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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死灰复燃(上)

    杨衍与王红一路往东,不敢稍有耽搁,直走到天色微明才稍作休息。两人坐在路旁,杨衍望向王红,昨晚没发现,今日天一亮才察觉她双眼红肿,忍不住问:“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随即明白,取笑道,“贼娘皮吓哭了?”

    王红被说破,怒道:“谁哭了!我要哭也是被你气哭!你他娘的到处惹祸,还有这只骆驼,晚些得放了!被人瞧见又要被追杀!”

    杨衍骂道:“就你们这破事多!”又起好奇之心,问,“什么是自由驼?”

    王红解释,村落内的母骆驼只要生下五次小骆驼,就被称为自由驼,这是教义。“你们当使万物生养,勿使灭绝,将后代交予的,当还他自由。”自由驼会被除去鞍与缰绳,烙上印记,放回草原,之后再不能被骑乘,也不能驮物。

    杨衍这才明白这只骆驼为何如此温驯,原来被人养熟。他正要起身,猛然间头晕目眩,险些摔倒。王红忙将他扶住,见他脸色苍白,摸他额头,只觉触手生烫,猜测他受伤后体力不支,道:“别硬撑。”

    杨衍在骆驼屁股上拍了两下,放骆驼离开,逞强道:“我很好,没事。”忽见远方有人骑马而来,杨衍忙提振精神,握刀在手。王红也担忧,只是找不着武器防身。

    等马匹近了,杨衍认出来人,喊道:“哈克!”

    哈克认出杨衍,忙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双手伏地叩头:“哈克跪见萨神之子!”

    王红见他如此恭敬,放下戒心,一问之下,才知就是他放走杨衍。

    杨衍问道:“你怎么找着我的?”

    哈克回答,杨衍走后,他骑着伤马慢慢一路向北,直走到阿德木群落附近,见着一点火光向东,于是也转向东。他的马有伤,不敢催逼,只能远远跟着,直到火光消失不见。

    杨衍算了算时辰,料他赶到时差不多正是刚救出王红时,也就这么巧,让他跟上了。哈克问起杨衍之后打算,杨衍正要说话,脑中突然一片空白,正觉奇怪,身子一软,再无意识。

    他或许能忍住疼痛,但无法控制伤口与失血带来的衰弱。

    ※

    杨衍再次张开眼时,躺在一张土堆的炕上。这炕跟他在甘肃见过的略有不同,更加低矮,只铺着一张羊皮毯子,羊毛早已磨光,缝线痕迹清晰可见。周围有股青草混着粪便的味道,不清楚是哪种牲畜的粪便。

    这是间泥墙与草杆搭成的小屋,屋顶很矮,杨衍寻思着起身就能伸手摸着。屋内没有桌椅,除了这张炕,还有一席布帘隔开另一面。布帘离地几寸,算是隔出个房间来,大概一丈方圆大小。

    “贼娘皮!”杨衍喊道。

    “贼你娘!”王红掀开布帘,怒视着杨衍。

    “这是哪?”杨衍左右张望,“哈克呢?他不是跟着我们来的?”

    “这是村落,哈克是流民,不能进村。”王红回答,“借个房子让你休息,还行吗?”

    “行。”杨衍又问,“有吃的吗?”他饿了一天。

    “没有。”王红翻了个白眼。

    杨衍起身,从窗户——也算不上窗,就是个没遮掩的气孔望出去。零零落落几个小孩正踢着皮球,还有间较大的住屋,门口悬着两个火把架子,虽是大白天,架子上还点着火,只是火把细小,像两盏小油灯似的,焰头周围用泥土捏成灯罩模样挡风。也亏得这灯罩,要不一阵微风就把这火给吹熄了。

    原来杨衍昏迷后,王红让哈克背着他找处地方休息,恰好附近有个村落,哈克不能进村,王红背了杨衍进去,说是遭到流民袭击,求个地方休息。这里居民和善,见杨衍受伤,借了间房给杨衍养伤。杨衍这一睡,直睡了五六个时辰才醒来。

    杨衍觉得身子酸软,浑身冒汗。他走到门外想吹个风,踢球的孩子望见他,先是愣住了,随即围了上来。杨衍困惑不解,有个小孩跪地伏拜,口中大喊:“萨神、萨神!”

    这小孩一跪,其他小孩也连忙跪下,跟着不住大喊:“萨神、萨神!”

    杨衍吃了一惊,忙道:“我不是萨神。”

    他刚说完,听到孩童叫声的妇女都走出来,见着杨衍的红眼,都觉奇特。

    有些人更讶异,他们知道杨衍受的伤有多重,杨衍自己看不见,但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动一下都疼,还能行动如常?真是了不起的勇士。

    大人毕竟比孩子稳重,他们只是定定地看着杨衍。杨衍被看得尴尬,正要解释,点着火把的矮屋中走出一名持着拐杖的老人,问道:“怎么了?”

    杨衍见那人老态龙钟,接近全秃的头顶只剩下稀疏的白毛,身形佝偻,不满七尺,两只眼睛一只浊白,另一只却是灰色,忙道:“没事,误会,大家误会了。我不是萨神。我是……”

    “他是萨神之子。”王红插嘴,“我奉古尔萨司的命令往关内找寻萨神之子,他就是我找回来的萨神之子,继承萨尔哈金的使命,带来光明与火焰的萨神之子。”

    杨衍不知道王红这样说的目的,但他几次自作主张都惹来麻烦,不敢多话。那些妇女露出惊诧神色面面相觑,看向那名老人。老人巍颤颤走上,仰头眯眼凑近杨衍,一股浊气喷在杨衍脸上。他看了一会,猛地震惊道:“是……萨神之子,真的是萨神之子!”

    他颤抖着衰老的身体跪下,杨衍要搀扶,王红一把拉住他手腕。老人伏地拜了三拜,喊道:“萨神慈悲,赐我光明!萨神慈悲,赐我火焰!”妇女们见祭司下跪,纷纷下跪,跟着颂念:“萨神慈悲,赐我光明!萨神慈悲,赐我火焰!”

    杨衍看出这些人眼中的虔诚与哈克别无二致,心中只想:“这些人怎么回事?”

    颂词三赞完毕,老人这才在身后的妇女搀扶下起身。杨衍不知道这老人是谁,王红认出来,门口有不灭火,当是该村的小祭无疑,于是问道:“请问小祭怎么称呼?”

    “巫尔丁。”年迈的小祭回答,“伟大的古尔萨司为我们带来了希望。”

    王红道:“我们在来路上被流民袭击,神子因此受伤,饿了一天,能给我们一些食物吗?”

    巫尔丁回头嘱咐道:“快去准备食物,奉祀萨神之子!”

    妇女们应诺后各自散去,孩子们则睁大了眼睛盯着杨衍。杨衍心中有愧,招手把孩子们唤来,摸摸其中一名孩子的头。巫尔丁道:“神子可以给这些孩子祝福吗?”

    杨衍尴尬,不知该怎么做,望向王红求救。王红问巫尔丁:“孩子们想要什么祝福?”

    巫尔丁道:“赐福这些孩子平安长大,耕种的大地都是沃土。”

    杨衍摸着一个孩子的头,闭眼祝祷道:“赐福你平安长大,耕种的都是沃土。”他一个孩子接着一个孩子摸过,没一会就把十几个孩子摸完了,不知为何,杨衍为这些孩子祝祷时,竟有一股许久未有的平静。

    这一瞬间,他竟真认为自己是萨神之子,给予这些孩子的祝福将会成真。

    王红道:“我带萨神之子回房歇息。巫尔丁小祭,萨神赐你光明。”

    巫尔丁左手抚心,恭敬还礼。

    杨衍回到屋里,找了床坐下,忍不住皱眉问道:“为什么让我骗人?”

    “被揭穿才叫骗。”王红问,“你不饿吗?”

    杨衍一愣,他许久未进食,腹中自然饥饿。

    “这种小村庄没余粮,只借我们地方休息,没给吃的。你这双招子顶用。”王红耸耸肩,“这不,马上就有吃的了。”

    杨衍知她说得有理,坐在床上沉思,又道:“我那把野火估计被阿德木抢走,等养好伤,得想办法拿回来。”

    王红愠道:“怎么拿?你要砍了人家?凭你?”

    杨衍沉思道:“所以得想个法子。”

    “就你那脑子?”王红冷笑,“乖乖跟我回奈布巴都,别胡思乱想。”

    “对,就我这脑子!要不是我这脑子,你他娘的早挂在木架上变烤肉了!”杨衍反唇相讥。

    “喔。”王红听他提起这事,顿了一下,过了会才道,“你倒是好心,特地来救我。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

    杨衍哼了一声,道:“你自愿当圣女还记挂着救我,我当然也要救你。我这人,谁对我好谁对我坏,都记得清楚。”

    王红还真不是为了杨衍考虑,当时她恨死杨衍,连话都不肯跟他说,救他纯粹是为了家人,听他这样说不免心虚,于是道:“古尔萨司若是愿意信你,他自会派人帮你拿回刀,这不容易多了?笨法子虽然笨,但实在,你再惹麻烦,每回都有这般好运?”

    “听你的。”杨衍想了想回答。

    “听我的?”王红以为杨衍又要犟,没想这么轻易答应。

    杨衍点头:“我知道你气我无知害了你,但危急关头你也愿舍命救我,就跟明兄弟和景风兄弟一样。”

    “兄弟?”王红瞪大了眼。

    “我到了关外就是个睁眼瞎,这也不懂那也不懂,尽量信你就是。”杨衍道。

    杨衍竟将自己比作李景风与明不详两位兄弟,王红啼笑皆非,忍不住道:“你这性子,早晚被人剥皮挂了卖。”

    杨衍道:“只希望你莫要骗我。”

    这一说又让王红心虚惭愧,她嘴上虽说有把握,实则她身份低微,以古尔萨司身份,哪是她想见就能见?不过听天由命罢了。若是运气不好,杨衍也得陪死。但她不敢掀这话头,只得服软说:“我也不知道成不成,要是不成,你莫怪我。”

    杨衍点头:“我知道,这双招子也不是挺好用,大多数人都不信。你说古尔萨司会信我吗?”

    “这要看古尔萨司怎么想了。”王红沉默片刻,道,“你越学越像,我都有几分信你了。”

    杨衍“哈”了一声。他伤后虚弱,躺在床上休息,王红趁机一一教导他关外规矩。

    每个村庄都有一名小祭,方才见到的巫尔丁就是小祭。小祭虽不管理部落,但职权很大,能根据经文命令部落长。村落的小祭由巴都指派,也是明确该村落是属于哪个巴都的势力。这里主要是奈布巴都的领地,王红确认过,该村落确实属于奈布巴都。

    小祭可以结婚生子,但身份不世袭。要成为小祭,需进入巴都里的祭司院研读经文,通过考核,之后发配到各部落。

    草原上有大大小小成千上万个部落,大到数十万人众的巴都,或者如这个村庄一样百余人的小村落。每个部落都需要小祭,没有小祭的部落会被视为没有受到萨神保佑,不能算是部落,遭到流民洗劫也无处申冤。

    杨衍心想,就算在九大家底下也未必有处申冤。提起流民,又想起哈克,他是个受人点滴涌泉以报的性格,想哈克在村外是否忍饥受冻,问道:“我用萨神之子的名义让哈克进村怎样?”

    王红告知杨衍,流民从良只有两条路,一是自愿当奴隶,二是立下非常大的功劳,由萨司赦免。杨衍现在没这个权力,别招惹麻烦。哈克是惯于流浪的流民,她约好了在村外一棵树下见面,不用为他担心。

    杨衍心下不安,忽地闻到一股香味,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忍不住站起来。只听有人喊道:“请神子享祭!”

    杨衍就要冲去门外,王红咳了一声,杨衍停下脚步,慢条斯理走到门口。一只烤小羔羊盛在大泥盘上,杨衍接过,道:“萨神赐你光明。”

    王红只道他们会送来小麦、黍或青稞,没想竟送来一只烤羔羊,如此大方,也自意外。两人饿了许久,吃得风卷残云般。杨衍转头望去,屋外站着那群孩子,那眼神馋得像是要滴下口水。

    杨衍撕了一大块羊肉,走至屋外道:“一起吃?”

    孩子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想要又不敢的模样。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要伸手,另一个较为年长的孩子揪住他,对杨衍道:“我们还没长大,不能吃祭品。羊肉只有干活的能吃。”

    杨衍笑道:“这什么破规矩?我是神子,我说能就能,你们分了吧。”

    一名妇人快步走上,将孩子驱赶开去。杨衍急道:“你做什么?”

    妇人双膝跪地,道:“这是供神子享用的祭品,孩子们担不得。”

    杨衍想了想,道:“这是我赐予你们的福气,吃了这块肉,以后就不会挨饿。”

    妇人犹豫再三,这才唤来孩子们,用小刀将那块羊肉分食。

    杨衍见孩子们吃得开心,他也开心,又想起哈克,也不顾身上有伤,往村外走去,找着王红说的那棵树。哈克果然靠着树干歇息,模样颇为悠闲。哈克见着他,忙上前跪地,左手抚心,恭敬道:“参见神子。”

    杨衍让他起身说话,见地上有灰烬跟鸟骨,问道:“你会打猎?”

    哈克讪讪笑道:“这是流民的本事。流民不能耕种,没有财产,除了抢劫就只能打猎。”

    “你犯了什么事被贬为流民?”杨衍走到树旁要坐下,看见斑驳老旧的刻痕。那是一把尖匕,跟刀秤交易的图样相近,但上头少了一横。

    “我没犯事。”哈克搔着头回答,“我是流民的孩子。”

    杨衍很是意外,问道:“流民的孩子?”

    原来哈克的父母也是流民。流民习俗,抓到女子后会强迫嫁给流民当中的一员,直到生下孩子。流民中女性稀缺,只有功劳大本事高的人能分配到妻子。

    流民的孩子到了七岁会被刺上六角雪花刺青,这孩子也就成为流民。哈克的父亲死在一次贵族围猎中,母亲为了不让哈克当流民,想要逃走。

    杨衍忍不住问:“父母做流民就算了,为什么要逼孩子当流民?”

    哈克回答:“生孩子不就是要增加群落里的人手?不当流民怎么呆在流民群落里?白吃粮食?你不刺青,其他人也不乐意。”

    杨衍只觉得这是流民间互相残害。

    哈克的母亲没能成功逃走,她被迫嫁给其他流民,又生下几个弟妹,但哈克跟他们失散了。七岁的时候,哈克被纹上刺青,之后就跟着流民部落四处移动。

    流民居无定所,在一个地方居住太久就会被贵族围猎,最喜欢围猎的当属阿突列巴都,那是五大巴都中最剽悍的一支。流民喜欢攻击商队,尤其是西边蛮族的交易商队,那会是大丰收,商队也会组织武装抵抗。攻击小村是最不得已的,因为很可能引来大规模围猎。如果能击溃围猎的贵族,那又是另一种丰收,但这很难。除此之外,流民维生方式便是捕猎。

    哈克跟着母亲换过几个流民群,十五岁时,他所属的流民队伍在一次跟商队的冲突中被击溃,那时他们已很衰弱,人数不满四十。这是他参与的第一次战斗,也就是那次战斗让他跟家人失散。他在草原上流浪大半年才找到又一个收容他的流民部落。他在那部落呆了两年,部落被其他流民攻击,这很罕见。流民通常不攻击其他流民,这会在草原上恶名昭彰。他接连加入几个小股流民,或被合并或被击溃,这样流浪了六七年,最后加入乌恩部落,这是两年前的事了。

    因为逃生经历太多,哈克有了不体面的称号:厄运之子、善于逃亡的哈克、草原上的暴风,意指他到哪里,哪里就被席卷一空。

    然而哈克不这样认为。

    “我觉得我应该叫幸运的哈克。”哈克道,“我在草原上最会的两件事就是打猎跟逃跑。”他竟然觉得骄傲,“要从这么多场大战中逃生可不容易,得有敏锐的观察力,还要有很好的运气。每回打仗,不,有时候还没开打,我就知道会输会赢。我知道怎么跑才跑得掉,不然昨晚我一指,神子怎么就跑得这么顺利?”

    杨衍听他这样说,竟有几分道理。他想了想,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哈克眼睛里放出了光芒:“我要进村庄,我要老婆,我要儿子,我还要房子,要厚重的毛毯!”

    “就这些?”杨衍听他愿望,都是些寻常不过的东西。

    “我没进过村庄,也没住过房子。厚重的毛毯是首领才有的。老婆跟儿子……”他讪讪笑道,“不太好找……”

    流民里顶尖的战士才能被分配妻子,显然哈克并不是。这些寻常的东西对任何一个流民而言都是奢侈。杨衍如果懂他意思,就知道哈克要的是流民身份的赦免。

    “如果还能要得更多,我还要锐利的刀,能射五十丈的好弓,喝红色的酒。”

    “红色的酒?”杨衍一愣。

    “那是蛮族商队带来的酒,贵族们很爱喝。我在一次商队劫掠中分到一杯,跟奶酒不同,有水果的香气。”

    杨衍笑道:“我都没喝过。”

    “神子一定能喝到。”哈克忽又跪下叩头,“哈克希望神子能赦免哈克流民身份!”

    杨衍一惊,忙道:“现在还不行……时机……时机未到。”他不知如何推托,想起师父玄虚最爱故弄玄虚,凡是解释不了的一律推给时机未到或者天意如此。

    “我知道,神子要回奈布巴都,让古尔萨司奉为神子,号令五大巴都。”哈克道,“我会保护神子前往奈布巴都。”

    杨衍又是一惊,真到了古尔萨司面前,也不知道能不能瞒骗过去。他本想拒绝,看见哈克满是期盼的双眼,一时不忍,只得道:“我会想办法赦免你,还要让你陪我喝红色的酒,喝到醉为止。”

    哈克疑惑道:“想办法?”

    杨衍见他疑惑,立即明白,萨神之子在他们心中应是无所不能的,语气不允许丝毫犹豫,于是改口道:“一切遵循父神的旨意。”

    这招还是学师父的语气,天意跟父意都是差不多意思。

    哈克大喜,又叩了几次头。杨衍本想叫他别叩头,想他对自己的尊敬是建立在萨神之子的身份上,又有些尴尬,只得道:“行了。”

    哈克起身道:“这村庄穷,神子也没受好的招待,还是快点离开吧。”

    “他们很尊敬我,还杀了一头羔羊给我。”杨衍回答。

    “喔?”哈克露出困惑的表情,又道,“他们真舍得。我还以为他们拿不出好供品招待神子。”

    “怎么说?”杨衍问。

    “这村子穷得不行,从外面看去,顶多就是一百人的小村庄。今年初这附近收成不好,日子很难过。”哈克指着树上刻的那把短匕,“刀尖上没有天平,他们连刀秤交易都做不起,可见粮食短少。才五月就穷成这样,瞧瞧我们之前去的那个村庄,奶酒、粮食、药草都有。”

    “我猜他们也没几头羊。这种村落我看过,老人小孩肯定都吃不饱。”哈克道,“竟然舍得杀羊。”

    杨衍想起孩子说的,没干活的不能吃祭品,看来他们只有献祭时才会杀羊,不由得良心不安起来,又想,自己如果还要呆上一晚,这不是又要杀头羊?住下去还得了?忙道:“我先回村落去,你在这没问题吧?”

    哈克拍胸脯道:“我很能打猎,神子不用担心我,住几天都行。”

    杨衍回到村落已是黄昏,看见村里的老人们正啃着他与王红吃剩的羊骨头,那上头早没丁点肉,却还咂巴着不肯放过。村里的男丁忙完农活回村,与妇女在村口最大的广场上伏地祷告。巫尔丁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用老迈的声音对着孩童们讲解经文。

    见着杨衍进来,村民纷纷跪拜行礼,模样甚是虔诚。杨衍连忙让他们起来,望了巫尔丁一眼,正要上前,巫尔丁已缓缓站起身子往小屋中走去。杨衍快步跟上,跟着进入。

    “神子有什么吩咐?”巫尔丁见杨衍跟来,就要跪下,杨衍忙将他扶起,推说小祭年迈,不用跪拜。

    “巫尔丁小祭……”杨衍犹豫了一会,道,“我要离开了,多谢你们照顾。”

    巫尔丁道:“神子身上还有伤,应该多歇息。”

    “不了。”杨衍说道,“我想早点到奈布巴都见古尔萨司。”

    巫尔丁闭上眼犹豫半晌,缓缓道:“我知道你不是神子,你是冒充的。”

    杨衍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