险,连忙抓住沙丝丽道:“景风兄弟,快下去帮三爷!”

    诸葛然喝道:“慢着!”说着往冰洞里望去。此时虽当正午,但阳光受冰层所阻,冰面下的人难以看清上面。幸好积雪消融得差不多,仍有余光,若是在积雪厚冰时摔入冰洞,当真如坠黑潭,纵使能游泳也难以找到原先的冰洞所在,被困在水底,唯有溺死一途。

    诸葛然把拐杖伸入水中搅了搅,不见任何反应。忽听到冰面下传来“砰”、“砰”几声撞击声,诸葛然退开一步,一颗头冒了出来,满脸胡子,却是巴叔。

    巴叔刚冒了个头,正要出水,诸葛然挥拐杖打去。巴叔惊呼一声,重又沉入水中,诸葛然这杖打了个空。他往水中看去,视线受阻,隐约见着两条人影纠缠,忙唤李景风来看。李景风见齐子概手脚紧缠巴叔四肢,巴叔施展不得,两人不停挣扎,越沉越深,喊道:“三爷抓着那人往下沉去了!”

    诸葛然咬牙切齿,沉思该如何救人。

    李景风道:“我会游水,我带三爷上来!”

    胡净道:“下面一团黑,就算会水,也找不着三爷!何况这水冰寒彻骨,冻都冻死了!就算冻不死,被三爷抓住,他力气大,骨头都给捏碎了,怎么救?”

    诸葛然骂道:“臭猩猩要真死在这,你也得赔命!”又问李景风,“你有办法?”

    李景风摇头道:“不知道,试试!”

    诸葛然道:“把小白牵来!”

    胡净连忙把小白牵来。眼看冰面下已无动静,李景风甚是着急,诸葛然抽出李景风腰间初衷,割断缰绳,将两端打了结,系在小白胸口,又绕了个结系在李景风腿上。

    “他抓住你,你就拉动绳子,我拉你上来!”

    李景风点点头,又道:“副掌门,借你手杖一用!”

    诸葛然讶异问道:“做什么?”

    李景风道:“救人用!”

    此时已不由分说,诸葛然虽不知他用意,仍将拐杖递给李景风。李景风也学诸葛然割了缰绳,在拐杖上打个死结,走到冰洞旁,张大嘴,深吸一口气,又接连吸了几口,像是往胸口肚子里塞气一般。诸葛然见他没立刻下水,本想催促,又见他动作古怪,知道有玄机,忍住不去打扰他。

    李景风一边在胸腹之间灌满气,一边脱下棉袄,只余贴身衣裤,这才往冰川中跳去。一旁胡净瞪大了眼,对他有此勇气钦佩不已。

    李景风跳入冰川中,只觉严寒刺骨,不由得打了个大大的寒颤。他勉强张开眼睛,极目望去,心想溺水者若不挣扎,身体会自然浮起,三爷不善水性,抱着巴叔不放,只会往深处沉去,若拖延久了,想要救回便难。

    李景风心急,往更深处潜去,下潜数十尺后已没入黑暗之中。他目力过人,只一点微光便能视物,四顾不见齐子概身影,只得又往下潜了些。突然,脸上有物碰触,伸手一摸又无影无踪,他张眼望去,一小团事物掠过,速度极快,原来是条小鱼。顺着那方向看去,忽又见一团事物,李景风心中一惊,往前游去,只见一条模糊人影漂在水里,已然不动,难道三爷竟然昏了过去?他伸手杖戳去,见那人无声无息,连忙伸手拖住,沿着缰绳回游,到接近上方处,光线稍明,一看之下却是巴叔,此时早已死去。

    李景风大吃一惊,连忙松手,探头往洞口游去,“噗”的钻出水面。诸葛然忙问:“找着了没?”

    李景风摇摇头,连连喘气,诸葛然见他无功而返,怕他体力消耗太剧,转头对胡净道:“换你来!”

    胡净大吃一惊,连连摆手道:“我不行!我不行!”

    诸葛然更是恼怒。李景风道:“我还行!”他只怕耽搁时间,又深吸一口气,往下游去。

    这一回他游得更急,忽想起诸葛然屡次骂他唐突冲动,当此之刻犹需深思。他往发现巴叔尸体的方向游去,心想三爷既然放开巴叔,若不是察觉巴叔已死,便是吃了太多水,昏迷过去。若是昏了,自然会浮起,可以他武功应该还能支持片刻;若是没昏,溺水之人往往胡乱挣扎,消耗体力,会沉得更深。三爷是条汉子,多经战场,是有经验的人,若察觉挣扎无效,白耗体力,说不定反会不动。

    此时争分夺秒,多耽搁一刻也足以害死人,李景风不再犹豫。他料齐子概就在巴叔尸体附近,所幸水流不急,应不至于被冲走。他游至该处,四处张望,猛地见到一团事物正缓缓漂起,心下大喜,正要游过去,忽觉腰间一紧,原来缰绳已到极限,无法再往前游。

    若失了绳子,冰川下方向难辨,极可能找不到洞口上岸。李景风一咬牙,解开缰绳向前游去,那人影果然是齐子概。只是他此刻全然不动,不知昏迷还是如何。

    李景风大喜过望,仍不敢掉以轻心,伸出拐杖在齐子概肩膀上拍了拍。这是援救溺水之人的法门,用树枝或竹竿敲击背部,溺水者自然会反手去抓,若从正面伸出拐杖,溺水者慌乱之下极易被戳中脸部,反倒更加慌乱。

    果不其然,齐子概猛一伸手抓住拐杖。但凡溺水之人,遇到浮木一类都会一把抓住不放。李景风只觉手臂上一股大力传来,几乎就要将他拉往水下,忙放开手杖,抓住系在手杖上的缰绳,往上游去。

    不料齐子概此时抓到东西犹如救命稻草,用力一拉。他神功惊人,此刻虽失了体力,却另有一股求生的蛮力,李景风被他扯得身形歪斜,缰绳几乎脱手。

    若缰绳脱手便救不了齐子概,但若紧紧握住,齐子概力气极大,极可能被拖下水。李景风怕他将缰绳扯脱,顾不上凶险,将缰绳在手上牢牢绕了几圈,放松绳子,向上方游去。齐子概不住拉扯,绳子松了,传到他手上的力道便少了些,李景风拖着齐子概往上游,见到光亮处,知是冰面。他敲了两下,知道自己无力凿开,只得向前游去,可此刻东南西北难以分辨,又要如何找着当初进来的入口?

    他一口气憋了许久,只怕再难支撑,后方一股大力传来,又将他拉向水底几分,原来是齐子概支撑不住,顺着手杖抓到缰绳,爬了过来。

    此时如被三爷抓着,非得同归于尽不可,可自己也找不着出路,眼看一口气即将用尽,李景风不住提醒自己冷静。河面光线较水深处明亮,他一眼望去,尽力搜索,果然发现系在小白身上的缰绳正在不远处漂浮,李景风大喜过望,连忙游去,身子却又一歪,齐子概已经沿着缰绳爬了过来,几乎要抓着他脚踝。

    这下吃惊不小,李景风奋起余力往缰绳处游去,只觉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久,若抓不住缰绳势必无法回到岸上。忽地,齐子概身体抽搐几下,力气越来越小,李景风知道他将要昏迷,连忙将两条缰绳系在一起,用力敲击冰面。

    冰面上,诸葛然听到冰下传来声响,知道是李景风打信号,连忙喝令小白向后退,将两人拖起。河面下的李景风只觉一股拉力传来,将两人沿着冰面拖行。冰面坚硬,李景风撞了几下,甚是疼痛,忍不住张嘴呻吟,顿时吃了几口冷水,水一入喉,更是呛得难受,连最后一口气也没了,一阵天旋地转,鼻肺间莫可名状地难受,虽只短短一会,却好像经过许久一般。他奋力向下游,以免绳索被卡在冰间,与此同时,齐子概也抓住他脚踝。他昏乱中抓住三爷手腕,两人双手交握,李景风紧紧握住缰绳不放,此时不辨东西,只觉晕眩,忽然一道亮光照来,胸口一松,竟已到了冰面上。

    诸葛然抓住李景风手臂,一时拉他不起,胡净赶来帮忙,两人将李景风拉上水面,李景风另一手还紧紧握住齐子概的手不放。

    李景风不住喘息,大力呕了几下,吐出一大口水来,全身僵冷硬直,不住发抖,回头看去,只见齐子概被拉上水面,已经昏迷过去。诸葛然怕齐子概冻死,先脱去他衣服,只剩一条亵裤,又骂胡净道:“快去生火啊!操!”

    胡净问道:“这当口哪里找柴火?”

    “你个白痴!那蛮族呆的地方肯定有柴火!白痴!”诸葛然破口大骂。胡净这才如梦初醒,忙往巴叔藏身的石头下奔去。

    李景风想要起身,却全身乏力,方才实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低声道:“副掌门,把三爷扶起……您半跪着,让三爷面朝下,拍……拍他的背,用膝盖……膝盖……顶他的胃。”

    诸葛然照着李景风的指示让齐子概趴在自己膝盖上,用膝盖顶他肚子,又拍他背部,等见到齐子概呕出大量河水,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齐子概翻过来,却见他脸色苍白,口唇青紫,四肢僵硬。若是寻常人,落入这冰河中许久,早已身亡,齐子概功力通神,内息悠长,虽然保住一命,仍未脱离险境。

    诸葛然怕他失温,从马上取下棉袄衣服盖在他身上。此时也不知胡净的火起得怎样,正着急间,沙丝丽走至齐子概身边。诸葛然见她动作古怪,喝问道:“你又要干嘛?”

    沙丝丽说:“他冷,我帮他取暖。”说罢掀开衣袍,露出底下赤裸胴体,将齐子概紧紧抱在怀中。诸葛然大喜,连忙取了大量衣物盖在两人身上,又看了一眼李景风,见李景风仍僵在地上动弹不得,问道:“你没事吧?”

    李景风苦笑道:“没……没事……”他冷得难受,哪会没事?

    诸葛然见李景风手上系着缰绳,缰绳另一端系着自己的拐杖,知道他舍命救了齐子概,点点头,捡起拐杖伸向李景风,问道:“起得来吗?”

    李景风抓住拐杖,勉强起身。诸葛然取了衣物给他,道:“快穿上,还是你也要那婆娘给你来这么一回?”

    李景风脸一红,忙道:“不用!”他正要脱去湿衣,又看向沙丝丽,竟有些扭捏起来。诸葛然举起手杖敲他肩膀道:“她见过的棒槌比你还多,怕人知道你小吗?瞎害臊!”

    李景风忙转过身去,换了干燥衣服,虽然仍是冷得全身僵硬,已是舒服许多。

    诸葛然取下帐篷铺在冰面上,示意沙丝丽抱着齐子概坐上去,又把帐篷一端绑在小白身上,与李景风一起领着小白,拖着帐篷上的两人往大石处走去。

    胡净果然在大石处找着大堆木柴升火,诸葛然也在大石后方找着一条通道,但此时不忙进入。众人围着炉火取暖,到了黄昏时分,齐子概悠悠醒来,突觉身上靠着一团温软事物,定睛一看,原来沙丝丽竟抱着他睡着了。齐子概大吃一惊,慌忙跳起身来,众人见他醒来,转头去看,沙丝丽也被惊醒。

    齐子概抓起衣服遮住下体,问道:“怎么回事?!”

    “这小子跟这姑娘救了你。”诸葛然用手杖指指李景风,对齐子概道,“别慌,你穿了裤子,你那棒槌没人爱瞧。”

    齐子概对沙丝丽说道:“以后别这样了!”

    “以后得常常这样,包你有饭吃,他喜欢得紧呢。”诸葛然道,“不信,叫他把手拿开,看他那棒槌朝上还是朝下。”

    齐子概竟尔脸红起来,骂道:“小猴儿别胡说!”

    诸葛然微笑道:“把手放开,我赌一百两,衣服会挂在腰上。”

    沙丝丽不辨真假,看看齐子概,又看看诸葛然,突然慌张道:“巴叔死,沙丝丽肚子饿……”她语气焦急,茫然无措,似乎又要哭了。

    齐子概想了想,道:“你跟我们走吧。”

    沙丝丽皱起眉头,反问:“走?去哪?”

    “再想想,总之有饭吃。”

    沙丝丽听到有饭吃,当即点头如捣蒜。齐子概捡起一件棉袄递给她:“把衣服穿好。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说完转身穿上衣服,这才问诸葛然,“找着密道了吗?”

    “难得洗个澡,又想闹一身腥?”诸葛然道,“歇会,想找洞钻,找你脚边那个去。”

    齐子概险些溺毙,此时确实困倦疲惫,全身酸痛。他调匀呼吸,取了干粮肉干,分了一半给沙丝丽,剩下一半自顾自吃起来,吃完后也不多话,进了帐篷便睡。

    ※

    第二天,一行人进了密道。那通道曲折蜿蜒,湿冷阴暗,高约一丈,开凿得非常整齐,路上两侧都放上火把架子。胡净赞叹道:“这地道可得挖上十几年才行!”

    约摸走了一里有余,李景风见前头有光亮,齐子概当先戒备,向前走去,却不见守卫。通道外是一片平坦光秃的荒原,齐子概正要走出,诸葛然一把将他拉住,说道:“别出去,对面山壁上或许有眼线,你一出去,露了形迹,这里是萨教的地盘,你精神差,没必要碰这爪子,咱们先撤。”

    齐子概觉得有理,又对李景风说道:“景风兄弟,你从这里往外看,看看外头有什么。”

    李景风点点头,伏低身子往洞外望去,周围山峦层叠,果然如诸葛然和胡净所料,是个盆地。李景风指着远方一处道:“那里还有个山洞,估计就是通往关外的。”

    众人退出洞穴,沿着原路下了冷龙岭,回到风小韵住的羊吉村。沙丝丽第一次见着房屋,瞪大了眼,甚是好奇,等躺到炕上,又觉温暖舒适,不禁又叫又跳,追着齐子概要抱。齐子概哪能让她抓着,闪身避开,又让胡净煮壶热水。沙丝丽第一次洗热水澡,还要齐子概教她如何调和热水冷水,诸葛然送了块随身携带的胰子,她前半生住在山上,连生人都少见,哪得这样享受过?齐子概又嘱咐她,以后出入务必紧实衣服,不要随意脱下,沙丝丽甚是不解,齐子概搔搔头,只说以后慢慢解释。

    沙丝丽换了身净衣走出,此时脸上脏污尽去,只见她唇红齿白,深目高鼻,皮肤白晰,五官分明,容貌甚是冶艳,只是有些稚嫩,也不知是久住山上亦或混了异族血脉,少了些血色。诸葛然见她披散着头发,摇头道:“这可不行。”转头对齐子概道,“你帮她扎两条辫子试试。”

    齐子概皱眉道:“娘们的辫子我可不会捣弄。”

    诸葛然招招手,示意沙丝丽到他身前坐下,教她怎样扎辫盘辫。等到装束停当,诸葛然笑道:“倒是整治出个尤物来了。”

    齐子概哈哈大笑:“小猴儿手艺不错,常帮姑娘扎辫子?”

    诸葛然翻了个白眼道:“行了,开始吧。”

    齐子概清清喉咙,对沙丝丽说道:“你救过我性命,虽然……咳咳……总之,我叫齐子概,你以后就叫我义父。谁敢欺负你,你就说‘我爹是齐子概’,懂吗?”

    胡净听齐子概要收沙丝丽当义女,惊得目瞪口呆。李景风却想,沙丝丽救过三爷,虽说是肌肤之亲,却也是因沙丝丽不通世故所致,三爷收她当义女,一来可以重新教导,引入正途,二来也防他人物议,以三爷的身份,要许配给谁都不难。

    齐子概又道:“你试着喊一声试试。”

    沙丝丽喊道:“义父!”

    齐子概又问道:“若有人欺负你,你要怎么说?”

    沙丝丽喊道:“我爹是齐……齐……”

    “齐子概!气概的概!”

    沙丝丽不解问道:“什么是气概的概?”

    诸葛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是龟崽子的子,臭盖的盖。因为很臭,所以要盖起来。”

    沙丝丽恍然道:“齐子概,我爹是齐子概!”

    诸葛然哈哈大笑道:“聪明聪明!龟崽子的子,臭盖的盖!”

    沙丝丽跟着念了一遍:“龟崽子的子,臭盖的盖!齐子概!”

    齐子概听诸葛然曲解姓名,恨得牙痒,一旁李景风与胡净俱是忍俊不住,掩嘴暗笑。齐子概忽地想到一计,哈哈笑道:“我再教你一事,你娘叫诸葛然。猪头的猪,打嗝的嗝。”他说到这,故意把葛念成打嗝的声音,怪里怪气,接着道,“以后谁想打你,你就说你娘是诸葛然。”

    沙丝丽学着说道:“我娘是猪~嗝~然!”

    诸葛然伸出拐杖敲地,骂道:“敢这样说,我先打死你!”

    沙丝丽见他凶恶,她在山上被打惯,实是害怕,忙缩到齐子概身边去。齐子概笑道:“小猴儿竟跟个姑娘一般见识。行,别叫娘,叫干爹。”

    诸葛然冷哼一声,说道:“你想惹事,别把我拖下水!事情办完了,该回崆峒了。”

    李景风忙道:“三爷,有些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齐子概问道:“什么事?”

    李景风说道:“饶刀寨跟戚风村的案子没干系,我又帮你找着了密道……三爷,饶刀寨那边,能否网开一面?”

    齐子概沉思半晌,说道:“我要先回崆峒。你通知饶刀把子,要招安要开荒任由他们,只要不当马贼,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李景风问道:“那六十名铁剑银卫的弟兄怎办?”

    “一样。”齐子概道,“发现密道的功劳够让他们回来当铁剑银卫。”

    李景风大喜,拱手行礼道:“多谢三爷!”

    齐子概又道:“通知完饶刀把子,到边关来找我。只需报上姓名,守卫不会拦你。”

    李景风讶异问道:“三爷要我去边关?”

    齐子概道:“你不是想当铁剑银卫?来边关磨练一阵子,你行。”

    李景风喜道:“我回头便去!”

    齐子概又对胡净道:“你欠我的一笔勾销,以后好生做人,别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胡净苦笑道:“以后不敢啦……”

    众人闲聊一会,李景风和胡净各自回屋。沙丝丽不曾如此舒适过,早趴在炕边睡着,齐子概将她抱上炕,盖了棉被。诸葛然敲了敲手杖,问道:“你真要收养她?”

    “她救我性命,又找不着地方安置。”齐子概道,“寻常夫妻要是收养了她,要不了多久妻子就得拿刀砍人。”

    “胡净总是色眯眯地瞧着她,”诸葛然道,“那小子求之不得。你要嫌他不配,送给李景风也行,那小子还是处,人品也行,便宜他,你收了女儿女婿,也便宜你。”

    “她是人,又不是东西。”齐子概道,“你哥要是把你送来崆峒当铁剑银卫,我肯定支持他当盟主。”

    “她有金发,是半个萨族。”诸葛然又敲了敲手杖,道,“太漂亮,会替你惹麻烦。”

    齐子概哈哈大笑:“我向来很会处理麻烦!”

    诸葛然看着齐子概,微微一笑,这一笑有着相互了解的默契。他知道他劝不了齐子概,只道:“以前彭老丐说过,‘侠’这个字早在百年前就跟怒王一起死在边关了。照我说,就算没有边关那一战,侠道这条路也迟早玩完。你说,背着这么多人,哪走得动?”

    齐子概摸着下巴:“我就没想过当大侠,就爱找些寻常门派管不着的地方打架罢了。”

    诸葛然不置可否,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忽地又问:“对了,那个李景风,你说他像不像……”

    齐子概纳闷问道:“像什么?”

    诸葛然想了想,骂了一声:“操,没事!”说罢离开小屋,径自回房去了,只留下一脸疑惑的齐子概。

    隔天,众人分道扬镳。齐子概与诸葛然要往崆峒,沙丝丽自也一样,李景风要先到陇南饶刀山寨报信,胡净要回安徽,便与李景风同行。

    李景风走这一趟,不仅发现蛮族密道,还帮饶刀山寨解了困,甚是开心。胡净在路上听他说了饶刀山寨的故事,问道:“你冒着这么大险救了三爷性命,怎地没向他索要回报?”

    李景风纳闷道:“三爷击退杀手,救我们性命,也没向我们要回报啊。”

    “那不同,咱们是跟他去找密道,这才遇着危险,得算他帐上。”胡净道,“你想学功夫,就该趁这个机会拜他为师。有了三爷这个师父,在崆峒没人敢欺负你,又能学到上乘武功,不是挺美?”

    李景风笑道:“他放过饶刀山寨就是对我的大恩了。我是想过拜他为师,只是……”说着搔搔头,道,“若是因为帮了忙就要求拜师,倒像是提条件,不见诚心,不如等寻个机会再看他肯不肯收我。”

    胡净叹道:“这一路跟你走来,总觉得三爷和副掌对你另眼相看,对我不屑一顾,想来就是冲这骨气。兄弟,你是有器量的人。不说别的,沙丝丽到你帐篷里,你能坐怀不乱,那日跳入冰川之中,更是有胆识,相较之下,我不过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李景风道:“胡大哥哪里话!没胡大哥帮忙,这趟也寻不着密道!”

    “会挖坟的人多了去,敢跳冰川的没几个。”胡净道,“不过有句话,兄弟劝你一句。三爷有通天的本事,才能顶天立地,不怕小人暗算,可你不同。你本事差,心眼实,得把心底这份刚正藏着,别轻易显露,要不莫说容易得罪人,即便不得罪人也得遭人嫉妒,日子难过。”

    李景风想了想,问:“难道见着不对的事也要闷不吭声吗?”

    胡净道:“量力而为吧。”

    李景风知道胡净为自己着想,虽不赞同这些话,仍说道:“多谢胡兄关心。小弟只是觉得,若只有三爷这般本事才能仗义,那世间能说话的人也太少。我爹走得早,我娘常说,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别跟自己良心过不去’,我只是守着这句话而已。”

    胡净知道劝不动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要去安徽,走另一条道。兄弟,有缘再见。”

    李景风别过胡净,一路向南,到了陇川镇附近,转向西行,上了山,往饶刀山寨去。他上回离开还是除夕,今日再回已是二月。正走着,忽见远方一条人影躲在草丛中,心想:“莫不是山寨放的哨子?”于是喊道,“是我!我是李景风,我回来啦!”

    那人听到声音,忙不迭地逃跑,李景风心下起疑,策马追上。饶刀寨的山路隐密颠簸,那人跑了几步,扑地摔倒,李景风上前一看,惊道:“老伯,怎会是你?!”

    原来那人竟是被山寨囚禁的疯老头,正满口塞着乱草泥土,显是饿得慌了,在荒山中随意取食。李景风跳下马来,取了干粮肉干,那疯汉原本要逃,见了食物,这才战战兢兢走近。李景风见他手指上又多了几处咬痕,心下恻然。疯汉一把将食物抢过,狼吞虎咽起来,李景风取了绷带,缓缓靠近,疯汉饿了许久,哪还管他。

    李景风递出水壶道:“慢点吃,别噎着。”那疯汉只看了他一眼,不住“呼呼”叫着。李景风帮他把伤口洗净包扎,忽地又想:“怎么饶刀把子将他放出了?”

    一念既起,李景风心口狂跳,猛地翻身上马,向山寨急奔而去。到了山寨门口一看,两侧哨所早已倒塌,李景风纵马而入,只见山寨里狼藉一片,散落满地断折的兵器。

    祈威肥胖的尸体就倒在寨门不远处,压在他的爱驹雪彪身上;老洪死在家门口,刚补上的屋角又被积雪压垮;聚义堂的大棚早已倒塌,底下隐隐约约压着几具尸体;叫得出名字的张保、赵新、同宗的李云开、不知本名的老瓜子,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山寨弟兄各自或躺或趴,散落在山寨各处,周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尸臭味。

    李景风往后山走去,这里横七竖八堆着数十具尸体,那把鬼头刀格外醒目。饶刀把子的手即便与主人分离了,仍是把刀握得死紧,他满是血污的尸体就倒在一旁,兀自怒目圆睁,不肯干休。

    李景风跳下马,将手臂接回饶刀把子尸身,又替饶刀把子阖上双眼,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他们是马匪,打家劫舍,死不足惜,或许这是报应。但是……但是……改过自新的机会就在眼前,怎么才这一个多月的功夫……就这一个多月的功夫……

    李景风心中难过,山寨里寂静无声,远远传开的只有他的啜泣声,在空谷中不断回响。

    他哭了许久,想起那疯汉还流落在外,这许多尸体一时也不好处理,可不能又让那老伯出意外,于是上马往来处奔去,待见到疯汉才安心。他正要靠近,忽地十余人从草丛中窜将出来,他虽精于闪避,人在马上,怎生闪躲,立时被扯下马来,被围起来一阵拳打脚踢,直打得鼻青脸肿。所幸他得了齐子概指点,屈膝抱头死命护住头胸,方才没有重伤,可身上各处都被打得伤痕累累。

    不一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住手!”两名壮汉将他架起,李景风认得是山寨的弟兄,不由得吃了一惊,再望向喊“住手”那人,竟是饶长生。

    只见饶长生满目血丝,神情悲痛,自腰间抽出刀,步步逼近。此刻他被打得昏头转向,神智不清,饶长生揪起他头发,语带哭腔骂道:“你个背信的狗畜生!还有那姓齐的无耻狗贼!我爹就不该错信了你们狗爷俩,白送山寨这许多性命!你还山寨弟兄命来!还我爹命来!”说罢一刀捅向李景风胸口。

    ※

    扣、扣、扣……

    稳定而有节奏的声响回荡在崆峒议堂前的走廊里。

    走廊上只有一个人,身材矮小,走路一跛一跛,那声音便是他拐杖拄地的声音。

    议堂大门是用整块石材打磨而成,甚是厚重,此刻正半掩着。

    诸葛然推开门。

    里头有十六张青石桌,每张青石桌后各有一张青石椅。那青石椅甚是古怪,做成太师椅的模样,然而有扶手,却无靠背。

    十六张桌椅围成一个大圈,两两相对的椅子隔着三丈距离。十六张桌子,十六张椅子,却只有一个人等着他,此时就站在议堂最里头的主位前。

    “朱爷,好久不见。”诸葛然轻轻举起拐杖,当作行礼了。

    名唤“朱爷”的男子面容俊秀,肤色白得有些过头,加上尖瘦的颊骨与下巴,风一吹便要飘走似的单薄身材,显得有些病容,单看外貌约在二十七八年纪,身着藏青色长袍,外罩一件羊毛披肩,披肩上绣了两长一短三道银线。比起其他铁剑银卫,他的气质更像是个书生。

    朱爷双手抱拳,做了个长揖,礼貌甚是周到。“请坐。”他示意诸葛然在正对面的位置坐下,诸葛然眉头一挑,在最靠近门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一个多月,点苍使者等得着实心焦,副掌再不回来,只怕要惊动诸葛掌门跟盟主了。”

    “四十多个人看着我被抓走,一个多月还嫌少了,等四十年差不多。”诸葛然转动手杖,“不过也难怪,抓我的可是名震天下的齐三爷。”他微笑道,“掌门亲弟抓掌门亲弟,这在九大家可不多见。我还真怕养成了风气,以后大家绑来绑去,绑到沈家唐家的闺女,咳,可不好玩。”说着眉毛一挑,用修正般的语气说道,“我说错了,那可好玩了。”

    “听说三爷带回一个义女,我还没见着呢。”朱爷微微一笑,“找到蛮族密道都是副掌的功劳,朱指瑕在此代替崆峒派,代替九大家向副掌致谢。”说罢站起身来,又是长长一揖。

    “连笑脸……”诸葛然心想,“没有不真诚的地方,却也没有一点让人开心的味道,连笑脸也是不过不失,这朱爷啊……”

    “就这样?”诸葛然不耐地把玩起手中拐杖,“没有回报的感谢跟‘忘恩负义’只是用词遣字的差别。”

    “三爷是个有恩必偿的人。”朱爷道,“何况副掌与他有交情。”

    “幸好是有交情的人干的,要不我这样被掳走,得出大事啰。”诸葛然嘟起嘴,抠抠下巴,又转了转拐杖。也不知他说的大事是指自己出事,还是齐子概掳走他闯了大祸这件大事。

    “难道这不是副掌仗义援手,帮了三爷一把?”朱指瑕道,“当众劫人不过兄弟间的玩笑,若是副掌坚决不帮,三爷哪有办法逼你?”

    诸葛然收起拐杖,在手中不住拍打,忽然端详起朱指瑕,问道:“奇怪,我记得朱爷你快四十了吧?前几年见你还是三十出头模样,隔了几年见你反倒是二十七八模样,越活越年轻,真不容易。”

    朱指瑕笑道:“看起来二十七八也只是看起来,实则还是四十,半点也讨不着便宜。”

    诸葛然忽地站起身来,握住青石椅扶手。那椅子乃是石雕,甚是沉重,诸葛然拖着椅子,“嘎吱嘎吱”的刺耳声音在空荡荡的议堂里回荡,尖锐难听。诸葛然走过十六张青石桌围成的圆圈,径自走到朱指瑕面前,将椅子放定,坐在朱爷面前。

    “我说个故事,朱爷听听。我有个朋友,仓库里头有老鼠,于是他丢了只猫进去抓老鼠。猫抓了一只又一只老鼠,到最后,仓库里的老鼠少了,猫想着老鼠没了,总该放老子出去了吧?可我朋友偏不信,他想,也许是猫没尽力,也许是老鼠会躲,总之,没法确定仓库里没有老鼠之前,这猫绝不能放出来。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三个月也过去了,再也没一只老鼠出现,那猫饿得半死不活,总算让我朋友相信这仓库里没老鼠,可以放猫出来了。哪知道就在我朋友要放猫离开的前一天晚上……”

    他说到这,忽地停顿下来,定定看着朱指瑕,却将问题转到另一个不相干的地方上去。

    “你猜前一天晚上,那猫吃了什么?”

    诸葛然眨着眼睛,微笑。

    朱指瑕与他目光相对,良久不语,似在沉思。过了好一会,嘴角慢慢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逐渐扩大,直到变成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微笑。

    朱指瑕答道:“它吃了一本叫《陇舆山记》下册的书?”

    两人目光相对,这次,诸葛然觉得朱爷的笑真诚了。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我哥当上盟主,就废掉铁剑银卫不出甘肃的禁令,还望朱爷在二爷面前美言几句。”

    他拖着青石椅走向大门,议堂中再度回响起那嘈杂刺耳的刮石声,直拖到青石桌另一头。

    扣、扣、扣……稳定有节奏的声响再次回荡在崆峒议堂前的走廊,声音渐小,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