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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望风而逃(上)

    窗外风声劲急,推开窗,入目仅有白茫茫一片,暴雪夹着狂风扑面而来,打得睁不开眼来,谢孤白忙将窗户掩上。

    雪花飘到殿中庄严佛像上,在佛祖膝上化开,转瞬即逝。

    炉火上烹着水,水已烧开,噗噗冒着大颗气泡。“水太沸,茶叶会烫伤。”谢孤白提醒。

    “别这么拘谨,随意就好。”炉前那人问道,“你不冷吗?”

    谢孤白确实觉得冷,厚重的皮裘也驱赶不了寒意。他坐到炉前烤起双手,但烤不暖。

    文若善正要取水,谢孤白伸手接过勺子:“我来吧。”

    他将茶叶倒入杯中,舀了水却不倒入,等勺中水面平静,才举高勺子,让水滑过透凉空气,斜斜倾入杯中。

    热气犹在茶杯上蒸腾着,一杯,两杯。他端起一杯递给文若善,自己握紧余下那杯暖手,仍是觉得指尖冰冷。

    似乎暖不了。

    “有人跟着你上山吗?”谢孤白问。

    “不是死了吗?尸体在山脚下。”文若善疑问,“我劈断藤蔓让他摔下悬崖,谢先生怎么忘记了?”

    是,是有这么回事,谢孤白想起来。他抑制不住全身颤抖,怎会这么冷?

    “沈公子真是我们要找的人。”文若善轻啜一口,“我早说他是个好人。”

    “他太仁善。”谢孤白说道,“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

    “那你怎么不去辅佐臭狼或者徐放歌?华山也有你要的人。再不然,唐绝艳跟你挺配。”文若善喝下茶,为自己舀了水,倾入杯中,又为谢孤白倾上一杯。

    手中茶杯不知几时空了,谢孤白看着文若善将水杯倒满。他试着喝一口,还是冷,转头看去,原来屋门未掩,风雪从门外飘入。他想起身关上门,文若善却说:“那刺客还在外面守着,他怕被我们发现,会替我们关上门。”

    谢孤白再看时,果然有人将门掩上,他看见那人手中提着一把斧头。

    他心下稍安,却觉疑惑。

    “要人家杀老爹,他真下得了手?你还不快逃?”

    “我没这样说。”谢孤白道,“我也没如此不通人情。”

    “我算是看透你了。”文若善笑道,“你是又爱又嫌,就是个抱怨鬼。”

    谢孤白一愣,自己是个抱怨鬼?他感觉一阵冰冷。

    为什么门掩上了,还是这么冷?谢孤白打了个哆嗦。

    “你还是不够懂人心,没有想清楚,才会落得这样下场。”文若善道,“想通了没?”

    谢孤白沉思,他觉得怪。到底哪里奇怪?

    “我该走了。”文若善站起身。

    “你要去哪?”谢孤白问。

    “杀那个刺客啊。”文若善笑道,“你忘记了?他还在门外等我们呢。”

    他提起不知哪来的斧子,往门口走去。

    谢孤白猛然想起,伸手拉住文若善衣袖:“若善……”

    文若善回头望着他,一脸疑惑:“怎么了?”

    谢孤白道:“你已经死了。”

    文若善微笑看着他。

    “砰”的一声巨响,佛堂大门不知被谁撞开,漫进狂风暴雪,顿时掩地三寸,谢孤白恍如置身冰山雪国,直至满目苍白将他包围,彷佛天地间只余一身。回头望去,只见文若善站在悬崖边,高举着斧头,向下一挥。

    那一斧像是劈在谢孤白身上似的,他胸口剧烈疼痛,呼吸窒碍,几乎喘不过气来。然而他竟在此刻感到暖和,从指尖、掌心到手臂都暖起来。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咳嗽,强烈的疼痛让他几乎又要晕过去。他用低微的声音惨叫,然后听到身旁着急中带着欣喜的呼喊。

    “大哥!”

    谢孤白疼得腰都弓起来,咬着牙却忍不住惨叫呻吟。

    “朱大夫!大哥醒了!”

    “操!你他娘的终于肯醒了!”

    脑中一片混乱……怎么回事?他惨叫,太痛了,腰上胸口都是剧烈疼痛。

    他闻到一股熏香味,有点甜。疼痛渐渐舒缓,狂乱的心神渐渐平静,但他仍疼得咬牙切齿。

    “再几针就好!”朱门殇喊着,“按住他!”

    恍惚间他感觉到棉被里保暖的手炉,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按着他手脚的沈玉倾。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沈玉倾斯文外表下蕴藏的力量,那双雄浑有力的手压得他动弹不得,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疼痛与虚弱,他早没挣扎的力气。

    疼痛稍有好转,谢孤白没再昏过去。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低沉的呻吟。

    朱门殇燃起一束不知什么药草,在他鼻尖转了几圈,是方才闻到的那股甜香味。他贪婪地吸着那香气,身上的疼痛又被抑制几分,却因吸得太急,猛地剧烈咳嗽。

    这一咳,惨叫声便压抑不住。

    叫了几声后,他觉得胸口郁闷较缓,但怎么也不能大口吸气,只能慢慢地、慢慢地,以着差一点就窒息的不适慢慢地吸气。

    他醒过来,真正的清醒。虽然脑中还是混乱,总算是清醒着。

    “别说话,先歇着,睡得着就睡。”他听到朱门殇在耳边低声嘱咐。就算他不嘱咐,谢孤白也知道自己说不出话来。

    他有问题想问。刺客是谁?现在局势如何?华山、点苍有无举措?还有沈庸辞……

    他又躺了三天,这当中他知道自己被移至长生殿。这里是沈家内宅,为了安全破例让他住下,沈未辰担任卫枢总指,由她保护自己。

    这很好,沈未辰是信得过的人,而且是雅爷的女儿,这能平抚雅爷的不满,把青城的内卫重权交给女儿也能让雅夫人安心。

    其他事呢?夜榜刺杀在昆仑宫为老眼传讯的人得手了吗?

    “现在……点苍……”他想问,但沈玉倾只道:“大哥养伤就是,其余的事我会处理。”

    “刺客……是谁派的?”谢孤白又问。

    “傅老。”沈玉倾默然片刻,“他已在狱中自尽。”

    “操娘的,为什么连我也杀?我又惹谁了?”朱门殇抱怨,“我答应过救你们一人一命,现在你这条没了,下回诊金加倍!”

    他没再问,实在已没有力气。

    沈玉倾离去后,朱门殇继续为谢孤白诊治。他胸腹间两根细竹筒已除去,伤口重新缝合。

    “你这条命很有机会保住。”朱门殇低声道,“就怕落下病根……”

    谢孤白感觉自己能吸进的气是如此稀薄,几乎随时都要喘不过气,胸口一闷,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胸口疼得像是要裂开。

    朱门殇忙取熏香置于他鼻下,谢孤白吸了两口才稍稍缓过气来。

    “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朱门殇道,“也有倒霉鬼,刚升官就死。”

    “记得叶敬德吗?”

    谢孤白记得,雅爷左右手,原如意门巡守统领,雅爷叛变时,他对沈玉倾投诚,骗开城门,因功迁吉祥门总领。

    “他私下有个交好的寡妇,半夜摸去人家里,得了马上风,死得挺不光彩。那寡妇怕事上吊,叶家寻得尸体,也怕丢人,草草结案。”

    谢孤白听着。朱门殇一边为他针灸,一边说些杂事,说沈未辰把夏厉君收为贴身护卫,那婆娘性子真恶,又难说话。又说沈雅言挺安分,深居简出,许是闲得慌,专注练起武来。雅夫人对楚夫人格外回避,小妹说连去见许姨婆时都故意避着。

    听着听着,谢孤白眼皮逐渐沉重,没多久又复痛醒。此时身边已无人,料来朱门殇已回去休息,只余门口两名守卫,窗外夕阳斜照,浮云飘动。

    “谢先生还好吗?”

    楚夫人走入,拉了椅子坐在床沿。谢孤白想要起身,单是想,一动就痛得发出呻吟。

    “不用请安。”楚夫人说道,“我听掌门说谢先生终于醒了,特来探望。”

    “这两年幸赖先生辅佐,掌门处理政事井井有条,见识能耐都高了不少,这都是先生指导有方。此回青城家变也全赖先生绸缪,虽有波折,总算未酿成大祸。”

    楚夫人为谢孤白整了整棉被,谢孤白瞧见她指尖的丹蔻已鲜艳明亮,也不知这个月来反反复复染了几次。

    “两年前,先生初至青城,外子对先生戒惧,如今想来,是因坏他大计,也因此误伤先生挚友,楚静昙深感愧疚。”

    她站起身,敛衽行礼,对谢孤白致歉。

    若善……谢孤白想着……若善?

    “我……”谢孤白呻吟一声,终于开口。

    “先生不用勉强说话。”楚夫人皱起眉头,指尖在枕头边缘刮擦过去。

    “娘,你怎么在这?”

    沈玉倾走入,意外于母亲会亲自来探望谢孤白。

    “你来得忒早。”楚夫人微笑道,“我以为你有公事未了。”

    沈玉倾摇摇头,显然忧心,道:“边界捎了信来……”他望了眼谢孤白,“清姑姑跟姑丈带着一家要回青城,就这几天的事。”

    楚夫人点点头,道:“我就是来看看谢先生伤势,没其他事。”

    楚夫人正要离去,谢孤白喊道:“楚……夫人。”

    声音虽细,楚夫人却听得清楚,转头问道:“谢先生要说什么?”

    沈玉倾见谢孤白有话对母亲说,也觉讶异。

    “我来到青城……”谢孤白几乎拼尽全力才能发出声音。他喘着气,无论怎么吸,那口气总是吸不饱,声音很低,低到听不清。

    楚夫人见他气若游丝,仍是要说,只得将耳朵附在他唇边。

    “是为了……”谢孤白说着,“让二弟……”

    “成为天下共主。”他说完,又咳嗽不停。这几句话已拼尽全力,他仰头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楚夫人望着他,低眉垂目,过了会道:“先生保重,玉儿以后还有许多地方仰仗先生。”

    沈玉倾送母亲出去,好奇问起母亲谢孤白说了什么。

    “他要我小心看好你爹。”楚夫人回答,“点苍那边已经打起来,让你四叔五叔仔细些。你二姑姑回来也好,多个帮手。”

    沈玉倾点点头,道:“孩儿明白。”

    ※

    沈清歌是沈家二姐,她嫁至彭家时,沈玉倾兄妹尚未出生,只有偶尔几次省亲才见着面,在父执辈中可算是与沈玉倾最不亲近的一位。她身后站着一名男子,年约五十有余,粗腰宽膀,疏眉细目,颊上垂肉,沈玉倾认得是姑丈彭天从,只是中年发福,不复当年精壮身材。更后边站着两男两女,年纪较长的男子名叫彭南鹰,抱着一名约三岁孩子的是他妻子陈氏,年纪较小的男子年约二十,是表弟彭南隼,还有一名妙龄少女,约十六七岁,是表妹彭绿燕。

    “这是怎么回事?”沈清歌质问侄子,“我一回来,你大伯被软禁,连你爹也疯了,这是什么意思?”

    “家丑不外扬,本是要瞒。”楚夫人替儿子回答,“庸辞天天说儿子篡他位,又要害你大哥,你若不信,问雅爷去。”

    沈清歌半信半疑,道:“就算你爹真疯了,用得着这么多侍卫看着?”

    “爹武功不俗,身份又高,侍卫不多,怕制不住。”沈玉倾说这些话时,只觉自己虚伪不孝。

    “二姑怎么回青城来了?”楚夫人转过话题问道。

    “操!江西还能住人吗?”沈清歌大骂,竟连粗口都爆出来。彭天从脸颊抽动,低声道:“娘子,说话庄重些。”

    “装你娘!我这是跟谁学的?青城书香世家,能有闺女这么说话?还不是天天听你指爹骂娘,学坏了!”沈清歌斥责丈夫。彭天从脸上一阵红白,严肃道:“外人面前……”

    “这里谁是外人?都是自己人!合着不姓彭就不是自家人?你们彭家怎么对自家人的?”

    “彭小丐也不是本家人……”

    “是,你跟臭狼才是本家!”沈清歌骂道。彭天从本要辩解几句,越辩越挨骂,又见妻子怒色,顿时哑口,只得默不作声。

    彭天从是彭家嫡传,与彭千麒同一个祖父,父亲是彭家前掌门三弟,当过五虎刀刑堂堂主,这才得与沈清歌匹配。彭千麒继任彭家掌门,他不愿追随,在江西另谋职事,因父亲当年曾为彭千麒求情,一家不受彭小丐待见,升迁无望,只能在上饶当个分舵主,彭天从自知理屈,也只能闷着口气。

    他能娶回沈清歌完全因父亲身份缘故。沈清歌容貌美丽,气质端庄娴雅,他初见时便惊为天人,又见他两个兄弟,沈雅言潇洒秀伟,沈庸辞风姿隽爽,更自觉形秽,委屈佳人。他婚后将妻子奉若神明,捧着拱着,呵口气都怕吹脏。沈清歌是嫡长女,沈雅言也爱摆架子,兄妹两人在青城都是颐指气使的性子,嫁来彭家原本还想着收敛三分脾气,彭天从这一宠,反倒宠得她越发娇横。

    沈雅言本会骂粗话,沈清歌听着耳熟,只是家教严厉,在青城若说出口,定遭父亲责骂,嫁给彭天从后没顾忌,彭天从也不是忌口的人,听着听着竟跟着学上,反倒骂得比丈夫还凶。

    楚夫人也不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斥责丈夫,当下缓颊道:“话还没说完呢,江西发生什么事了?”

    “臭狼主掌江西才一年,就搞得民不聊生。我寻思,帮着作孽不如远遁,跟外子商量几天,决定投奔娘家。”沈清歌道,“让玉儿帮他安排个职事,以后咱们家就在青城扎根。”

    楚夫人点点头,道:“玉儿也需用人,你们来得正好。”

    “我要见三弟。”沈清歌道,“他是犯了什么病?”

    沈玉倾心中犹豫,若让二姑去见父亲,怕父亲说出什么事来,又或弄出什么古怪,但若不允,她必起疑,日防夜防,能防到几时?

    这关总是要过,这关不过,将来四叔五叔凤姑姑也会求见父亲,父亲正当盛年,真要一瞒数十年?

    沈玉倾当下先行推托,于是道:“见爹之前,不如先见见雅爷?雅爷时刻念着二姑呢。”

    ※

    丁奇趴伏在草丛旁,屏住呼吸。

    今晚多云,道路黑暗,看不清楚,摇曳的火光从远方渐渐靠近,那人腰悬大刀,在山径走着。

    希望运气好点,丁奇想。

    那人经过他面前。该死,套索也不是挺好使,但是运气很好,他似乎没发现陷阱,那就轮到头儿唱戏。

    两条人影从草丛中奔出,挥刀往那人砍去,是头儿王猛跟他的弟兄翻天蛟。

    “操!狗爪子!”那人大骂出声,扔下火把,挥刀迎击。夜色太黑,三人都不敢抢攻,头儿很有经验,似有意似无意,与翻天蛟夹击,不让他脱困。

    那人功夫不差,以一敌二兀自不落下风,缠斗几招,王猛忽地进逼,那人后退一步。

    “中了!”丁奇猛拉手上绳索,另一端正是个绳套,套着对方脚踝,将他拉得失去平衡。

    绳索困不住这凶徒,趁这一瞬机会,李复、李来两兄弟跃出,两柄半圆叉一前一后叉住他腰间,让他动弹不得。

    最后是赵星的杀招,一张大网从天降下,网目上满是细钩。这钩网可不便宜,是这群人最贵重的工具,一旦用上,凶徒势必手到擒来。

    大网罩住那凶徒,他越是挣扎,网上细钩扎肉越深,凶徒滚倒在地,疼得不住惨叫求饶。王猛举着火把走上前去,觑准网目,一刀戳入对方咽喉。

    “八十两到手。”王猛道,“拖到后面去。大伙累了一晚,先休息,明早进城。”

    他收起刀子,翻江蛟拖着尸体往小屋走去。

    一名光头提着火把快步走上,是铁头林。只听他高声喊道:“头儿,又撞上啦!”

    丁奇刚收回绳索,望向铁头林。

    ※

    丁奇将油灯挂在墙上,灯火微弱,只照亮约一丈方圆。七名男子依着这方圆之地席地而坐,难免有些拥挤,李复、李来两兄弟就坐到后排去。

    那要犯的尸体被扔在屋后,这破屋是犯人原先藏身处,他们三天前找着这要犯,作好准备才动手。

    身材高瘦的王猛是这群人的首领。干这行的多半是群聚行事,人数不一,大抵是看本事跟专长。丁奇跟同伴赵星之前跟着另一伙人谋生,无奈摘瓜撞上槌子,磕破脑门,他与赵星只得另觅同伴,八个月前才加入王猛这伙人。

    “真见着了?”王猛问道,“是哪个?”

    铁头林从怀中取出一沓新旧不一的图纸,一张张翻过,挑出其中一张:“就是他。”

    “二百两?”丁奇吃了一惊,“华山的?”

    “原本嵩山也有一份。”光头又挑了一张出来,“也是二百两,不过年后撤了。”

    丁奇吞了吞唾沫。

    “这人我知道。”站在后头的翻天蛟说道,“今早我进城,听说他在灌县犯了大案,也有海捕文书。”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两张图纸虽然略有差别,但大体样貌相同。

    “多少?”丁奇忙伸手接过,张大了嘴。

    “二百两?”“他犯了什么案子?”同时发声的是挤到他身后的李复、李来两兄弟。

    “他杀了唐佑。”翻天蛟回答。

    “当过甘孜总管那个唐佑?”铁头林啐了口唾沫,“现在死也嫌太晚。这人背着这么大案子,难怪值钱。”

    “加上华山悬赏,足有四百两。”丁奇道,“还有个好处,我们现在就在唐门,送到门派去,发信给华山,等上个把月就有四百两银子,还省了棚费,一人得有五十馀两。”丁奇有些兴奋。

    丁奇干的这行叫海捕衙门,别称“摘西瓜”,专门搜捕九大家悬赏的重犯,逮着嫌犯,送到当地门派,验证无误便可领取赏金。

    他们这群七人结伙,这半年已抓了两个要犯,领了一百六十两悬赏花红,七人分了也有二十几两上下。

    这是个刀口上挣杵的活,去年丐帮华山就各发两张通缉,说起来应该是一张仇名状,一张通缉,要买彭小丐人头,那真是惊动道上所有弟兄。可想干这活的人不多,哪个不要命的敢去碰江西一霸?

    当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两千两花红,总有不怕死的往刀口上撞。敢接这活的,胆要足,本事也得齐全,丁奇有些跃跃欲试,想纠集一些同伙,组几十上百人围攻。

    领头的王猛不允,他说:“彭老丐是个好人,去杀他儿子,为这点钱砸名声不说,还不知会结多少仇家。再说,几十上百人分两千两,到手也不多。”

    铁头林望向王猛,问道:“头儿,怎样?”

    王猛沉思半晌,道:“这活不干。”

    丁奇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不干?”

    “华山那杜俊我认得,六年前,我跟以前的弟兄在华山抓着个独行盗,值二百两,是衡山的悬赏,得送湖南去,我就向巨灵门借瓜棚。”

    被悬赏的罪犯时常流转各地,由于九大家分治,若在他处抓着犯人,得送回悬赏地领赏,为免诈领,通常都是抓活口,但也有些要犯死活不论,只要尸体勘验无误即可。

    但若逮着罪犯,沿路押送极为不便,有个便宜办法便是向当地门派“借瓜棚”。借瓜棚就是停尸或囚禁,通知发出通缉的门派来查验,无误后即发赏金,海捕衙门会与瓜棚拆帐,通常是八二或者七三。这有许多好处,有些剧匪有同伙,若是活口,押送怕被劫持,运尸千里也极困难,不若等门派来查验。

    “那狗娘养的!”王猛呸了一声,“他想吞那笔花红,夜里摸黑偷袭我们,弟兄们八人,只有我一个逃出来。我叫冤无门,连陕西都呆不住,只得到四川营生。”

    “算起来这人还替我报仇,算我恩公。”王猛说道,“这是第一件,还有第二件。”

    丁奇仔细听着。

    王猛接着道:“我有个朋友在唐门当护卫,两个月前才从昆仑宫回来。这小子……”他戳了戳图纸,“就是这名字,我记得。他救了少林觉空首座、衡山掌门、华山掌门,还说世道不公,好人枉死,还对九大家发仇名状。”

    讶异的呼声此起彼落,翻天蛟率先说出众人疑问:“他怎么逃出来的?”

    王猛回答:“都说他跳崖死了,没想他还活着。”

    “所以他就是个到处乱杀人的疯子?”铁头林又问。

    “先杀嵩山副掌门,又杀唐佑,都是大人物,就算他是疯子,也是有本事的疯子,咱们应付不了。”

    “明的不行,总能来暗的。”丁奇道,“咱又不跟他拼功夫。头儿,瓜不是随地采,只能顺藤摸,好不容易摸着个大瓜,放过就让别人摘了。”

    “仔细撞上槌子。”铁头林道。

    “槌子”是指流星槌,流星槌是颗圆铁球,形似西瓜,砸上了却是要命。他们这行追捕的都是穷凶极恶的逃犯,假若遇上敌不过的硬手,就叫撞槌子,丁奇之前就是追捕人犯,结果遇上硬手,弟兄几乎死尽。

    丁奇道:“就算是槌子也得碰,这行本就是富贵险中求,四百两的西瓜哪是随处能撞着?”

    “他现在在哪?”李复问。

    “我在三里外的野林路上见着,即刻赶回来通知。”铁头林道,“应该就在附近。”

    李来道:“头儿,动手吧。”

    王猛还来不及回话,忽地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噤声。月光下,门外走近一条人影,恰恰遮掩了大门。

    “想不到这里有人。”那人道。

    是那个通缉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