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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人心向背(四)

    牛村长就着马匪的意思,问明不详想法。

    “帮他们从良,不是牛山村的大伙说好的?”明不详反问。

    “是。”牛村长犹豫着,似乎也没道理阻止人家。

    “若村长还是担忧,就赶他们走。”明不详道:“解开手镣脚铐,说牛山村容不下他们。放他们另寻生计。”

    “若他们作恶……”

    明不详摇头:“他们要作恶,那更不能留下来,给些银两打发。至多把马还给他们。”

    牛村长正想着,或许让他们离开是好事。就放走他们,让他们自个谋生去。

    他主意刚拿定,又听明不详说道:“何况现在是他们与村庄祸福与共。村里平不平安,还得看他们想法。”

    牛村长愣住。

    明不详:“他们若是为恶,村子自要遭殃。就算他们不来侵扰村子。只要继续当马匪,被门派抓着了。”

    牛村长听见自己心脏噗通噗通,剧烈跳着。

    “让他们供出牛山村,挖出了树下那两具尸体。”

    “那……”牛村长吞了口唾沫,声音已有些颤抖:“会怎样。”

    这是明知故问,但他还是想问。

    “是月季姑娘帮的忙,是村长您埋的尸,是全村一同隐瞒包庇。这就不是贪图贼赃这么简单。”

    明不详摇头:“全村都受牵连,至少……得死几个领头。”

    牛村长后悔自己把埋尸的坑挖得那么深,他恨不得另外找个地方埋尸,找个薛四哥一众马匪找不着的地方。可又怎么能保证,门派弟子来盘查时,不会有人说漏嘴?

    牛村长双膝下跪,喊道:“明大侠,你帮我想个办法。”

    明不详想了想,道:“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留他们在村里,把他们当一家人,当自己人,相信他们真心改过,这对村长,对牛山村,对他们都是最好的。”

    “如果不是真心改过呢?”

    “他们最好是。”明不详沉思:“要不,村子永远有把柄在他们手上。”

    当晚,牛村长召集全村人,把薛四哥的想法对着村里人说了,众人都是一片静默。

    倒是王树先发了喊:“凭什么村东那块地要给他们?”他喊道:“那是村里的地!”

    “就是块荒地。”牛村长答:“难道整座山都是牛山村的?垦多少荒,得多少地,合适。”

    有人问:“意思是,以后他们就跟咱们住了?还去了手镣脚铐?”

    牛村长道:“帮他们从良,那是村里说好的。再说……两日前发生那事……”

    众人都是一片静默。

    “这以后,白日里他们帮村庄干活,过了午时,就让他们垦荒去。”

    “饭呢?”有村民问:“以前是请去干活,管照一日两餐,现在只干半天活,也是两餐?”

    牛村长没料到这问题,村民并不是个个都大方。村里的日子一向过得紧。可他没想到,之前瞧着还大方的村民,如今却计较起来。

    王树喊道:“活减半了,还是一日两餐,供着他们垦荒?没这道理吧。”

    牛村长道:“这我跟他们商量会,瞧是把一日的活放早上做完。还是怎么计较。”

    又有人道:“他用我们村里的地垦荒,垦出来的粮,也不能全算他们的。”

    这当下又有人附和:“起码得分些给村里。”

    又有人道:“他们能活命,也是村里给的方便。要不满意,那就赶出去。”

    牛村长把村人说的话都转告薛四哥,薛四哥把一众手下聚集起来讨论,当中自也有不满的,都被薛四哥按下。

    最后说好,以后把一日的活都在早上做完,做完了才准走,这才管一日两餐,垦荒后,田里的收成得提三成公粮。

    “都说希望咱们在村里落户,这还把咱们当自己人吗?”马匪中有人这样说。

    “离了这村,哪处落户?”薛四哥说得很实在,他是铁了心要从良:“要垦荒,得积粮,要落户,得有地方依靠。要不,只能继续当马匪。”

    “要让他们把我们当自己人,就得忍口气。”薛四哥道:“过几年,在这娶媳妇,生孩子,扎稳根底,这些规矩最后都会改。”

    于是之后众人加倍勤奋,每日早上在每户家里帮忙,过了中午,便来到村东的荒地里。那里满是杂草、石头,还有几棵树,还有硬地。

    现在距离犁田还远得很。十九人先搬大石,搬小石,除草,用手拔肯定是慢,于是去村里借了耙子跟锄头。村民们对于要借这些东西给他们有些迟疑,赵寡妇一直是个好人,把家里挖土的小铲借出,几个稍微好心的才把锄头给了他们。至于斧头,是薛四哥找了村长才讨着的。

    太难了,一下午的活干完,那片荒地像是没开过似的。除了少些杂草没啥区别,这得开多大片地,才够他们几人在这过活?

    “明日再来。”薛四哥道。

    几天过后就有些模样了。荒地上最后一棵小树被拔起。虽然遍地碎石,总算是把草给清了,看着空出一大块地来,众人都有些感动。

    垦荒,把这片荒地给开了,他们就能在这儿安居。就能脱下这手镣脚铐。

    渐渐的,他们也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下午的垦荒。

    他们开垦进行得比想象中快。可薛四哥还是想差了一点,垦荒比寻常农活更费力气,即便他们年轻力壮,也都给累着,尤其是手脚上有镣铐,行动不便,干活格外费力。何况早上帮忙,又要在半天里干完一天的事。

    啪的一声,摔烂的陶罐引来一阵怒骂。一只翻倒在屋里的水桶弄得手忙脚乱。明明说好是两捆柴,多是细枝,不禁烧,这些小口角难免。

    徐亮很有心,每日垦荒后,趁着天色未黑,还指点着小顺儿一点功夫,也不知忙些什么,有时小顺儿回家了他也还没回家。

    也就是小顺儿出了事。这日天黑,小顺儿的父母等不着小顺儿回家吃饭,忙问徐亮,徐亮支支吾吾,就说教了小顺儿几招后,便让他练习,之后自己便回来了。

    村民提了火把去找,发现小顺儿倒在地上,小顺儿的父母眼前一阵黑,忙把孩子扶起,一摸上脑袋,满手是血。

    小顺儿的娘揪着徐亮就是一顿哭喊撕打,徐亮不敢开口。小顺儿被抱回家中,直等到隔天才醒,一醒来就吐,站都站不直。小顺儿父母就怕这儿子没了。哭得昏天暗地。

    原来是小顺儿想学轻功,自个爬到树上,孩子心性不知死活,就这么一跳,头下脚上,把脑子撞昏了。

    这就引出另一桩问题,小顺儿跟着徐亮学武,他爬上树时,徐亮跑哪去了?

    徐亮也说不出口。此后,不只小顺儿,村里几个想学武的孩童,也被家人喝止。

    再一桩口角,便是老林家的那柄烂犁,在马匪们掘土时撞上巨石,崩了好大一角。眼看是不能用了。

    老林大发脾气,要赔偿,薛四哥能说啥?也就开张条子给他,以后再还。

    这也提醒村民另一件事,垦这么大片荒,得弄坏多少器具?

    活干得少了,吃得多了,借去的农具坏了,渐渐的,累积的不满也多了。一名马匪干完活,到了吃饭的人家,那家人竟早早开饭,等他到时,只留些残羹冷菜。这事发生过一次后,就接二连三,甚至习以为常的发生。

    这个村的人变了。薛四哥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察觉到村民变了,不仅计较,除了赵寡妇等寥寥几个好人,其他人对他们都是百般刁难,是打从杀了那两名门派弟子开始,还是因为自己想垦荒的缘故,薛四哥弄不清源由。

    但他最后还是弄懂了。

    还是徐亮闹的事。这小子……年轻气盛。等大家回想起来,才知早有端倪,可怎么就没人发觉?

    这一日晚上,徐亮迟迟没有回来,这也不是第一次,薛四哥每回问他,他就说四处走走散心。

    然后是牛村长暴跳如雷的声音,他从对角的房屋里冲出来,喊道:“你们这群狗逼养的,想干什么坏事?明大侠,明大侠!快来救命啊。”

    这番怒喊惹得所有人都出来看,薛四哥一走出门,就看见牛村长手里提着菜刀,喊道:“他们偷了钥匙!他们偷了钥匙!他们想害我们!他们要逃!”

    这话惊得众人慌忙拿起家里的锄头、铁犁、斧头、菜刀,女的躲在门后护着孩子,男的站在门口,各自戒备。

    薛四哥问道:“怎么回事?”

    “你们偷了我的钥匙?想逃吗?”牛村长喊着:“打开脚镣的钥匙不见了。”

    这村子小,只喊个几声,所有人都到齐。马匪们站在薛四哥身边,也是一头雾水。

    薛四哥道:“我们怎知道你把钥匙藏在哪?”他举起手镣:“我们要是偷了,怎么还把这玩意挂在身上,图它好看吗?”

    牛村长当然不信,恰见到明不详走来,忙喊着明大侠救命。

    明不详只看了一眼,问道:“村里人都到齐了吗?”

    他这一讲,薛四哥才发现徐亮不见,牛村长也讶异问:“月季,月季去哪了?”

    村里走丢一男一女,还少了副钥匙,众人大哗,牛村长更是焦急:“快!点上火把,去找我女儿!”又对着薛四哥众人咬牙道:“要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同归于尽。”

    众人点了火把四处找寻,明不详想了想,道:“去观天台那看看。”

    村里人对明不详奉若神明,听他这样讲,忙举了火把去观天台,一到那台下,就看见地上一副手铐脚镣。

    薛四哥很是惊奇,问道:“你怎么知道在这?”

    明不详答道:“只有观天台,是带着手铐脚镣上不去的。”

    薛四哥还是不解,只听牛村长仰头大喊:“你这狗娘养的!给我下来!”

    许久不见声响,牛村长心中起疑,喊道:“你再不下来,我们就上去了。”

    过了会,从观天台上探出头来的不只是徐亮,还有月季。两人沿着石壁缓缓爬下来。

    月季低着头道:“爹,别生气,我,我就想带徐亮上观天台看看,可这观天台又高又陡,带着手铐脚镣爬不上,我怕你不答应,就偷了钥匙上来……”

    牛村长骂道:“你带他上去干嘛?”

    月季红着脸低头。斜睨着徐亮。

    包二福虎吼一声,抢上去押着徐亮就打,徐亮不敢反抗,双手护着头脸,月季连忙拉着包二福喊道:“你打他干嘛,你打他干嘛?”

    牛村长铁青着脸,一把抓住女儿:“这村里没男人吗?他是个马匪,你竟然看上个马匪,找死吗?”

    月季急道:“等他们拓了荒,就不是马匪啦。”

    牛村长怒道:“马匪就是马匪,你跟着马匪就是犯贱。”

    这话一说,薛四哥等人脸色大变。

    徐亮吃不过包二福打,喊道:“你再不住手,我要还手啦。”那包二福哪里理他,徐亮猛力将他推开,哪知那包二福使劲挥拳,又瘸条腿,身子不平衡,向后踉跄几步,这通往观天台的道路是条临崖的路,这一脚踏空,竟往山崖下跌去。牛村长忙伸手捞他,怎来得及,包二福惨叫一声,往悬崖摔下。

    说时迟那时快,在众人惊呼声中,一道银光如箭,卷住包二福手腕,原来是明不详甩出不思议,卷着包二福手腕,将他从崖下拉起。

    包二福吓得腿软。跪在崖边,站都站不起来。

    牛村长恶狠狠地望向徐亮,要不是明不详,这牛山村就要枉送一条人命。他提起镣铐走向徐亮。

    徐亮没有闪躲,任由他手铐脚镣加身。

    薛四哥明白了,这个村子的人或许和善。但在他们眼中,自己永远是马匪。他们不会接受马匪跟他们同住。那两名弟子的死,让他们觉得自己成为马匪的同谋。

    他们不想自己开荒,不想自己这群人在这里住下,他们只是不敢放自己走,也或许贪图自己这群人的劳力。

    这里留不住了。他有些难过,他想。

    薛四哥带走徐亮,他们本住在牛村长家对面,这才让徐亮与月季近水楼台,于是牛村长将他与徐亮、叶佑三人赶往别处居住。他们挤到村东,靠近荒地的地方。

    明不详知道,战争要开始了。

    今日一早,他来到观天台,发现除了停在潇水对岸的营队,冷水滩的驻军开始移动。

    ※

    “杀!”应成虎率领着冷水门的弟子一马当先,他们要夺回在自己手上失去的城池。

    弓矢飞舞着,力气雄壮的弟子们推着云车,投石车的巨石恍如陨石,飞落在零陵城墙上。

    “弓箭!西面!弓箭!”硬爪黄柏指挥着。

    云梯离着城墙还有三丈,轻功较好的弟子已经跃上城墙,黄柏抢上前去,连环几爪,杀了两名衡山弟子。

    一道锐利的破风声从他侧面砍来。

    是衡山的高手?黄柏矮身避开,只见那人身高过八尺,使一把三尖两刃刀,这是能锁人兵器的兵器,但黄柏的兵器就是十根锐指,虎爪猛然去拿对方兵刃。

    这人双手抡刀,改砍劈为突刺,刺向黄柏胸口。这变招之速让黄柏也吃了一惊,这功夫比之应成虎也只略逊一筹。立时凝神接招。

    运气站在黄柏这边,跟着那人上城墙的弟子已被屠尽,点苍弟子包围住那人,一阵乱刀将他斩死。他正自得意,一颗巨石向他飞来。黄柏连忙向左一扑,巨石砸了城墙一角,差着三尺就把他砸死。

    西方的攻势阻挡下了,但危机还在。“守住!”黄柏大喊:“东面,交战队!交战队!”

    各持兵器的交战队往东面奔去。一阵箭雨来到,射倒了七八名弟子。黄柏就地取了圆盾护住自己。听着箭矢劈哩啪啦射在圆盾上的声音。

    “殷莫澜还是没动吗?”坐在中军帐中的蓝胜青询问。

    “没,他们还在对岸观望。”应成虎回答。

    不是说只要攻打零陵,他们就会帮忙?蓝胜青铁青着脸,他已将殷莫澜放回,但殷莫澜始终未渡河。

    “难道他是记恨我软禁他的事?”蓝胜青想着。等掌门回来,他一定要向李玄燹报告殷莫澜延误军机。

    ※

    殷莫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渡河助战。

    他觉得不对,零陵城太安静,但他不知道这原因在哪?他向来是稳重的人,没想清楚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他外号“静虎”,然而很多人不理解,虎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静”。

    他一直在琢磨,零陵城没再进兵的原因。是因为冷水滩这一万多兵马让他们忌惮?

    不,这不合理,冷水滩在收拢人马,等得越久,冷水滩聚集的兵马就越多。而点苍如果想向衡阳进逼,就必须控制住冷水滩跟祁阳,把永州掌握住。他们早晚得面对冷水滩的大军。更没理由等他们收拢兵马。

    那零陵城的人在等什么?等援军?

    没看到,殷莫澜不断派探子查探,零陵以南没有一支点苍人马来救援。甚至在取得零陵后,点苍已经有足够的米粮,连粮车都见不着。

    点苍攻下零陵用了多少人?照应成虎说,零陵当时有五千弟子驻守,点苍可能有一万馀人来攻,殷莫澜觉得这是应成虎推卸自己失城的职责,把敌数说得多些,掩盖自己的失职。

    他们为什么按兵不动?

    殷莫澜觉得他必须想通这点。

    城门打开,由黄柏师弟周赐吉率领的交战队冲向应成虎的攻城队,他们烧毁一架云梯,但这次突袭没有太大成果,周赐吉撤退时中了流矢,被应成虎枭首,衡山方面顿时士气大振。

    这场战事持续了许久,一连七天的猛攻,零陵方面只是坚守不出。两边死伤已过千人,零陵城的东面城墙,已是半塌陷。

    黄柏腰间中一箭,身上挨两刀,只能躺在病床上,负责守卫零陵的灵山派掌门顾东城,派遣周赐吉的哥哥周宣之指挥督战。

    局势并不乐观,零陵的城墙在上次进攻时已经有所损毁,经过衡山这一轮猛攻,东面城墙很快就要塌陷。

    顾东城冒着弓矢来到城墙上,他记得副掌门临走前曾问他撑不撑得住。他得撑住,撑住了,就能赢。他来到西墙,远远望见潇水对岸还有一支人马。不由得皱起眉头。

    第八天上,衡山持续发动攻击,蓝胜青走出中军帐,远眺着零陵城,他下令猛攻东面,虽然艰难,但他有信心夺回零陵城。他看到云车一辆辆逼近,投石车发射的巨石不断落在零陵城墙上。

    就在蓝胜青甚感宽慰,以为志在必得时,他看到点苍的旗号出现在东面。一支部队扬起漫天的尘埃向中军帐冲来。

    怎么会在那里?蓝胜青瞠目结舌。

    他们怎么瞒过耳目出现在这?难道桂阳也失陷了?

    见着这只部队时,殷莫澜终于明白。点苍的援军并不是从零陵南方支持,而是从桂林翻越南岭,瞒过耳目,走山路来支持。就是要配合零陵城的守军,夹击冷水滩。因为这条路极度难行,所以迟至如今才到。

    “那该死的矮子!”蓝胜青咬牙切齿,他想叫回前军,但已经太迟,这批骑兵已经冲入战场,将他与前线的应成虎联系切断。

    零陵城的城门打开,点苍弟子们士气高昂,他们将要反守为攻。

    铁骑踏过军帐,砍倒衡山大旗,为这场少嵩之争后最大的战役画下定局。

    ※

    如果那两名弟子没死,他们会发现观天台是个好地方。或许他们会通知上头的门派派人观战。

    那么在这里,他就能看见点苍人马翻过山脉,向冷水滩推进,他们还有两天的时间,足以向当地门派回报,通知衡山戒备,甚至埋伏。

    但他们死了,无声无息死在这。虽然两天前又有门派弟子来问,是否见着这两名弟子?但他们没有来到观天台,也没有入村搜索,牛村长说那两名弟子来过,但当天便离开,他们也没细问就走了。这样一个村庄,实在没有谋害门派弟子的理由。

    但足够唬得村民一身冷汗。

    唯有明不详知道,这牛山村,这批马匪,在无声无息中改变了冷水滩大战的命运。

    那么,村中的大战又会如何完结呢?

    在徐亮与月季私会被发现后的隔天,薛四哥就来见过明不详。

    “我们要离开牛山村。”薛四哥问明不详:“明大侠能帮这个忙吗?我们发誓,绝不会再来滋扰牛山村。那些马匹,银两,我们都不要了。只求您把我们带走。”

    “我还要留在牛山村几天。”明不详想了想:“不能带你们走。”

    “那替我们解开这些束缚,我们自个走。”薛四哥说道。

    “村长不会让你们走。”明不详回答。

    薛四哥明白,或许在一开始,作为马匪的他,不明白这些“纯朴”村民的想法,但当那两名弟子死在牛山村,当所有牛山村的村民成为共犯那天开始,当过马匪的他,能理解“罪犯”的想法。

    牛村长不会给他告密的机会,也不会相信他。如果硬要离开,必然有冲突。

    “你们都忍了快两个月,不能多忍几天?”明不详道:“我要走那天,会在村外树林外等你们。你们摸黑出来,到了树林外,我为你们解开手镣脚铐,让你们自由。”

    “我会等你们到天亮,假若你们没来。我便走。”

    薛四哥点头。

    冷水滩大战结束后,明不详来见牛村长,说自己明日就要走。牛村长很吃惊,但也料到,明不详不可能住在这。

    至于明不详是否会告密,牛村长并不介意,因为他告密就是将自己牵扯进其中,他毕竟不是马匪这等亡命之徒。

    牛山村的人也不是。牛山村的居民都是纯朴的农民,本就不该跟马匪同流合污,只怪自己一时心软,收容这群不知悔改的恶徒。

    明不详离开牛山村,走过村外的树林,就在那里等着。

    薛四哥很早就将计画告知其他弟兄。所有人都在等着。村民对待他们越来越冷淡,不仅饭菜减少,也不愿将农具借给他们使用。他们只能徒手垦荒。薛四哥找个由头,说是垦荒方便,不如让自己这群人一同住在之前村东那间关押他们的破房子里。村民们也想将他们集中看管,于是也允了。这正中薛四哥下怀,他可不想走的那天还得在村子游荡,找寻同伴。

    他们也不相信村民会愿意让他们在这扎根落户。在村民眼中,他们永远是马匪。那还不如走人。得知明不详愿意帮忙,众人都很雀跃。只是等着有些心焦。

    最心焦的是徐亮,他已经好几天没见着月季,他真的很喜欢月季,他知道月季也喜欢他。

    他想让月季跟他们一起走,但他又不敢问薛四哥。

    好不容易,终于逮着个机会,趁着牛村长出恭时,他伏在窗外,要月季跟他一起私奔。

    “明不详走的那天我们就要离开牛山村。”他来不及将所有计画和盘托出,只说了几句要紧的。听着月季她娘的声音,即刻溜走。

    月季挣扎许久,她试探过父亲,但牛村长显然不会将她许配给徐亮,那是不可能的事。

    明不详走的那天,牛村长召集了所有村民开会。并派人在外戒备,免得被马匪们听到。他怕女儿泄秘,也叫人在家看着女儿。

    月季被留在家中,便假装生闷气躲在房里,顺带收拾些细软,准备跟着徐亮私奔。她也想过帮徐亮偷钥匙,但自从上次钥匙被偷后,爹就将钥匙随时挂在腰间。片刻不离身。

    村民们很快聚集在一起,讨论的就一件事:“怎么处置那群马匪?”

    “杀了他们。”王树很快就提议,他觉得这是村里大多数人的想法。

    “明大侠走了,这群人以后要是为恶,没人制得住,难道真要收容这些马匪?”

    “他们以前就仗着会武功欺负人,等除去手镣脚铐,还不继续欺负我们?”

    赵寡妇心惊胆颤,手握佛珠,只是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那又回到个老问题,怎么杀?谁来杀?

    “就是杀人嘛。”尤百斤道:“跟杀猪一样。尖刀子进,红刀子出。”

    牛村长道:“我倒是有个计较。他们现在都睡在村东的破屋里。我们趁他们睡觉,把门从外锁上。在外头堆柴火,放火烧。”

    赵寡妇吓得眼前一花,昏了过去。

    众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当然也有些良善的,都力主放他们离开就好,可终究拗不过人多。

    “今晚大家回去准备柴火,一捆一捆,上头多铺些稻草,淋上点灯油,等他们睡了,我们今晚就动手。他们早一天死,就少费一天米粮。”

    众人点头称是,约好子时动手,之后各自回家准备,早些歇息。

    “等到丑时,我们就走。”薛四哥说道:“得等他们全睡了。我们才方便行动,要被发现,必然出事。”

    众人同样点头称是,唯有徐亮还担心着。不知道月季会不会跟他走。

    月季将细软收拾好,不知为何,今日父亲就在客厅中来回踱步,不肯睡觉,她一直等到亥时,担心徐亮等不着她会先走,于是假装睡着。带着包袱往村东破屋与徐亮会合。

    到了子时,村里人人提着捆木柴,还有火把、镰刀、铁锹、耙子,各自噤声,往村东破屋走去,将那些木材在破屋外堆成个小山。牛村长蹑手蹑脚,用锁头将破屋门锁住。随即接过火把。

    牛山村那些个不名誉的事,就这么烧个干净吧。

    他将火把扔向柴堆,大火顿时熊熊燃起。没一会,就听到里头人的呼喊声,还有“咚咚”撞门声,混乱的咒骂声。

    这群马匪,早就死有馀辜。

    然而他没想到会听到女儿的救命声。

    “爹!救命,救命!”

    那确实是月季的声音,月季怎么会在里面?他出门前到月季床上看了一眼,没上前惊动,干这种事,还带女儿来瞧热闹吗?他不知他看到的床上的女儿,不过是月季拿些衣裤枕头伪装。女儿早在亥时就来到破屋,只是薛四哥打算丑时才走,于是就在屋里等着。顺便与徐亮互诉相思之苦。

    自己的女儿万不能烧死在里头,牛村长冒火冲向前去,掏出钥匙解开门锁。

    所有人都没想到月季会在里头,不由得呆了,一时没去阻止,也没人去救火。

    才刚解开门锁,砰的一声,门被从里头撞开,牛村长摔倒在地。薛四哥正压在他身上,十几名马匪从里头慌忙逃出。由于脚镣之故,不少人摔倒在地。

    “快拦着他们。”有人大喊。于是有人举起铁锹,拿起割草的镰刀。没带农具的赶忙回家找寻趁手的兵器。

    一记铁锹打在一名倒地的马匪头上,穿透脑门,眼看不活了。

    一名来不及闪躲的马匪被镰刀割伤大腿。

    “钥匙,钥匙在这!”薛四哥大喊着,他从被压倒在地的村长身上摸到那串钥匙,交给了身边的徐亮,徐亮一支支的试着。

    马匪虽会武功,但手脚被制,闪躲困难。对方人多,但他们是马匪,打过团战,知道互相配合,人聚集成圆互相照应。靠着一股猛劲硬抗,掩护着薛四哥与徐亮。

    村民们也知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杀红眼地不住攻击。

    年纪最小,跟薛四哥同住的叶佑被耙子扫中大腿,摔倒在地,紧接着是一阵乱棍,打得他全身骨折,像是团肉泥似的吐血而亡。

    “开了!”薛四哥大喊一声,手中镣铐解开,他武功最好,将镣铐当成兵器,打碎王树的天灵盖。

    没一会,薛四哥脚上的镣铐也开了,这一下如虎入羊群,驱散一股村民,徐亮趁机又开了一名同伴的手铐。

    一名马匪用铁链兜住牛村长的脖子,用力勒着。月季尖叫着,昏了过去。

    一名马匪来不及挣脱手铐,被那柄缺了边的破犁砍中后脑。

    包二福扑向徐亮,但徐亮已经解开束缚,他夺下包二福手中的镰刀,反手插入他的胸口。却被尤百斤的杀猪刀刺入腰间……

    破屋的大火,越烧越是激烈。

    ※

    明不详在树林外等着,等到火光冲天,他依然等着。等到火光熄灭,他依然等着。

    等到天色发白,约定的时间时,他没见到任何人来见他。

    于是他跨上马,离开了牛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