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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昆仑共议

    昆仑九十年四月 春

    天空飘着细雨,落在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上,山风夹着水气,硬是在入春时节吹出了深冬寒意。涓滴细流渗入雪下,塞满缝隙,被寒风一吹,自然凝结成冰,面上又覆着一层水膜,冷不丁就要摔人一跤。

    惊嚎声极细微,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终至不可闻。“咚!”一支黑漆漆沉甸甸的铁爪子重重落在半融雪地上,先在凝结成冰的积雪上砸出个小窟窿,又用很勉强很挣扎的模样垂死弹起,在冰面上滑了一尺有余才停住。

    改变历史的事有时是震撼且剧烈的,像这支铁钩,坠地时撞出引人注目的声响。有时却是轻轻柔柔的,像这场小雨,悄无声息地令道路滑向另一个方向。

    一只大手拾起了铁钩。这人肩膀上围着条毡毯,狂风吹起乱发,将脸掩去大半,露出疑惑眼神。他抬起头,乌云勾结了斜风细雨,为天色染上厚厚的脏灰。

    ※※※

    杨衍抵达昆仑宫是去年除夕前的事。昆仑共议时,九大家掌门的车队与护卫多达数千人,昆仑宫需要大量人手照看,也就这时会找百余名短工来帮忙。这百余名短工都是经过严格审核,查祖宗三代在这不是一句笑话,而是实话。举凡籍贯、来历,是否有门派,祖上定居何处,姓什么叫什么,兄弟几人,都得清清楚楚,且查过亲眷,还会到出身的村庄亲访,这才有资格进昆仑宫当杂役。

    夜榜不知怎么弄来两个身份,让他们混进昆仑宫,彭小丐说,这不容易,连他也想不通怎么办到的。铁剑银卫查身份时是连村带镇一起查,来路稍有不明便不录用,便是夜榜的针线神通广大,也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这事得从里头干起,铁剑银卫里有夜榜的人,且还连着这条用人的线。”彭小丐道,“指不定身份不低,起码是十几年的资历。”

    明不详拒绝了夜榜的要求,只说自己不会泄密,不肯进入昆仑宫。杨衍劝了几次,明不详只说:“觉空首座认得我,容易露馅。”

    彭小丐察觉夜榜来人神色不善,便道:“他有闪失,这事就得砸锅。这次劫严三他也有份,又伤了青城大小姐,也是个亡命徒,不用怕他泄密。”

    彭小丐把话说到这份上,夜榜只得放人。

    “我会去找你。”明不详对杨衍说道,“只要你还活着,我总能找到你。”

    这话上次在武当分别时明不详就说过,后来明不详果然依约找来。杨衍紧紧抱住他:“兄弟,保重。”又道,“你跟景风的误会,早晚替你解开。”

    与明不详分别后,杨衍冒了一个叫孙才的人名,彭小丐改叫卢八水。夜榜将他们交给一名铁剑银卫,带他们前往昆仑宫。

    昆仑宫位在甘肃西边昆仑山脉末端的积石山,现改称“雪山”,接近崆峒与唐门交界处。昆仑宫依雪山而建,附近雄山峻岭,地势极高,长年积雪,越过雪山便是蛮族地界。然而雪山西侧俱是悬崖峭壁,险峻非常,部队无法越过,雪山便成横亘在萨教与九大家之间的天险。

    雪山脚下有个胡沟镇,由此入山的道路凿建得宽敞,容得下两辆马车错身。入口又称“停兵台”,九大家带领的兵马不能越过此处,昆仑共议时,只允许掌门亲自骑马上山,兵马车队留在胡沟镇。这规矩直到冷面夫人代表唐门来时才改了,冷面夫人不会武功,需要贴身八卫护持,因此破例让她带两名护卫上山。

    每到昆仑共议,铁剑银卫就会在此搭建帐篷,征用民居,收容来自各派合计数千人的车队。铁剑银卫也会在各处要道上巡守,这得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之前饶刀山寨说过冬之后扫荡马贼的银卫就少,便是因此。

    沿着停兵台上山,行个三里左右就能抵达昆仑宫。杨衍第一次见到昆仑宫时,被这建于雪山山脚处的宏伟宫殿所震慑。震慑他的倒不是宫殿的气派恢弘,说起来武当的玄武真观腹地更大,建筑也更加气派,但这昆仑宫全由玉石所建,与中原庭院大相径庭。再则,周围地势陡峭,远近峰峦连绵,雪地苍茫,唯独此宫拔地而起,尤见神圣庄严,比起来,玄武真殿是真俗气了。

    只是这样一座大殿,又地处偏远,只怕非十数年不能竣工,怎地会是九十多年前昆仑共议制订九大家规矩的地方?

    “昆仑宫本是前朝明教的圣殿,也是门派所在。明教由关外传入,渊远流长,在关内亦有数百年历史,也曾壮大一时,不输九大家。他们花了数十年时间修建这座昆仑宫,那时还叫光明殿。”彭小丐解答杨衍的疑问,“百多年前,怒王还没起义时,关外萨教兴起,东征西伐,危及了明教在关外的根源。关外明教号召圣战,中原明教弟子几乎全数离开中原到关外响应,结果都没回来。”

    “现在崆峒境内还有些明教信徒,只是不多了。”彭小丐道,“昆仑共议前,九大家彼此攻伐,互不信任,顾琅琊号召共治,最后选定的盟主所在地就是这。这里有许多好处,一来有险可据,二来与蛮族接壤,以示不忘蛮族威胁,三来,昆仑山向来是圣山,四来,有个现成的堂皇宫殿。最重要的一点,九大家兵不犯崆峒,铁剑银卫不出甘肃,保证了昆仑宫不受其他门派影响。要不,你在九大家境内哪处弄个这样的地方,只怕谁也不服,盟主也不敢轻易赴任。”

    “说到底,九大家也没个信任,都在互相算计呢。”杨衍冷笑,“只是辛苦历任盟主在这受冻了。”

    “多的是想来受冻的傻子。”彭小丐啐了一口痰,“点苍搞了好几年动静,就为了诸葛焉要坐这位置。呸,差这十年吗?”

    杨衍与彭小丐为习惯夜榜给的新身份,在来的路上练习了许久,直至不会叫错名字为止。杨衍一双红眼格外引人注目,平时就眯起眼睛。彭小丐与齐子慷兄弟相熟,虽然十几年没见,又剃了光头,仍唯恐被认出,平时只躲在厨房干杂役,干完活就躲进房间不出,几个月来藏得仔细,没被发现。

    杨衍将背上那袋小麦抛入库房,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快些,东西还多着呢!孙才,你又偷懒!”他又听到那娇叱声,像是随时都在找他麻烦似的。

    正吆喝的是名身材娇小的姑娘,看着二十三四模样,杨衍也不清楚她具体几岁。这姑娘名叫王红,与杨衍这些杂工不同,她来昆仑宫已经五年,本是厨娘,管仓库的霍勋对她有意思,特意调来当副手。这姑娘时时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发脾气的时候比不发脾气的时候多,骂人的时候比不骂人的时候长。她性格泼辣,又有霍勋撑腰,众人都怕她。

    杨衍这几个月时时被她喝叱,有时忍不住想顶撞两句,又怕露出马脚——彭小丐交代绝不可引人注目,这才忍气吞声。这时又听她喝叱,杨衍怕她又找麻烦,一转身,就见王红站在面前。

    “你搬一袋麦子要多久?”王红骂道,“还不如一个老头!”

    杨衍喏喏几句应了,径自往门口走去。王红见他态度傲慢,更是不满,在后头冷嘲热讽,杨衍也不理她。

    ※※※

    “还是没见着。”回到房间后,彭小丐道,“偷把兵器倒也容易,只是对付严非锡,若无惯用兵器,就少了点胜算。”

    高手过招,胜负毫厘之间,何况彭小丐那把刀是特地打造,厚重异常,几十年来使惯了。他对上严非锡本无必胜把握,若没了兵器,胜算更低。

    “会不会遗漏了?”杨衍问道,“被其他人搬进库房了?”

    “我也这样想,可也没办法。货入了库,库房就上锁。”彭小丐道,“我更担心被人发现,那就麻烦了。”

    杨衍道:“就快昆仑共议了,我瞧仓库都满了,要是没送进来……”

    杂役进入昆仑宫不能携带兵刃,何况彭小丐惯用的那把黑刀甚是惹眼,夜榜只说会想办法送入,要他们注意送来的货物,若是画有三条红线,便是夹带了物品,需他们设法取出。可四个月过去,仍没见着有标记的麻袋。

    彭小丐接着道:“我听说明天是最后一趟,之后到共议前都不会有东西送进昆仑宫。指不定是盯得太紧,夜榜觑不着空。这不打紧,我最怕的是送进来咱们却没找着。我那刀显眼,若被发现,整个昆仑宫都得翻过来,别说杀严非锡,能不能逃走都难说。”

    “那狗贼几时会来?”杨衍问道,“咱们还有多少时间?”

    “照理说,华山与唐门是离得最近的,该来得快些。往例也是如此,就属丐帮最慢。”

    “从停兵台到昆仑宫这三里路,沿途有铁剑银卫驻守,可咱们还是得在这段路上动手,等严非锡进了昆仑宫,戒备森严,动手更难。况且二爷也在,拖得越久,来的掌门就越多,李玄燹、玄虚、徐放歌、沈庸辞都是绝顶高手,还有个觉空,要动手就更不可能了。”彭小丐道,“难在怎么跑。我寻思一旦得手,附近肯定大乱,咱们见机行事,想法子逃出去,再做下一步打算。”

    “还有徐狗贼!”杨衍咬牙道,“也不能放过他!”

    “不成,杀了严非锡,难再杀徐放歌,得再找机会。”彭小丐道,“心急吃不了热包子。”

    这天来了足足十余辆马车,运的多半是萝卜、蔬菜、肉干等物。东西送来时,杨衍正在厨房吃饭,听见王红吆喝,忙搁下了碗筷出去帮忙。

    他一边搬着东西,一边寻找有记号的麻袋,可搬了七八辆车子都不见记号。杨衍越搬越焦急,心想:“难道错漏了,早被送了进去?若是被人发现,麻烦就大了!”

    他摸到一袋肉干,正要搬下,忽地觑见另一个麻袋上画着歪歪斜斜三道红线,心中一凛,想:“总算送来了!”忙弃了手中这袋肉干,正要去拿,却被旁边一人搬走,杨衍忙又提了肉干跟上,转身太急,不意竟撞上一人。

    只听那人“唉呦”一声,捂着鼻子摔倒在地,却不是王红是谁?

    杨衍哪有空理她,正要跟上前头那人,忽地一人拦在面前,道:“撞了姑娘,不道歉吗?”是管仓库的霍勋。

    杨衍忙道:“王姑娘,对不住!”正要离开,霍勋又将他拦下,骂道:“王姑娘还没说让你走!”

    杨衍见前头那人已进了仓库,大感焦躁,忍不住道:“我就撞了她又怎样?要断手断脚还是砍头来赔?”

    霍勋听他顶撞,骂道:“还敢发脾气?!”伸手攒了他一把。杨衍这几个月练功有成,霍勋这一攒竟然攒他不动,讶异道:“你这小子还有些功夫?!”说完往他脚边扫去。

    杨衍见霍勋一脚扫来,本能后跃避开。他身上携着重物,这一跳还甚是灵动,霍勋更是吃惊,抢上前去,一拳往他面门挥去。

    一跃之后,杨衍当即后悔。若是纠缠下去,只怕要惊动周围,他一咬牙,脸上挨了一拳,麻袋掉在地上,散了一地肉干。霍勋抓住他衣领,喝道:“这么好的功夫,哪学来的?!”

    杨衍只得道:“村里有个卖把式的老拳师,偷学的,也不知是哪个门派……”

    霍勋犹自不信,王红抢了上来,一巴掌扇在杨衍脸上,骂道:“叫你不看路!”这一巴掌甚是响亮,杨衍一个踉跄,“嘶”的一声,衣襟被霍勋扯破一条长缝,怀中滚出不知什么事物,在地上滴溜溜打了个转。

    王红讶异道:“什么玩意?”拾起一看,是颗由许多掰弯的绣花针捏成的铁球,上头早蚀满了锈,问道,“这是什么?”

    杨衍见针球被夺,顾不上装傻,起身想要夺回。王红见他来势汹汹,吃了一惊,忙退开几步。霍勋上前阻拦,喝道:“还敢作恶!”

    一旁人见他们争执,早围了上来。杨衍不敢动手,喊道:“那是我的东西,还我!”说罢又作势要抢,却被周围人拉住。

    霍勋从王红手上接过针球,端详一会,怒道:“这是武器!你带武器进昆仑宫,不是奸细就是刺客,我要禀告欧总队长!”

    “这就是针做的铁球,算什么武器?!”杨衍大怒,管不住口,骂道,“你们这是欺负人!”

    霍勋道:“这是铁做的!不是兵器,我照你头上砸一下,瞧你死不死!”

    杨衍勃然大怒,甩开众人,大声道:“你砸!使了劲砸,砸不死就还我!”

    那针球是他纪念家人之物,杨衍怒气填赝,瞪圆了眼,霍勋与王红见他双眼红通通的满布血丝,甚是骇人,都吓退了一步。

    霍勋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失了面子,逞强道:“想动手?瞧我打不死你!”

    彭小丐忙赶来护住杨衍,赔罪道:“霍总管,王姑娘,少年人不懂事,莽了些,别生气。”又对杨衍道,“快把衣服穿好,破破烂烂的,成什么样子?”

    霍勋本想追究杨衍会武功的事,见他衣服破了,怕真报到上头会被究责擅自动手,只道:“教你做人要有礼貌!”

    王红仍是忿忿不平:“这人功夫不错,又带着兵器,瞧着可疑,不如抓他去见欧总卫长,查他底细!”

    霍勋却不想惹事,只说算了,又问:“有没有撞疼你?”

    王红骂道:“算你娘!就是怕事!”说完快步走去,霍勋忙追上宽慰。

    杨衍追着二人喊道:“把东西还我!”昆仑共议在即,霍勋不想惹事,琢磨着这针球确也算不上兵器,打厨房里拎把菜刀都趁手得多,正要归还杨衍,王红却一把抢过,道:“这是禁品,拿去丢了!”说罢扬长而去。

    杨衍又气又急,正要冲上,一双大手紧箍似的从后将他当胸抱住。只听彭小丐劝道:“孙兄弟,别发脾气,冷静,冷静!”

    杨衍知道彭小丐为何劝他冷静,可那针球为人所夺,强抢只怕误事,但若不抢,眼看就要被丢弃,不由得心中气苦,眼眶一红。

    霍勋喝散围观众人,道:“快干活,别看热闹!”说完又追向王红。

    杨衍弯腰捡拾散落一地的肉干,禁不住悲愤,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彭小丐陪他捡拾,杨衍情绪激昂,只是咬着牙。众人见他难过,以为他气傲,被欺负了委屈,有的假作不见,自顾自搬货,几个好心的帮他拾捡肉干。

    好不容易收拾完毕,杨衍虽然心烦意乱,仍低声对彭小丐道:“我见着了。”

    彭小丐听了这话,神色不变。车上货物早被搬空,他正要进仓库察看,却被霍勋拦下,问道:“货都搬完了,进去干嘛?”

    彭小丐忙道:“我钱袋没了,许是掉在里头,想去找找。”

    霍勋骂道:“你也有钱袋?破事多,快些!”

    彭小丐应了几声,只见仓库里分门别类整齐堆着上百个麻袋,却找不着是哪个。又听霍勋催促,只得道:“找着了,这就出来!”

    ※※※

    杨衍低头道:“对不住。”

    彭小丐挥挥手道:“没事,不怪你。再说,就算当场找着,也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刀拿出来,我身上也没地方藏,本就要跑第二趟。”

    彭小丐沉吟半晌,道:“有几个难点,仓库的钥匙和守卫,以及那个有记号的麻袋在哪。这样说来,霍勋拿走你那针球,也是好事。”他心知杨衍难过,拍拍他肩膀,一时不知如何宽慰,只道,“别难过,还有时间,咱们一起找,得替你把那针球找回来。”

    杨衍摇头道:“先办正事,替爹娘报仇比找针球重要多了。”

    彭小丐道:“这事能一并处理,不过杨兄弟……”他想了想,叹道,“算啦,你这暴躁脾气,怎样也改不了。”又道,“有点血性也好,好过你天叔,这辈子就败在血性不足,丢了爹的脸。”

    他说完,站起身,开门要走。此时已入夜,杨衍忙问道:“天叔,你要去哪?”

    彭小丐道:“帮你找那针球去,顺便拿回我的刀。”

    杨衍当即起身,跟着彭小丐一同出去。

    昆仑宫南北长三百五十丈,东西宽两百五十丈,当中主殿本名光明殿,后来改名昆仑殿,有大小房间数十间,盟主与九大家重臣使者均住在此,大殿是公办的地方。

    昆仑宫左侧是群英殿,后方住的是驻守在这的门派亲卫,约两千人,大殿是总侍卫长发布军令之处。崆峒担任盟主,总领是外号“熊掌”的安启玄。这人擅长掌法,崆峒议堂十六个席次占着一个,也是除齐子慷外在昆仑宫身份最高的人。

    昆仑宫右侧是长安殿,后方住着当地劳役千余人,男女分开,男丁入夜擅入女眷房中,无论源由皆是问死。膳房、食堂、仓库皆在此处。长安殿总管低了群英殿一阶,目前由同是崆峒出身的倪砚统筹。倪砚办事干练,是朱指瑕的直属文官。

    杨衍跟着彭小丐来到霍勋房门前,彭小丐敲了门,霍勋开门,见是他俩,疑道:“卢老头,你来干嘛?”

    彭小丐陪笑道:“借一步说话。”说罢就要进屋。霍勋正要拦阻,彭小丐何等功夫?半作强硬半滑溜,闪身进去,目光不住在屋内打转,口中说道:“霍总管,我这小老弟今天不长眼,冲撞了您老人家。我就想问问,今日那针球是我这小弟亲人留下的一点念想,能不能劳烦您老人家向王姑娘说一声,把东西还我们?”

    霍勋道:“早扔了!”

    杨衍大急,问道:“扔哪了?”

    霍勋道:“不知道!快滚!这玩意是禁品,谁也不能私藏!”

    杨衍强压怒气,哀求道:“那是姐姐留给我的小玩意!霍总管,你跟我讲一声丢哪了,我收好,以后再不拿出就是!”

    霍勋怒道:“说扔了就是扔了,哪来这么多废话!快滚!”

    彭小丐见他衣着整齐,心念一动,往前走了几步,双眼仍环顾四周,道:“霍总管别急,您就指点指点。要不这样,我们去问问欧总队长,看这针球能不能留下?要是不能,我们没话说,否则我这兄弟总是憋着一口气,干活不勤奋,惹是生非。”

    杨衍听了甚是疑惑。他们行事低调,就怕露了形迹,追究到总卫长那边不是自找麻烦?他以为彭小丐是为他冒险,不由得心下感动。

    霍勋怒道:“这是威胁我?不想干活就滚!”

    彭小丐道:“就指个地方,找不找得着还不知道呢。”

    霍勋怒道:“王姑娘拿去扔了,扔哪问她去!不过她住女眷房,入夜后进不去!”

    彭小丐点头道:“多谢指点。”说完拉了杨衍的手道,“明天再问。”

    两人离了霍勋房间,转到屋角处,杨衍见彭小丐停下脚步,知道他有算计。果然,等了片刻,霍勋开门走出。杨衍道:“他要去哪?”

    彭小丐冷笑道:“看他衣裳就知道赶着出门,找女人去。”

    杨衍这才明白,彭小丐故意说去找欧总队长,是知道霍勋不想耽搁出门时间,是个以退为进,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彭小丐道:“跟着他,应该能遇着王红那婊子,我去他房里找仓库锁匙。”又道,“你别冲动,等落了单再问,客气些,把人逼急了要出事。”

    两人计议已定,杨衍跟在霍勋身后去了。彭小丐趁着周围无人,重回霍勋房门口,却见房门上了锁,不禁眉头一皱,又推窗户,也是锁得牢靠。他身为彭老丐的儿子,出生时父亲已是丐帮分舵主,虽然多有阅历,对鸡鸣狗盗的手段并不擅长,不由得有些懊恼。

    若是平常,打破门窗于他本不是难事,但势必留下痕迹,会被追查。他犹豫半晌,正寻思是否离开,又担心兵器放在库房中被人发现。他与霍勋身份虽然有别,居所却差相彷佛,窗户同为对掩,后头有一木栓栓住两扇窗。他一咬牙,把手抵在窗后木栓位置,见周围无人,趁着一阵风来,吹得窗户嘎嘎作响,猛一发力。

    这下运劲似有若无,刚中带柔,旨在震断窗后木拴,却不伤及窗户。掌功本非他擅长,这般运劲又是极难,一不小心就要将两扇窗户震得稀烂,饶是他功力高深,也无十全把握。

    “嘎”的一声,窗户剧烈摇动,却是不开,彭小丐心下失望。忽听到几声怪叫,如猫叫,又如婴儿哭声,知道是附近偶尔能见的猞猁,他心念一动,往围墙处走去。

    果然,不知哪来一只误闯昆仑宫的猞猁,正在墙边树荫里徘徊,找着出路。

    抓这只猞猁花了一番功夫,到底还是抓着了。那小畜生在彭小丐怀里死命挣扎,也不知抓了几道爪痕,幸好山上寒冷,衣服厚,爪痕不深。彭小丐左手捏着猞猁嘴巴,不让它发出叫声,将它夹在肋下,右手出掌,毫不客气地在窗户上打了个大洞,取下栓子,堂而皇之跳入屋内,把窗户掩上。

    他早在之前进来时就注意过屋内摆设,果然花点功夫就在床头一个木盒里找着了仓库钥匙。看左右无人,彭小丐离去前将猞猁丢在屋内,跳出窗外,伸手把木栓栓回,快步离去。那猞猁大声鸣叫,不住撞门,不一会惊动了左右邻居,忙开门察看,只道是不知哪来的瞎眼畜生撞破了霍勋房间窗户,被困在屋里头。

    彭小丐取了钥匙,快步离去,赶到库房。昆仑宫的库房共有四间,彼此间隔,离偏门出口不远,运货马车驴车一律由此进入,卸货即走。

    入口只有一个,八名守卫前后左右来回巡视。这可难倒了彭小丐,这库房前后不过十余丈,就有八名守卫,打倒他们容易,可一旦弄出动静,势必引来麻烦。可照他们这样巡逻,当真无可趁之机,不由得懊恼起来……

    ※※※

    杨衍偷偷摸摸跟在霍勋身后。霍勋往昆仑宫大殿前的校场走去,此地是昆仑、武英、长安三殿的交接处,即便入夜,往来人物也多。校场周围点满火把,巡逻极多,此时还不到宵禁时间,杨衍躲在暗处,只作闲晃,偷偷盯着霍勋。

    霍勋等了许久,久到杨衍都不耐烦了,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见王红施施然走来。杨衍远远望去,他目力不行,不能如李景风那般看得真切,却也看见霍勋不住哀求模样,心想:“奇怪,明明是姑娘晚到,这霍勋怎么反倒苦苦哀求,好像自己做错事似的?”

    过了会,霍勋与王红离去,杨衍正要跟上,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望去,是个不认识的人,身披银肩,应是名铁剑银卫。

    只听那人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干嘛?”

    杨衍忙道:“小人孙才,是短工杂役,难得能来一趟昆仑宫,不免好奇走动。”

    那银卫道:“那好,过来帮忙。”

    杨衍回头望了眼王红与霍勋身影,道:“小人还有事……”

    那银卫骂道:“叫你来就来,什么事都给老子搁下!信不信我报到欧总队长那去,扣你薪饷,赶你出去!”杨衍无奈,只得乖乖跟着。

    那银卫领着他到了长安殿前,见一个大木柜子,抽屉都上了锁。那银卫道:“帮我搬到昆仑殿门口。”

    杨衍道:“我是杂役,不能进昆仑殿。”

    那银卫骂道:“操!谁叫你进去了,搬到门口就行!”

    杨衍心想不过就是个木柜子,伸手去搬,却极为沉重,原来里头装满了东西,料是公文一类。

    两人将柜子搬到昆仑殿门口,杨衍正要离去,忽听一个声音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小王呢?”

    那银卫忙拱手行礼道:“小人毛顺,见过掌门!”

    杨衍吃了一惊,忙转头望去。只见来人年约四十出头,比齐子概矮些,也更瘦些,五官与三爷有些神似,着青色棉袄,披一件黑色狐裘,狐裘上绣着三道银线。杨衍连忙行礼道:“小人孙才,见过……”他不知该怎么称呼,是叫“掌门”吗?可自己不是崆峒门下,若叫“盟主”,似乎自己也不属九大家……还是就像三爷那样,叫声“二爷”?

    “叫我二爷就好。”齐子慷问,“你说你叫什么?”

    “小人孙才,见过二爷。”杨衍忙道。

    齐子慷又问那银卫:“刚才问你话呢。”

    “小王闹肚子,我请了个杂役帮忙。”那银卫回答,“这就找人把柜子搬进去。”

    “不用了,现在这时节,大伙都在忙。一事不烦二主,“齐子慷问杨衍道,“孙兄弟,劳你大驾可好?”

    杨衍忙道:“不敢……好!”

    这人是齐子概的兄长,齐子概对他有恩,杨衍最是爱屋及乌,对二爷天生就多几分好感,又见对方客气,更是敬佩。

    齐子慷笑道:“那好,我还有些事,你们在书房门口等我一会。”

    这是杨衍第一次进入昆仑殿,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个圣地终身无缘踏入。大殿是盟主接待使者的地方,转入殿后,又有许多楼宇房间,多半闲置着。

    杨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些古怪的石壁,前后无出口。那银卫见他东张西望,喊道:“别乱瞧,小心挖你眼珠子!”

    杨衍应了几声是,又转过几个回廊,到了一间大书房外,与那银卫站在门口等待。

    ※※※

    彭小丐在库房附近徘徊许久,始终想不着潜入的办法,不由得叹了口气。眼看就要到宵禁时间,届时守备更加森严,他只得赶回霍勋房间,见霍勋还没回来,那猞猁早被人放了出去,窗口大洞依然,彭小丐将钥匙放回原处,这才离开。

    他回到房中,正自懊恼,又不见杨衍回来,思来想去,唯有趁下次开库房时进入寻找,但要怎么带出,又是麻烦。正踟蹰间,目光一瞥,见床头叠好的棉被有些凌乱。他出门前棉被叠得整整齐齐,不曾动过,不由得起疑,顺手一掀,棉被下凸起一块黑乎乎的事物,却不正是他那把惯用的黑刀?

    ※※※

    杨衍直等到误了宵禁时间,中间几次想离去,那银卫都道:“你走了,等掌门回来,我跟他一起搬这柜子吗?”

    杨衍无奈,好不容易等到齐子慷回来。齐子慷见两人站在门口,开了门锁,指着一块空地道:“放这吧。”

    杨衍把柜子放定,正要告退,齐子慷忽道:“你叫孙才是吧?”

    杨衍忙低头道:“是。”

    齐子慷道:“你留下。”又对银卫道,“你先下去吧。”

    那银卫恭敬告退,杨衍心想:“留我做什么?”他心下疑惑,不敢抬头,用眼角余光去瞥齐子慷。只见齐子慷走到书案前,打开抽屉取出什么东西。

    忽然又有人敲门,道:“禀盟主,有九大家掌门到胡沟镇了,明日便要上山。”

    齐子慷点头道:“知道了。”

    那人离去后,齐子慷自言自语道:“忘了问是哪家,罢了,八成是老严,他离得近。”

    杨衍听到严非锡,心中一动。

    “你说你叫孙才?”齐子慷问道,“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杨衍抬头望去,可不就是自己亟欲寻找的那颗针球?这针球怎会落在二爷手上?他不由得惊疑交加。他心中虽不踏实,仍低着头,眯着眼道:“是小人的东西,被管仓库的王姑娘收走了,怎会在二爷手上?”

    “我听说仓房那边下午起了争执,招了人来问。那姑娘收了你的东西,我让她交出来,本想找人转交给你,这么巧就遇上了。”齐子慷将针球递出,“拿去。”

    杨衍大喜过望,“多谢二爷!”弯腰恭敬去取。齐子慷指尖一拨,针球往手肘弹去,杨衍一把抓空,忙探手去够。齐子慷见他欺进,右足扫中杨衍膝弯,杨衍“哎呦”一声,正要摔倒,齐子慷当胸一把揪住他衣领,这才稳住身形。

    “你会功夫?”齐子慷狐疑问道。

    “以前村里有个卖把式的老拳师,跟着学了几招。”杨衍道。

    “叫什么名字?”齐子慷问。

    杨衍本是随口胡诌,没成想对方竟追问。他虽聪明,但江湖阅历少,这几个问题来得突然,脑子里顿时空白一片,只得现编:“呃,叫……叫什么来着?大家都叫他,彭老……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说起师父,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玄虚,反倒是彭老丐与彭小丐父子,可话到嘴边又觉不妥,连忙换了个字。

    齐子慷见他支支吾吾,疑心更重。杨衍见齐子慷面露疑色,忙道:“村里人都这么叫的。”

    齐子慷上上下下打量杨衍,看他眯着一双眼,眼皮底下隐隐透出一丝红色,道:“把眼睁开。”

    杨衍忙道:“我打小就是眯眯眼,睁不开。”

    齐子慷道:“有多大睁多大。”

    杨衍不敢违逆,把眼睛稍稍睁大一点,齐子慷伸手拨开他眼皮,拨开左眼又拨右眼,见他一双眼通红,“咦?”了一声。杨衍心说要糟,只道身份已被识破,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听齐子慷问道:“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杨衍听他似乎不明就里,忙道:“小时得了眼疾,落下病根,从此眼睛就红着了。”

    齐子慷问道:“怎么遮遮掩掩不给人看?”

    杨衍知道糊弄不过去,念头急转,道:“我……我这怪模样总吓着人,平常就低头眯眼。”他担心齐子慷追问,忙又道,“二爷,这针球能还我吗?”

    齐子慷将针球递给杨衍,杨衍连忙接过。针球失而复得,他不免心中激动,感谢道:“多谢二爷。”

    “听说你那时气得慌。”齐子慷问道,“霍勋说这是凶器,我觉得不像,厨房里抄把菜刀都比这有用。你留着这么个古怪玩意做什么?”

    杨衍道:“这是我姐的遗物。”

    齐子慷皱眉问道:“令姐的遗物?令姐……把缝衣针捏成颗球做什么?”

    杨衍道:“我以前跟姐姐感情不好,偷了她针,捏弯了藏起。”

    齐子慷“喔”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道:“活着的时候斗气,现在人不在了,就天天念着了?”

    杨衍哼了一声,道:“才没有!她以前常欺负我,我到现在还讨厌她!”

    齐子慷道:“既然讨厌,我帮你把这球丢了吧。”

    杨衍忙将针球收起,道:“她到底是我姐,留点念想。”

    齐子慷笑道:“兄弟姊妹间斗气,常有的事。我有个哥哥,仗着大我几岁,常管着我跟老三。等我年纪大了,小时候那些怄气的事……”他说到这,忽地停下,过了会,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什么伤心事。

    杨衍见齐子慷沉默半晌,叹气之后嘴角又微微扬起,仿佛又想起什么趣事般,可随即又眉头紧锁。这忽悲忽喜的模样显然是在回忆往事,杨衍此时就怕他追问,趁机转移话题,问道:“二爷也有姊妹吗?”

    齐子慷笑道:“有。不过我刚才想的是我弟,他打小就爱惹事。”

    杨衍笑道:“原来三爷也有调皮的时候啊。”

    齐子慷见他提到三爷语气自然,不禁一愣。杨衍察觉失言,忙道:“对不住,小人失礼了。”心中不住暗骂自己该死,怎地这般不小心?

    他跟齐子概相识在前,齐子概又很随和,从不摆架子,两人相处哪有什么尊卑之别?杨衍向来重亲友,敌视九大家,齐子慷对他而言是“三爷的兄弟”,这个认知远超过“昆仑盟主”与“崆峒掌门”,是以他一开始还警惕着,几个问题过后,他一松懈,竟口无遮拦起来。

    齐子慷道:“这语气听着,你认识老三?”

    杨衍忙道:“三爷名震天下,谁不认识!一提起三爷,大家都觉得亲近!”

    齐子慷点点头,道:“也是,老三是没什么架子。你说话挺利落,认得字吗?”

    杨衍点头道:“认得一些。”

    “仓库那没活了。”齐子慷道,“你这双眼睛太显眼,尤其在崆峒,让人瞧着不舒服。”

    杨衍心中一惊,以为齐子慷要赶自己走。眼看严非锡就要来了,被赶出去岂不是功亏一篑?忙道:“二爷,我办事麻溜得很,您别赶我走!”

    “没赶你走。要赶你走也难,这几个月缺人缺得紧,找替换的人手还得要时间。”齐子慷道,“我吩咐下去,明天开始你来这里帮我处理杂务,等昆仑共议结束,大批的东西要运回三龙三龙关,事情可多了。”

    杨衍大喜,道:“谢二爷赏识!”

    齐子慷挥挥手道:“宵禁了。没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杨衍忙告退离去。

    ※※※

    杨衍回到房里,见彭小丐对着他那把刀出神,大喜道:“天叔,你真有本事!”

    “屁的本事!”彭小丐骂了一声,道,“这刀不是我拿回来的,夜榜在昆仑宫还有人!”

    杨衍不由得一愣,问道:“谁?”

    彭小丐翻了个白眼,回道:“不知道!我偷了钥匙想潜进库房,但守卫严密,怕惹出动静,没敢妄动。没想到一回来,刀就藏在被子里了。”

    杨衍道:“管他怎么来的,刀拿回来了,天叔还有什么不欢喜的,怎么还皱着眉头?”

    彭小丐道:“我拿不到的东西,夜榜能拿到,凭什么?夜榜怎么这么神通广大?”

    杨衍一想是啊,夜榜果然神通广大,匪夷所思,不禁问道:“天叔怎么想?”

    “本事这么大,定然是潜伏已久的针。在昆仑宫还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刀,九大家里得有多少这样的人物?”

    杨衍道:“想来很多了。”

    彭小丐摇头道:“不对。用间向来难,派出去的人越多,暴露的几率越大,非得是心腹不可。我举个例,我派你去丐帮做针,你呆个五年十年,升上了分舵主,下头有几百上千人任你使唤,月俸就有十两银子,买田置业,娶妻生子,你还替夜榜卖命不?”

    杨衍咬牙道:“徐狗子可恨,我当然……”

    彭小丐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假如我是帮主,你还向着夜榜吗?”

    杨衍想了想,道:“没理由,除非我有什么把柄给夜榜拿住了。”

    彭小丐笑道:“是啊,地位越高的人越不想跟夜榜沾亲带故,顶多就是交换讯息,互通有无罢了,夜榜消息灵通就是这原因。可打从我们混进昆仑宫,到拿回刀,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夜榜这针埋得也太深。若崆峒真有什么重要人物是夜榜的针,谋杀九大家掌门这等大事会想掺和其中?被逮着了三代都得死。总之,这事透着古怪,只是我一时参不透。”

    他说到这,忽地一愣,摸了摸下巴,似是摸着早不存在的长须,道:“夜榜肯接这门生意,着实大胆,这事抖出来,九大家不刮地皮把夜榜从地缝里抠出来才怪。八万两……八万两……嘿嘿,果然是人为财死。”他冷笑几声,问道,“你找回那颗针球了吗?”

    杨衍道:“二爷还给我了。”当下把自己遇见齐子慷的事说了一遍。

    “天叔,你说二爷会不会起疑?”末了,杨衍担忧问道。

    “不知道,但应该没事。”彭小丐沉吟半晌,道,“你这双红眼虽然醒目,但你在江湖名声不显,又没背着通缉,他未必知道。你话里有破绽,可他只要不是先入为主,也圆得过去。他叫你帮着处理杂务,也许真是昆仑宫缺人手,但也说不定是想再试探你,你还得小心些。”

    “二爷是怎样的人?”杨衍问道,“跟三爷一个性子?”

    “臭大个那性子哪能当掌门,崆峒犯蠢吗?”彭小丐道,“这齐二爷性子与三爷是有些像,粗中有细,是个稳重人,没当上掌门前,三爷闯的祸都是二爷跟朱爷替他收拾的。就拿你这件事来说,昆仑宫上下几千人,每天多少事,你丢个针球,他马上就知道,还帮你拿回,这细腻功夫三爷却是没有的。”

    “那齐家大爷呢?”杨衍问道,“只听人说二爷、三爷,没听过大爷,他们大哥不在了?”

    “二十几年前就死了。”彭小丐道,“说是出外时被奸人所害,凶手已伏法。别人的家事,我不好多问。”

    杨衍点头道:“原来如此。”又急忙道,“还有件事,我听说有九大家的掌门到胡沟镇了!”

    彭小丐霍然起身:“真的?”

    杨衍道:“是,二爷说八成是严非锡!”

    彭小丐疑问道:“八成?你没打听是哪个门派?”

    杨衍低下头,有些心虚地回答:“没有……”

    彭小丐道:“昆仑宫戒备森严,咱们只有一次机会。早上要点卯,人不见了就会找,这还罢了,点不到卯也不会立刻来寻,但若半天不见,肯定要找人,找不着人,立时就会警戒。再则,出宫困难,我们摸黑去,回来更难,若不是严非锡,这趟就白来了。”

    杨衍道:“若是明日再问明白呢?”

    彭小丐道:“只怕对方明日就到了,问明白也来不及。”他停了一下,接着道,“要不是今天白耽搁了这些时间,还来得及打听打听。”

    杨衍怒道:“都怪那对狗男女!”

    彭小丐道:“照理而言,华山离得近,的确应该是最早到的。”他想了想,终究没把握,问道,“杨兄弟,你怎么说?赌不赌?”

    杨衍道:“赌了!”

    彭小丐点点头:“我也这样想。”说完举起刀,试了几个砍劈动作,笑道,“好兄弟,回来得正是时候!”

    当下两人开始计议,由停兵台至昆仑宫有三里路,掌门不能带兵上来,也就是说,这段路上严非锡是孤身一人,这是刺杀他的最好机会。论武功,彭小丐与严非锡不分伯仲,会是一场恶战。

    但有一点难处,这三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毕竟九大家掌门亲临,不可能没点周护,头尾两处自然有人接应,中间路上,每隔十五丈也有两名守卫侍立。

    “一旦动起手来,那群侍卫就会来帮忙,“彭小丐道,“还得靠你拖延。时间长了会来援兵,不能拖,最好十招之内解决严狗。”

    杨衍自然明白这是件难事,莫说十招,百招内能取下严非锡都是运气。

    “要偷袭。”彭小丐道,“我们先去埋伏,见机行事。”又道,“杨兄弟,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若一击不成,不能耽搁,得马上逃,逃得越远越好。”

    杨衍点点头,道:“我是灭门种,他们不会杀我。天叔,若有危险,你别管我,自己先逃。”

    彭小丐苦笑道:“你这灭门种身份只能担保华山不敢杀你,可在昆仑宫谋害九大家掌门,这是公罪,灭门种也保不了你。”

    杨衍淡淡道:“天叔有勇有谋,报仇机会比我大多了,若有不测,我就指望您了。”

    彭小丐摇头道:“你还年轻,别急着送死。”

    两人商议已毕,彭小丐要杨衍早些歇息,养足气力。彭小丐知道越是大事,越须冷静,当下睡得甚是安稳,杨衍却心潮起伏,久久不能成眠。

    到了丑时,杨衍丹毒发作,忍住没哀嚎出声。这几个月来,他丹毒发作渐渐从每四个时辰一次变成每五个时辰一次,每次发作不到半刻钟,虽然痛苦依旧,比几个月前又好上许多。他恐引人注意,每回发作都借故躲开。这样一算,今日白天该是午时发作。

    一夜过去,天还没亮两人便摸黑出门。昆仑宫各处要点都有守卫把守,两人这几个月来早摸熟了路线,攀墙上屋,小心潜行。杨衍双眼在夜晚视物困难,幸好昆仑宫灯火通明,两人小心翼翼避开巡逻守卫,到了外墙边。

    宫殿外墙高达十余丈,轻易翻不过去,彭小丐皱眉道:“离开容易,回来可就难了。”

    杨衍道:“一击得手,就不用回来了。”

    彭小丐点点头,领着路,摸黑上了城墙,趁着左右无人,用钩索攀附而下。单是从房间到这里就花了一个多时辰,昆仑宫守备森严可见一斑。

    两人到了下山路口处,见驻扎着一队银卫,眼看闯不过。“绕开他们。”彭小丐指着路旁山沟说。

    两人不走大路,伏低身子,沿着山沟走去。山型崎岖,时高时低,掩蔽物多,两人爬高走低,涉水穿石,躲躲藏藏,避开沿路耳目,到了离出口一里左右的地方。

    只走这一里路,杨衍已累得气喘吁吁。彭小丐见这里有处陡坡,距离前后守卫各约五丈,指指那陡坡道:“爬上去。小心点,别惊动守卫。”

    两人爬上陡坡,此处再往上三尺便接着通往昆仑宫的大路,又恰好是个拐弯,入口那侧看不过来,另一侧恰恰也有石头遮蔽。彭小丐道:“再往前也不知有没有更好的地方,就这了。”

    只是此处陡峭,高度又不足以站直身子,立足之地狭小崎岖,勉强仅供容身。彭小丐道:“贴紧岩壁,就像躺着般,别乱动。”杨衍照彭小丐吩咐贴在山壁上,上头尚有积雪残留,杨衍只觉浑身湿冷,甚是难受。

    “等。吸几口气,别慌。贴着山壁,马蹄一响,立刻就能听见。”彭小丐道,“到时你先跳出去,大喊一声,砍他马匹,我跟在你身后跃出,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若能砍翻他的马,逼得他手忙脚乱,这事就成。”

    杨衍道:“天叔怎么不从身后偷袭?”

    彭小丐冷笑道:“严狗精明得很,他见有埋伏,必然环顾四周,躲哪都不好偷袭。反倒是你身后,他见着了你,料不到你身后还有一人,这叫灯下黑。”

    杨衍点点头,彭小丐道:“也不知要等多久,你要能睡,就歇会吧。”

    杨衍担忧道:“我今日午时发作,怕忍不住。”

    这陡坡他站着便已勉强,若是丹毒发作,只怕就要摔下去。

    彭小丐道:“我们等到巳时,不见人就撤,这趟昆仑共议就当白来,以后再想办法。”

    杨衍点头。

    没过多久,杨衍听到头上几名银卫经过的脚步声,料是换班。又等了一阵子,天色渐亮,杨衍见彭小丐竟已睡着,知道他在养神,不禁佩服他的胆色与功夫。

    可眼看辰时已过,只有零零落落的银卫经过,哪有马啼声?杨衍站了许久,大仇即将得报的期待让他精神更见抖擞,丝毫不见疲态,只是越等越不耐烦。

    彭小丐道:“巳时了,先撤。”

    杨衍摇头道:“再等会。”

    彭小丐道:“你丹毒发作,会被发现。”

    杨衍道:“我知道,还能再等会。”他斜眼望向路面,咬牙道,“我挺得住。天叔,你都说了,错失了这次机会,就难在这伏杀严非锡了。”

    彭小丐摇头道:“不行,你发作时我还得照顾你。走,大不了再找机会。”

    当下彭小丐不住催促,杨衍只是不走,彭小丐火起,骂道:“你这倔驴!再不听话,我丢你一个人在这!”

    杨衍见彭小丐生气,这才垂头,难过道:“好,走吧……”

    两人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一阵马啼声响,杨衍喜道:“来了!”

    彭小丐比他更早听到,点了点头。

    耳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杨衍心跳加剧,虽知接下来将有一场恶战,杀了严非锡后自己与彭小丐也未必能逃脱,但眼看大仇有望得报,仍是欢喜紧张。他已打定主意,严非锡死后,他要拼死断后,定要让彭小丐逃走,不能让彭爷爷的家人再为杨家牺牲。

    杨衍这头心思百转,彭小丐却是聚精会神趴伏在陡坡上,眉头一皱,道:“不只一匹马!”

    杨衍心中一沉,两人抬头望去,只见稍远处,三匹马缓缓而来。到了近处,两人这才看清,行在当中的是名美艳姑娘,身后跟着两名壮汉。

    “不是严狗。”彭小丐道,“白跑了。”

    杨衍甚是失望,花了几个月时间,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怨起霍勋与王红两人。他心中愤恨难平,问:“现在怎么办?离开这,下山去?”

    彭小丐看看前方,地形崎岖,陡峭难行,沉吟半晌,道:“你丹毒就要发作,沿着山沟走太过危险,我们得绕回原处,再寻路下山。”接着道,“看来这趟砸了,要在昆仑共议期间杀严非锡,难了。”

    杨衍道:“我们躲到山上去,再看情况?”

    彭小丐摇头道:“昆仑宫里有几千人,到了胡沟镇,有他们自己的门人弟子,躲到山上也没机会。”

    杨衍急道:“那怎么办?”

    彭小丐本想劝他放弃,见他神色凄然,心中不忍,于是道:“听你的,我们上山躲着。说不定严狗跟徐贼一时有兴致,上山赏个雪什么的,落了单,给了我们机会。”

    杨衍心知彭小丐只是安慰自己,但只要留在昆仑,说不定能想出办法。再说,明兄弟说过会来找自己,若明兄弟赶来了,他足智多谋,武功高强,定能想出计策。

    两人循着原路折返,刚出山沟,猛一转身,却见两名银卫就坐在路旁。银卫见这两人满身尘土,忽然打山沟里冒出来,都是一脸讶异。

    狭路相逢,杨衍不等他们呼喊,猛地扑上前去,捂住一人嘴巴,将他压倒在地。彭小丐伸手扣住另一名银卫咽喉,将他扯到身前,正要抽刀,杨衍低声喊道:“别用刀!”

    彭小丐不明所以,但他武功高出那银卫太多,不动刀杀人也不难,手肘夹住对方脖子,用力一扭将那人脖子扭断。

    杨衍与另一人仍在纠缠,杨衍一手捂着对方嘴巴,不让他出声,另一手阻止对方拔刀,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对方不住捶打杨衍,杨衍武功虽然不高,却胜在一股倔脾气,任凭对方怎样捶打,始终不放手。彭小丐见状,走上前去,一脚踢在那银卫太阳穴上,那银卫双眼圆睁,血丝瞬间爬满眼白,哼都没哼一声就断气了。

    彭小丐问道:“怎么要我别用刀?”

    杨衍道:“穿着银卫的衣服,混回昆仑宫去。衣服上若沾了血,蒙混不了。”

    彭小丐皱眉道:“回去?”

    杨衍点头道:“是,我们穿了这身衣服,又有令牌,能通过盘查。”

    彭小丐登时恍然,他们离开昆仑宫就回不去,有了这两人的令牌与衣服,又能躲回昆仑宫去,再等严非锡来到。

    彭小丐道:“我们误了点卯,怎么交代?再说,死了两名银卫,昆仑宫必定大肆搜查,戒备更严,要杀严狗子就难了。”

    杨衍道:“这里死了两个银卫,大肆搜捕,搜捕谁?我们本来就住在昆仑宫里,又不是多出来的人,查不到我们身上。至于点卯,我有说词。”

    他说了一番计划,彭小丐听他说完,点头道:“行!”

    当下两人换了银卫的衣服,取了令牌,将尸体推入山沟,低着头,凭着令牌进入昆仑宫。昆仑宫里光轮班守卫就有上千人,看门的哪能个个认得,见衣服与令牌都对,也不起疑,只问道:“怎么没跟大队走?”

    杨衍道:“今天休息,到山下喝酒,这才回来。”

    银卫排班值守,没班的日子便是休息日,守卫也不起疑,放了两人进去。杨衍与彭小丐回到房中,将银卫衣服烧了,彭小丐躺上床补觉,杨衍却去昆仑殿,报了姓名,果然没有留难。

    到了中午,霍勋果然来问,彭小丐说自己病了,昏昏沉沉一早上,没听见有人敲门。霍勋问起杨衍,彭小丐说:“昨日二爷叫他去昆仑殿干活,八成是应了那边的卯。”霍勋半信半疑,又不敢去昆仑殿询问,只得作罢。

    杨衍到了昆仑殿,通报了姓名,到齐子慷书房,等了好一会齐子慷才过来,见他站在门口,皱眉问道:“怎么现在才来?”

    杨衍忙道:“同屋的卢老伯病了,我得照顾他,等他好些,这才赶来。”

    齐子慷“哦”了一声,道:“跟我来。”说着领杨衍进门,指着几箱公文道,“把这些公文按笔画顺序排好,搬到文枢堂去。”

    杨衍应了一声,坐在地上收拾,齐子慷坐到案桌前看书。杨衍见齐子慷悠闲,也不知道这盟主本就是个闲差呢,还是因为新盟主要上位,没什么事好做。

    齐子慷看了好一会书,忽地问道:“那卢老病了,你替他请假了吗?若没,管事的会过问。”

    杨衍道:“我忘了……”

    齐子慷问道:“你没去点卯?点卯时不就能请假?”

    杨衍道:“我没去……”

    齐子慷问道:“为什么不去?就算照顾病人,央隔壁的帮你请个假也简单。怎地,你起床时隔壁都出门干活了,找不着可以帮忙传讯的?”

    杨衍倏然一惊,想起彭小丐说的,二爷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若不小心应对,随时可能露出马脚。他心底虽慌,口中仍道:“我睡过头了。我……平时都是卢老伯叫我起床,他这一病,没人叫我,我就睡过头了。”

    齐子慷点点头:“原来如此。”又问,“你一早上都在屋子里照顾他?”

    有了前车之鉴,杨衍知道回答齐子慷万万不可轻忽,道:“除了出去取水,都在屋里。”

    “几时去取水的?”齐子慷又问。

    杨衍道:“忘了……差不多卯时过后?”他脑中苦思,心想齐子慷这问题定有伏笔,又补充道,“应该是卯正之后。”

    “点卯后你没来,我派人找过你。”齐子慷道,“去了你房间,敲了门,还进去看过。”

    杨衍心中一突,若不是背对着齐子慷,定会被发现他脸色苍白。

    “你们去哪了?”齐子慷问,“你跟卢老一早上都去哪了?”

    这问题直把杨衍问得魂飞魄散,脑袋里乱哄哄一片,不知如何回答。他强逼自己冷静,说道:“我们都在屋里,莫不是……”他控不住话音发颤,接着道,“卢……卢老伯躺在床上,可能去的人看错了,以为就是床棉被。”

    “不会,我派去的人走到床前,摸过棉被,里头没人。”齐子慷仍看着书,语气平缓依旧,问道,“你在说谎。为什么要说谎?”

    这人真是三爷的兄弟?杨衍心中不住骂娘。三爷这样粗豪的汉子能有这样精细的兄弟?这哪是粗中有细,分明是不见粗,只见细!

    他心知瞒不过,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若是坦白,依着彭小丐与三爷的交情,二爷未必会为难自己与彭小丐,但在昆仑共议期间报仇注定无望了。可自己方才还在昆仑宫外杀了两名铁剑银卫,这事二爷也能不追究?

    大不了自己担下来,免让三爷跟彭小丐难做。

    他主意既定,反倒踏实下来,正要开口,忽地想到一事:“他说上前摸过棉被,就是说棉被是摊在床上的,看不出是不是有人躺着,所以才上前摸?”他与彭小丐生活向来自律,起床棉被必然叠得整齐,即便打定主意今日出门便不再回,仍是一丝不苟地整理床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床上没人,怎用去摸?

    心念电转间,杨衍当即冷静下来,口中道:“二爷,这不可能,你派去的人莫不是走错房间了?我住长安殿后边,第七排第三间。”

    齐子慷“咦?”了一声,喊道,“毛顺,进来!”一人快步走入,杨衍认得就是昨晚叫他一同搬柜子的那名银卫。

    齐子慷问道:“你早上去过孙才的房间,在哪?”

    毛顺回答:“禀二爷,长生殿后边,第三排第七间。”

    齐子慷“喔”了一声,道:“没事了。”说完让毛顺退下,继续看书。

    杨衍心想:“你没事,我可差点吓出屎来!幸好找错了房间!”

    又过了会,齐子慷轻轻咳了一声,杨衍心中噗通一跳。他杯弓蛇影,齐子慷随便说句什么他心底都不踏实,只望对方别再发问。

    “我刚才问话,你似乎有些怕?”杨衍的想望再度落空,齐子慷又发问了,“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我知道?”

    他虽然语带调侃,但杨衍可不敢轻忽:“我早上是故意不去点卯的,还以为二爷知道了。”杨衍道,“那个霍勋跟王红老欺负我,我想我今天就来昆仑殿当差,再也不用见他们嘴脸,这一想,明明可以央人帮卢老伯请假也懒了,就想给他们摆回谱,等他们来骂我,我就能指着鼻子骂回去。”

    他接着道:“我怕这心思给二爷瞧破了,责备我坏了规矩。”

    “原来如此。”齐子慷哈哈大笑,“你心眼也忒小了。”

    总算又过了一关,跟齐子慷说话委实让杨衍心力交瘁。好在齐子慷再无问题,杨衍处理完几箱公文,分批搬到文枢堂,齐子慷又要他整理房间,把一些杂物打包停当。

    “十年前来时就几辆车,走的时候得十几辆。”齐子慷骂道,“娘的,以前巴望着早点回边关晒太阳,现在还真有些舍不得。”

    此时已过申时,齐子慷道:“歇会吧。”杨衍这才喘了口气。他虽不讨厌二爷,但这一日与二爷相处当真如坐针毡。

    不料毛顺却快步走了进来,喊道:“二爷,不好了!”

    “你家二爷好得很。”齐子慷打趣道,“什么事?”

    “宫外发现两具弟兄的尸体!”毛顺道,“安总督正在验尸。”

    齐子慷脸色一变,问道:“两具尸体?衣服呢?令牌呢?”

    毛顺一愣:“我没细问……”

    杨衍没想尸体这么快就被发现,连忙竖起耳朵,但那毛顺一问三不知。杨衍知道齐子慷就算不是心细如发,也绝对比绣花针粗不到哪去,表面仍作收拾东西模样,不敢有丝毫怠慢。

    齐子慷问道:“是轮班的还是休息的?尸体是埋好了还是随地弃置?伤口有没有见血?”

    毛顺忙道:“没见血。一个脖子被扭断,一个脑袋被踢了一脚,外表看来是这样。”

    齐子慷道:“叫安启玄来见我。”

    毛顺连忙应了声“是”,匆匆下去。

    毛顺去后,齐子慷笑道:“你倒是冷静。”

    又来了,杨衍暗自翻了个白眼,低眉顺目道:“二爷这话小人听不懂。”

    齐子慷道:“谁听了这事都得好奇,手上工作就该慢了,你倒好,听了这消息,手上动作一点不慢,还有些快了,倒像是怕我知道你在偷听似的。”

    杨衍苦笑道:“我是在偷听,还真怕二爷发现。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要是您发现我在偷听,把我赶出去,我就听不着了。”

    齐子慷笑道:“你倒是机灵。那你说说,我刚才问衣服令牌在不在,尸体有无见血,是埋了还是随意丢弃,有什么用意?”

    杨衍回答:“衣服令牌不在,就是被偷了,可能有人想潜入昆仑宫……”

    他说到一半,又有人进入,说是唐门代掌事安置完毕,要求见盟主。齐子慷回道:“出大事了,跟唐姑娘说,晚些拜会。”又望向杨衍道,“继续说。”

    杨衍道:“剩下的小人就猜不到了。”

    齐子慷笑道:“若没见血,衣服肯定是被偷了。尸体被随意弃置,就表示那人急着闯入昆仑宫,来不及掩埋尸体,若是可以拖延个一两天,该更谨慎才对。”

    他又道:“如果是轮班被杀,可能是巡逻时发现了凶手正在策划什么,这才被杀。要是休息时被杀,那就可能是偶遇。”

    杨衍就是凶手,哪里不知这些,对这二爷的细心更是佩服,又问道:“待会小人需不需要回避?”

    齐子慷笑道:“不用。你挺聪明,说不定能帮我参考一下。”

    杨衍苦笑道:“谁敢在二爷面前卖弄聪明……”

    齐子慷噘着嘴,说道:“朱爷就敢,小猴儿也敢。这两人,哼哼~”

    杨衍不认得他口中的“朱爷”,更不知“小猴儿”就是指诸葛然,当下回不上话。但见齐子慷已至中年,这神情做起来倒似小孩与人赌赛输了闹脾气般,不由觉得有趣,对这人又多了几分好感,只是与这人相处着实累人,可又想,是自己亏心在先,怪不得二爷。

    过了好一会,一名方面大耳、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走入。杨衍见他银色披肩上绣着两条横线,一双手掌特别巨大,料想便是人称“熊掌”的安启玄。

    安启玄把尸体状况一一禀明,齐子慷沉吟半晌,道:“一个是被一脚踢中太阳穴,一个是脖子被扭断,光天化日之下……嗯……一招毙命,连呼救都来不及,这两个歹人武功很高啊。”说着转头问杨衍,“你在听吗?”

    杨衍正收拾东西,也不装蒜,道:“在。”

    “你看怎样?”齐子慷问,“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杨衍道:“暂时没想到。”

    齐子慷问道:“他们不是走大路上来,可能是从山沟里爬过来的。死人的地方离昆仑宫不远,两名银卫连呼喊都来不及就被杀了,然后被偷了衣服,我就问,他们是一早就打算潜入,还是见机行事?”

    杨衍道:“自然是早就打算潜入。”

    齐子慷笑道:“要是一早就打算潜入,在宫外杀人混入,未免蠢得可笑。既然早有筹划,怎么尸体还随意弃置?何必大白天行凶,晚上不是更稳妥?我觉得是临时起意。”

    杨衍被他说中,早已见怪不怪,倒也没被吓到,只道:“要不是笨得可怕,就是有别的打算……”

    他话说到这,忽地愣住。

    齐子慷笑道:“对了,他一定有办法混入昆仑宫后不被发现,你真是聪明。”

    杨衍心想,这算不算绕了弯夸他自己?

    “把令牌都换了,先从宫内查起,刮地皮,一个个点名。之后再查宫外,往山上找,可能躲在那。加强戒备,进出都得点名。”他望向杨衍,又道,“以后卯点、午点、酉点未至,立即通报。”

    安启玄应了声是,又问:“二爷觉得那两名奸细已混入宫内了?”

    齐子慷道:“我是说有这可能,不是最好。”他想了想,又道,“昆仑共议时,需要人服侍九大家掌门,名单得仔细挑,千万不能让奸细混入。”

    安启玄问道:“二爷,你觉得歹人混进昆仑宫,图谋什么?”

    齐子慷道:“眼下还不知道,行刺,捣乱,都有可能。总之,加强戒备。”

    他说到这,又有人进入,道:“启禀二爷,又有掌门到了胡沟镇。”

    齐子慷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正忙着呢。”正要让人退下,忽又问道,“是哪一家掌门?”

    “华山。”那人道。

    杨衍一愣,他正担心早晚被二爷查出,没想严非锡竟然到了。虽然晚了一天,但还来得及。自己与天叔冒险潜回昆仑宫,总算没白费,明日得手之后,马上离开,料来二爷查得再快,也不可能明天就把他们揪出来。

    “还有少林。”那人接着说道。

    “觉空首座跟老严一起来?”齐子慷笑道,“他们明日一同上山,半路上要是说起孤坟地的旧事,觉空一掌把老严打死,那就有趣了。”

    他想了想,又道:“为防万一,派人沿途护送两位掌门上山。”

    杨衍一颗心沉了下去。有铁剑银卫保护,要得手几乎不可能。

    无妨,只要严非锡在昆仑宫,还是找得着机会。

    齐子慷接着说道:“宫内找完了就去宫外找,如果找不着可疑人物,搜不出动静……”他沉声道,“人肯定还在宫内。把这半年来所有杂役名单重过一遍,对着身家来历一个一个盘问。”

    他指着杨衍,笑道:“孙兄弟,你跟在我身边,就从你跟卢老开始查起,行吗?”

    杨衍道:“当然,二爷考虑周全!”

    他嘴上虽然笑着,却是满腹苦水吐不出,心里只想:三爷怎会有这样的兄弟!

    ※※※

    “我们走吧。”彭小丐道,“我说了,二爷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杨衍苦笑道:“他跟三爷真是同一对爹娘生的?”

    “有本事的人,兄弟多半也有本事。”彭小丐道,“他们性子相近,只是各自本事不同。三爷武,朱爷文,二爷文武双全,才能当上掌门,不然怎么不是朱爷或三爷做掌门?”

    杨衍仍有不甘,在昆仑宫潜伏四个月,终于等来严非锡,却非走不可。他知道事败再无机会,忍不住懊恼。彭小丐安慰道:“别急,还有机会,照你说的,先躲上山……”

    杨衍道:“天叔,你别安慰我了。闹出这样的风波,山上也会严加搜索,躲不了人,得下山。”

    彭小丐叹了口气,道:“还有两天时间,若是找不着下手机会,我们先撤。”

    杨衍点点头,心知除非奇迹发生,否则再无机会。

    第二天,杨衍来到昆仑殿,依旧帮着齐子慷整理杂物。

    “找着凶手了?”齐子慷问道,“真找着了?”

    杨衍竖起耳朵,不敢置信。

    安启玄道:“昨晚十二名弟兄在山上遇着一名年轻人,二十出头,弟兄们上前盘查,那人转身就逃,没擒下他。”

    齐子慷皱眉道:“十二个人没擒下他?年轻人?这他娘的眼花了吧!长什么样?”

    “当时天黑,没瞧仔细。”安启玄道,“但听说话声音,看大致轮廓,应该是个年轻人无误。我正让他们画图,尽力追捕。”

    “死了几个?”

    安启玄道:“没死人。据说那年轻人武功极高,十二个人也围不住他。二爷,看来凶手还没潜入昆仑宫。”

    没有杀人,武功又高得出奇的年轻人?杨衍心中一跳。

    明兄弟,是你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