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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以魔灭魔(下)

    萧情故跟着苏长宁回到济南,被师父痛殴的脸依然肿胀,苏长宁得知这事,只说:“现在知道谁才是你的家人了?”

    回到松云居,萧情故眉头深锁,左右张望,问道:“怎么不见小巫婆?”

    苏琬琴道:“银铮听到消息,说今日一家人脾气定然不好,她先避难去了。”

    萧情故苦笑:“这丫头尽在不紧要的事上抖机灵。”

    妻子苏琬琴知他忧心,替他捶揉肩颈,与他说笑几句。萧情故勉力展眉,将妻子拉至身旁,起身笑道:“你带孩子比我累多了,我替你捶肩揉脚才是。”

    苏琬琴道:“我是真累了,帮我哄晏儿睡觉。”

    萧情故抱着孩子,心底越发为难。苏长宁要觉如宣布嵩山自立于少林之外,这固然是强逼师父表态,也是要昭告天下,正僧们听到这消息该作何感想?

    苏长宁把队伍拉去聊城,可见早猜着发展。岳父虽然暴躁,其实精明,一旦参战,嵩山就没有退路,师父不胜,觉空必灭嵩山。

    然而即便集嵩山与半个晋地之力,要打败觉空率领的少林还是难,且还不知觉如能否得到所有正僧支持。虽然战无常势,历史上以小胜大的例子多不胜数,两边势力差距也没到当年魏武与邺侯那么大,说起来当年那场决战还是在郑州……

    无边的焦躁与无力感又浮上心头,萧情故想得出神。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苏琬琴忙接过孩子,横了丈夫一眼,萧情故满是歉意,忙替苏琬琴捶肩。

    忽有侍卫来报,说掌门召开会议,苏琬琴望了丈夫一眼,道:“爹今天才回来,怎不歇会儿?”

    萧情故叹了口气:“我去吧。”

    参与会议的除了苏长宁,只有泰山派掌门秦伯阳跟苏亦霖,那个嘴巴不牢靠的赵大洲早在上个月就被流放到烟台,这莽汉临走前兀自不解自己犯了什么过错。

    此时此刻,萧情故竟有些怀念他口沫横飞的模样。

    与其说是会议,不如说是分派任务,苏长宁要秦伯阳想办法团结嵩高盟,这得从他那死去的弟弟身上找线索,至于苏亦霖……

    “发信给严掌门,让亦霖即刻迎娶瑛屏。”苏长宁道,“借道武当,避开少林辖地,严密护卫。”

    这显然是为了巩固与华山的联盟,以取得华山支持。

    “我们还需要几家支持。”苏长宁沉吟,“至少三家,不能等战事底定才开始拉拢。首先是邻近的武当,故儿,你能办妥这事吗?”

    行舟子……这人可不好糊弄,萧情故点头:“孩儿尽力。不过最重要的仍是衡山战事。”

    苏长宁沉吟良久,这场战事是丐帮点苍华山与青城衡山之争,加上唐门似想介入战局,只要选对边,得到支持便容易。以嵩山、华山、点苍三派的关系,当然得支持点苍,且衡山两面受敌,少林又撤去援军,虽然诸葛然出逃令点苍如失一臂,但点苍丐帮根深势大,胜负犹在未定之天。

    “点苍现任副掌你跟银铮都见过,听说人品不错。”

    “诸葛长瞻?我也听说过这人……”萧情故吃了一惊,道,“银铮可不会答应。”

    “哪由得她作主,你是真想把她宠上天?”苏长宁怒道,“镇日里神神鬼鬼,都什么年纪了,也该替嵩山想想了!”

    苏亦霖缓颊道:“二妹机灵古怪,诸葛二公子行止规矩,怕是不喜二妹这性子。”

    “九大家的儿女从来没有看不看得上的,只有怎么盘算,只要有利,嫁给大十岁的都不是事,就看诸葛长瞻怎么想。”苏长宁道,“诸葛然出亡,他在点苍没有党羽,诸葛听冠又是个废物,诸葛长瞻势张则上忌,势弱则受制,与嵩山结盟能为他稳固自身地位,他会答应。”他想了想,“银铮要是嫌弃人家丑,崆峒还有朱爷跟三爷,朱爷方任掌门,也需要奥援。”

    萧情故想了想,道:“爹,眼下两边胜败未知。战场上,咱们已在华山那方押了宝,资助银两物资许多,华山赎质,咱们也出钱帮忙。崆峒与点苍亲密,只要点苍丐帮得胜,定然支持我们削弱少林,票数够了,联姻只是锦上添花。但若单押一边,战场生变,衡山当上盟主,李玄燹与觉空有旧,反过来压着嵩山,嵩山得了点苍或崆峒的支持也无帮助。”

    苏长宁问:“你怎么说?”

    萧情故直言想法:“真要让银铮联姻,就要从青城、唐门、衡山三派中选。李掌门奉道,虽有两个男徒,未成气候,且衡山也无掌门徒弟才能承接衣钵的规矩。且衡山掌门要奉道,银铮嫁过去,嫁的也不是未来掌门,只能是掌门亲眷。唐门那边现在是二姑娘唐绝艳接承冷面夫人衣钵,也只能找旁系。”

    “再说了,衡山能在两大派夹击下撑住一年,全仰仗青城奥援,青城又与唐门有联姻,只要青城支持,衡山定要卖人情。唐门哪能不给亲家一点面子?就算衡山不满,让青城游说其他几派也方便。”萧情故下了结论,“要让银铮联姻,就得去青城。”

    苏亦霖眼球转动,忍不住嘴角微扬。苏长宁觉得萧情故说得在理,又怕他是袒护妹妹,问副掌门秦伯阳:“你觉得呢?”

    秦伯阳沉吟道:“萧堂主考虑周全,嵩山确实不能单押一面,但华山侵袭青城,嵩山又与华山交好,去年还去巴县为难过人家,想与青城结交,一来华山面子上过不去,二来也没个由头,沈掌门……”他想了想,“前掌门死于异地,虽有传言是发了疯病,个中缘由怕只有当事人知晓。”

    苏长宁道:“华山那边不用担心,严掌门拎得清。”

    纵观大局,嵩山分少林之势绝对是严非锡所乐见的,这点算计苏长宁相信严非锡会懂,不会因此反目。

    苏亦霖道:“我曾见过沈公子,谦恭有礼,进退有方,外柔内刚,是个君子,哪怕是装的,一个人若能装一辈子,那就与真的无异。彼时各有所求,他未必会介意去年的留难,再说,这门亲事于他大有帮助,等于是十大家中得了三家,往后昆仑共议上,青城的意见便是重中之重,甚且……”

    “青城当下一届盟主也不是不可能。”

    论利,青城与嵩山联姻,扶植第十大家确实是上策。

    “用什么由头?”苏长宁问。

    “就说嵩山牵扯进战火,希望银铮到青城避一阵子。”苏亦霖道,“沈掌门见着银铮就心知肚明了。”

    苏长宁点点头。

    最后是军议,觉空定会派兵攻取泽州,倚仗太行山之险,觉如应能拖延,嵩山需要切断冀豫两地才能护住觉如,战事还不明朗,苏长宁会自带队伍前去。

    散会后,苏长宁拍拍萧情故肩膀,颇为赞许:“今日的提议很好,你能为着嵩山着想,爹很欣慰。”

    萧情故摇头:“孩儿一直在为嵩山尽力。”

    可谁信呢?

    苏亦霖看萧情故郁郁寡欢,安慰道:“去跟银铮妹子讲这事,她定然欢喜上天。”

    萧情故回到松云居,苏银铮见他回来,嘴里喊着要避难,就要躲进房里,萧情故道:“有好消息,小仙姑听不听?”

    苏银铮停步回头:“什么好消息?”

    萧情故故意把话说一半:“爹要把你送走,替你找个好人家。”

    苏银铮吃了一惊,猛地跳起,高声道:“不要!谁问过我主意了!”

    逗这妹子十分有趣,萧情故假意皱眉:“现在局势这么乱,哪能问你主意?小妹,爹非要如此,姐夫尽力了,你真不要,我与义兄再劝劝爹,也让你姐和你娘帮着求情。”

    他装模作样反倒引苏银铮起疑,苏银铮跃上椅子居高临下,十指按头皱眉眯眼瞪着萧情故,沉声问道:“爹要把我送去哪?”

    “青城。”萧情故道,“能不能傍上沈掌门就看你本事了。”

    苏银铮尖叫一声,跳下椅子挽着姐夫手臂,两眼亮晶晶仰头望着萧情故:“小妹愿为嵩山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萧情故道:“怕委屈了仙姑。”

    苏银铮假意擦了擦眼泪:“只能说是命了。”

    萧情故赏她个爆栗,笑骂:“得了便宜还卖乖!别忙着高兴,人家沈公子不见得看得上你。”

    苏银铮气鼓鼓道:“长眼的都知道我的好!”

    萧情故被她逗笑,愁眉终于舒展,道:“我也不是为你算计,实在是嵩山需要。把你送去青城,沈掌门多半会收留,你若真能嫁入青城,于爹的大事大有帮助。”

    苏银铮听了这话,想到什么似的,缓缓踱步埋头苦思,点头认真道:“我原以为遇着你跟景风是命定姻缘,今天才知道你们都是让我跟沈公子相识的媒介。若不是姐夫来嵩山,今天也出不了这主意,若不是景风来了,我去年也去不了青城,想来天意不仅难违,而且难测。”她说得头头是道,跟真的一样,“我算是想明白啦,天定姻缘不可违背,谁阻止我跟沈公子结亲,得天打五雷轰!”

    苏琬琴噗嗤笑出声来,掩嘴道:“这话你姐夫和景风来时你都说过,这几年也没听说谁被雷劈了。别在青城见着别的好人,又改了主意。”

    萧情故嘱咐道:“你在青城得谨慎些。”

    苏银铮点点头,上下打量萧情故,十指按头眯着眼瞧。萧情故问道:“又怎么了?”

    “姐夫这两年金紫不定,很怪呢。”

    萧情故被说中心事,不禁一愣。

    “姐夫是紫色灵气,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拿定主意就好,胡思乱想会降了你的灵色。”苏银铮摇头,“歧路徘徊,不可取也。”

    萧情故笑道:“明白了。”

    “我几时出发?要不要现在收拾行李?”苏银铮又蹦起来,很是兴奋。

    “别急,等爹指示。”萧情故说着,心中想,确实不能犹豫。他望向苏琬琴,妻子也正望着他。

    ※

    觉如率领嵩山的五千人马闯过边界,赶在从衡山撤回的两万少林弟子之前抵达泽州。三名弟子也从各地率领三千僧人赶来,在泽州南边布置防御阵势,靠着太行山势,觉如判断觉空一时无法进犯。

    现今几乎所有寺宇都各有正俗,有些地方正僧多,有些地方俗家弟子多,派系林立,两边都不可能尽去,闹个不好,地方上的寺宇自己先打杀起来。俗家弟子在与地方门派勾结上原比只念经的正僧来得殷勤,觉空会得到更多地方门派支持,觉如现在只能靠嵩山鼎力支持了,看能不能跟觉空斗上一斗。

    诸事安顿后,觉如招来这段时间一直留在白马寺协助他的宋了心。

    “这事我本想让我徒弟跟你说,他比我清楚,但我改了主意,让他留在嵩山。”觉如问道,“你说你在少林寺见着你徒弟明不详了?”

    宋了心点头称是,觉如问起明不详为何会在少林寺,宋了心说是觉见方丈请明不详代为绸缪。

    觉如问道:“你觉得你这徒弟是好人还是坏人?”

    宋了心一愣:“详儿向来循规蹈矩,恪守戒律,在陇地助彭小丐劫掠华山,冒险刺杀臭狼,纵然不算侠肝义胆,品行难道还有可疑之处?”

    “瞧着真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不过你离开少林太久,很多事你不知道。”觉如搔搔下巴,把萧情故在少林的故事说了一遍,以及在那本日记的内容。

    宋了心听得发楞,过了会道:“我就问几件事,就算详儿有萧堂主说的那般邪慧,陷害卜龟是为了藏经阁典籍,对付本月与傅颖聪是报复,陷害萧堂主是因为萧堂主查他底细,那么详儿图什么?功业,身份,还是名利?”

    觉如无法回答。明不详受觉见器重,只要留在少林,必然深受栽培,又何必离寺去犯那些杀头大罪?明不详离寺这些年极为低调,声名不显,四处漂泊,也不像贪图富贵,那他到底图什么?说他澹泊名利,那他害了净干嘛?

    宋了心又问:“再说了,若详儿当时武功已如此高强,为什么不杀萧堂主灭口,反要指点他前往嵩山,留下后患?”

    这些问题谁也无法回答,即便觉空当年也被明不详瞒过,实在是萧情故所言太过匪夷所思,更像是为了脱罪的胡言乱语。

    “方丈信自己徒弟,我也信自己徒弟。”宋了心道。

    觉如怪道:“好端端的,我徒弟害你徒弟干嘛?”

    “萧堂主在嵩山数年,从一介被通缉的白衣升任为堂主,还当了驸马,才干可见一般。一个如此有天赋的人最嫉恨的往往是什么?方丈熟知人心,该当明白。”

    觉如像吃了只苍蝇。了净虽然疏懒,但天赋极高,觉如一直认为他是了字辈里最顶尖的,只要他愿意,不仅入堂不难,甚至不用四十就可能当上四院八堂住持,这般天赋过人的人或许会为个最简单的理由害人。

    就是撞上了比自己更聪明的人。

    “但明不详会易筋经!”觉如说道,“这事又怎么说?”

    “不过是李景风的一面之词,就算是真的,方丈怎知不是觉见方丈私授,以作对付觉空的一颗暗棋?”

    觉如也私授萧情故易筋经,这让他不知如何辩解。

    “那觉见方丈见过他之后态度大变,一连几项举措都偏向俗僧,之后少林事变,他人在当场却未援手觉见方丈,这又是为什么?”

    “既然觉见方丈器重详儿,自会与他商议对付觉空之事,或许觉见方丈便是那时定下方针,因此态度丕变,怎能说是详儿所害?”宋了心摇头,“少林内乱,在场都是四院八堂的高僧,即便详儿当真武功高强,也未必能自保。再说了,他若真从头至尾袖手,觉空又怎会想杀他?”

    觉如被堵得无话可说,又不信自己徒儿凭空捏造,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道:“那本座再问问,你原本恪守戒律,是不是因为带回这孩子才起了俗念?”

    宋了心心里咯噔一声,讷讷答道:“是在下修行不足,佛心不坚。”

    “你离开少林十一年,为什么突然回来?”

    宋了心答不出。他回到少林是因为心不安,他一直逃避,直到再遇详儿,细细回想,难道是详儿诱他回来?

    一念方起,忽又宁定。“是我想回来。”宋了心坚决道,“详儿一句劝我的话都没有,他只问了些问题,是我自己想回少林。”

    “下回你见着这徒儿,问他两件事。”觉如道,“问他怎么会的易筋经,还有萧情故说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宋了心脸色涨红,忽道:“那方丈知道萧堂主与夜榜勾结吗?”

    觉如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宋了心道:“萧堂主是夜榜安插在嵩山的针。”

    觉如大感意外,这事萧情故从没跟自己说过。

    宋了心冷笑:“看来方丈也不是很了解自己徒儿嘛。”

    觉如哑口无言。

    ※

    明不详休息了几天,他想看看现在的少林又有什么变化。

    各地寺宇乱成一团,僧人与俗家弟子相互敌视,更有许多地方有僧人与俗家弟子相互杀害。最惨烈的当属晋中善德寺,寺中僧人与俗家弟子积怨已久,某日同时发难,相互仇杀,六十余人的小寺庙死了四十多人,余下活口不知逃往何方。

    即便正俗之间不是这么壁垒分明的寺庙,处境也很尴尬,不少人默默离开原本所在的寺宇,往少林寺或白马寺而去。

    这乱象还会持续一阵。

    明不详在晋中听到消息,晋阳延寿寺方丈遭刺,这在过往定是件滔天大案,却淹没在正俗之争里无人理会。据说凶手下落不明,疑似逃往孤坟地。

    孤坟地……

    明不详望向西方,从晋中前往边关,他会路过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