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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远道而来(上)

    昆仑九十一年九月

    朱门殇打了个大哈欠,昨晚庆祝魏袭侯升任川东战堂总督,喝得有些多,犯头疼。杏花楼近来真有些欺熟怕生,前几壶竹叶青还是真品,酒过几巡就不知掺了啥劣酒,真以为自己喝不出来?

    说起来,自己宿醉头疼还是诸葛然、徐放歌、严非锡这些人害的。几场大战搞得粮价大涨,沈玉倾提高酒税,下令民间少酿酒,酒价跟着涨。尤其去年华山入侵,青城人心惶惶,杏花楼生意受影响,姑娘就把手往熟客口袋里伸。

    算了,计较这些挺无聊。去年绕着沈富贵团团转的那个嵩山姑娘来了,挺逗的小妹子。魏袭侯说他到川东第一件事就是要督办沈玉倾婚事,等明年掌门服孝期满,就迎娶俞姑娘。

    想远了,以后还是少跟魏袭侯一起喝花酒。姐儿爱俏更爱钞,魏袭侯年轻俊俏还有钞,又会哄姑娘,抢了自己风头,昨晚当真被冷落不少。

    来青城三年,这辈子朱门殇从未在一个地方呆这么久过,越来越像落地生根。他还欠着沈富贵几条命,后来想想,老谢就是给自己下套,沈富贵坐镇青城,又年轻,身康体健,几时才有大伤大病让自己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是越发安稳了,还是越发不安稳了?

    屋外阳光有些刺眼,等闲病人也轮不到朱门殇看诊,朱门殇索性脱下外衣往脸上一盖,把腿翘在桌上,打起盹来。

    外头传来嘈杂声,朱门殇懒得理会。忽听有人敲门,创办慈心医馆的张大夫在门外道:“朱大夫,有病人求诊,已付了十两义诊金。”

    又来个火点,朱门殇连头上外衣都懒得拿下,随口回答:“让他进来。”

    不一会,朱门殇察觉有人坐在桌边,于是把手往桌上一放,道:“先把个脉,看看什么毛病。”

    一只温软玉手搁在朱门殇手上,原来是个姑娘。朱门殇把起脉来,只觉脉相平稳,把不出毛病。

    就听个娇柔缠绵的声音说道:“听说朱大夫有个孩子,怎么没见着呢?”

    朱门殇被这声音惊得屁股一弹,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慌乱爬起身来。只见这姑娘身着紫色抹胸,外罩绿薄纱,长裙开缝,美艳绝伦,却不是唐绝艳是谁?

    朱门殇吃惊道:“你怎么来了?”

    唐绝艳指尖在朱门殇唇上轻点,一路往下滑到胸口,轻声道:“许久没见你,想了。”

    朱门殇怕她下毒手,可视线忍不住跟她手指往下挪,一时不知作何言语,过了会,深深吸了口气,道:“上回来也没见我,怎么这次又来找我?”

    之前唐绝艳拜访青城时未见朱门殇,朱门殇心想唐门一别后,自己已无利用价值,唐绝艳自是懒再相见。虽然理应如此,自己也明明怕极这魔头,可为何怅然若失?

    “上回隔得不够久,现在够久了。”唐绝艳说着,慵懒地靠在椅上,翘着腿,把条手臂搭在椅背上,眼珠子瞅着朱门殇。

    朱门殇察觉自己的胆怯,松松肩膀,坦然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说着去月牙桌边倒了杯水润喉,又倒一杯给唐绝艳,在书屉里翻找了会,找着支簪子放在桌上问:“这是你的?”

    唐绝艳睨了眼,问:“怎么不贴身收着?”

    朱门殇道:“若知道你要来,我早取出洗净,贴心口收藏,见着你取出,这手段我总还有些,要不这么刺,硌着疼,谁往心口贴谁是傻子。”

    唐绝艳咯咯笑道:“我扎在你心口,你就得随身带着了。”

    朱门殇还真不知道她干不干得出来,转了话题:“来青城办事?想着老朋友,来叙旧?”

    “身子不好,来看病。”唐绝艳随意道。

    朱门殇摸着眉毛打量唐绝艳身子,抿抿嘴唇:“你的毛病我瞧出来了,衣裳好看,就是单薄,九月天有些凉,受了寒,身子虚。”

    “怎么治?”

    “我挺乐意帮你捂着。”

    唐绝艳掩嘴笑道:“大夫别只顾着说,来治病啊。”

    朱门殇笑道:“我可不上当,谁知道唐门整出什么新鲜玩意要拿我试试?”

    唐绝艳站起身来,朱门殇吃了一惊,忙退到墙边,唐绝艳向他走来,他身子便贴着墙挪动,兀自嘴硬:“医馆药物齐备,我可不怕你下毒。”

    眼看劝阻不成,朱门殇转身要走,唐绝艳从后贴上,朱门殇脖子一紧,已被一条玉臂勒住,顿时浑身发软,动弹不得。唐绝艳只要一使力,这脖子不得像甘蔗似的一拗就断?

    朱门殇心下叫得一声苦,不知唐绝艳又要怎么整治自己。忽觉一团温软事物贴在后背上,唐绝艳从后搂着朱门殇,把脸贴在他耳边,对着他耳朵呵气:“我现在对你下的毒,你解得开吗?”

    朱门殇一股子冷颤,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酸麻了一遭,面红耳赤,想挣脱又不想挣脱。唐绝艳在他耳边“嗯”的一声娇喘,把朱门殇给整治得浑身一哆嗦,骨头酥得站不住,这才放开手,道:“朱大夫真是神医,捂会就好些啦。”说罢轻挪莲步径自离去。

    朱门殇鼻中犹有余香,愣愣发了会呆,忙取来去秽百解丸,一口气吞了五颗,又摸摸浑身上下,替自己诊了脉,除了脉象急促血气下行好半天回不来,诊不出啥毛病,只是胡思乱想心绪不定。

    忽地,他又想到:“唐绝艳来青城做什么?”这事问谁都没个准,只能去问沈富贵。

    ※

    “唐二姑娘走水路去衡山,船队入境前预先打过招呼。不过唐二姑娘没来访青城,只去拜访了你。”沈玉倾忍着笑问朱门殇,“她又对你下毒了?”

    朱门殇愣了会,苦笑:“还没诊治出来,怕是厉害的毒药。”

    沈玉倾笑道:“我也要去衡山,朱大夫不若同行?说不定能赶上二姑娘船队,也好向她讨取解药。”

    朱门殇摇摇头,正要出钧天殿,到了门口想了想,回头道:“你身边没人,我陪你去吧,也好防个万一。先说好,下回别拿这事当话头。”

    沈玉倾笑道:“我不调侃你,也得谢先生跟小妹肯放过你啊。”

    朱门殇咬牙切齿,问了出发日期,便去收拾行李。

    战后最重要的便是封赏功臣。计韶光作为汉中大战领军大将,升任战堂堂主。彭天从是救援衡山的主力,升任战堂左使。

    虽然沈清歌盼来了丈夫功成名就,可彭天从开心不起来,满脸愁容,一回青城就急着去狱中见老婆,想用功劳折抵妻子刑期,不仅被老婆骂了一脸,还被沈玉倾严词拒绝。

    魏袭侯顶替原先计韶光的位置,任川东战堂总督。至于李湘波,他靠着枭首严九龄的大功劳得免前罪,顶替魏袭侯成为通州战堂堂主,虽然成了魏袭侯下属,却正合他远离家人的心意,领命第二天就走马上任去了。其他如苗子义、花剑门王宁等人也各有封赏。

    紧接而来的便是在衡山召开的会议,青城谁与会?昆仑共议除了十年一度选盟主,其他时候都派使者前往昆仑宫,在盟主协商下仲裁,且这局势,各派掌门不会亲自去,半途上出事可难料得紧。

    虽然礼堂堂主倪砚是个稳重人,但这会议至关紧要,沈玉倾担忧倪砚不能随机应变。最好的人选是谢孤白,但九月后天气渐寒,谢孤白这几日犯病,沈玉倾嘱咐沈未辰小心照顾,决定亲自去见李玄燹。

    沈玉倾此行走水路,比陆路更快。由魏袭侯和苗子义领队,一艘大船并十五艘小船,不计杂工,约莫领着三百弟子前往衡山,从奉节顺流过三峡,不用一日便能进入武当境内。

    前方得见一支船队,却不是唐门旗号,而是武当,沈玉倾派人打招呼。一艘小舟从大船过来,舟上人一身华服五彩斑斓,朱门殇远远眺见就道:“是俞帮主没错了。”

    “掌门派我代表武当去衡山。”俞继恩道,“这次会议估计跟武当没什么关系,就是撑个场子,做个样子,支持衡山。”

    行舟子整顿武当,革换许多殿主,尚欠心腹,俞继恩长袖善舞,索性派他去。

    沈玉倾道:“不若同行?”

    俞继恩皱眉:“方便吗?”

    沈玉倾微笑:“不方便,但挺好。”他想起前年诸葛然来访就是带着华山与嵩山的人,明摆勾结,却也有威慑之意。

    于是两支船队合流,过宜昌时,苗子义指着河面道:“这里往南就是古战场,当年蜀帝被烧得抱头鼠窜,死伤惨重,就是在这。”

    沈玉倾在地图上看过这地方,从未路过,上回来访武当也没过宜昌,看着江面辽阔,遥想当年大战,不由得心生感叹。又见到有条向西的细流,他问苗子义:“这河通往哪里?”

    苗子义道:“这是清江,往湘地去。江面虽不广,足够船只通行,沿江而上,转陆路逾险越山便能抵达奉节,往西便能抵达青城。”

    沈玉倾问道:“得走多久?”

    苗子义道:“清江江口狭窄,若是蒙冲这种数十人的小船,沿河而上,十日内便能上岸,往西不用二十日便能抵达奉节,到巴县还得再久些。那里周围都是山地,走私客遇着追捕都往这走,容易躲。”

    俞继恩笑道:“长江一片帆当真名不虚传,水路通透,难怪当年老抓不着你。”

    苗子义昔年在武当、丐帮、衡山三大家间沿河走私,连形貌都没几人见过,最后落在彭小丐手上,还因此断了一臂。他想起往事,摆手叹气:“就剩下半片啦。”

    又过两日,沈玉倾抵达岳州,没追上唐门,却撞见一支船队打着华山战狼旗从北面河口处来。沈玉倾吃了一惊,俞继恩下令戒备。只见那船队不过七艘船只,船也小,看来人员不多,见着青城武当船队也不回避。两边主船相近,华山船示威似的争先靠岸,青城船队恼华山入侵,抢着靠岸,两边船队在河道上互不相让。

    沈玉倾见华山船队缺少保护,七艘船顶多百余名弟子,作为使者人数太多,若是嫡系要人又未免太少,心中登时雪亮,站在船头朗声大呼:“是严大公子吗?”

    没多久,对面船头走出一人,愁眉低垂,应道:“沈掌门别来无恙?”正是严烜城。

    两人隔江遥望,默然无语,过了会,严烜城拱手道:“请青城与武当先行。”沈玉倾百味杂陈,欲待相邀,想起雅爷之死,心中悲痛,欲要斥责痛骂,又想起当初严烜城船上相救之恩,转身回到船舱。华山船队放缓船速让青城先行。

    就这一路便遇上唐门、武当、华山三派,襄阳帮水运连结陕、湘、鄂、赣等地,几乎打通九大家当中六大家门户,当真重中之重,难怪襄阳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谢孤白对之如此在意。

    衡山在洞庭湖上的船支少得让沈玉倾惊讶,一艘连蒙冲都算不上的二十人小船驶向青城主船,船上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拱手道:“在下岳湖派掌门邵可周,前来迎接贵客,敢问公子名讳?”

    沈玉倾拱手道:“青城掌门沈玉倾。”

    邵可周没想到青城掌门会亲自前来,忙弯腰行礼:“原来是沈掌门,失敬。”

    沈玉倾问道:“我听说顾姑娘是洞庭湖船队总督,怎不见她来?”

    邵可周道:“顾姑娘是船队总督,接待贵客用不上她。”

    沈玉倾听他语气对顾青裳颇为轻慢,又听邵可周问青城船队是否入岳州歇息,尚未回答就有人来报说又有船支靠近,苗子义在沈玉倾耳边道:“是顾姑娘的船,船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撑船的,一个顾姑娘。”

    沈玉倾点点头,正要说话,苗子义又低声道:“一个船队总督只有一个跟班撑船,之前谢堂主把我派去三峡帮当船队总长时也是这般待遇,不被放在眼里呢。”

    沈玉倾眉头一挑,对邵可周道:“我青城船队前来,就值一个岳湖派掌门迎接,还是个年纪小的?”

    邵可周忙道:“非是衡山招待不周,只是最近还有其他门派使者前来,所以……”

    “是哪家掌门,还是说华山严公子面子更大些?”

    邵可周满头大汗,解释道:“华山哪有青城尊贵。”

    沈玉倾摇头:“我没见着贵派的礼貌。罢了,今日只是路过,邵掌门请回,船队还要赶路。”

    邵可周结结巴巴不知所措。

    朱门殇与顾青裳并肩走入,喊道:“沈掌门,顾姑娘来啦!”

    沈玉倾拱手道:“顾总督好久不见。可惜今日无暇,要不定当在岳州盘桓,与顾总督叙旧。”

    顾青裳一愣,她本是私下来访,想打个招呼就走,沈玉倾却对她打起官腔,忙道:“沈掌门若是赶路,顾某便不叨扰了。”说着望向邵可周,见他不住打眼色,一时不明所以,问沈玉倾:“衡山有哪里招待不周吗?”

    沈玉倾道:“无事,在下心眼忒小罢了。”

    邵可周忙道:“沈掌门言重了,是小的该死,只是岳湖帮……”他忽地眼眶一红,道,“家父死于长沙战事,小人匆忙继任,不知礼数,得罪了沈掌门。”

    沈玉倾见邵可周可怜,心中不忍。顾青裳不知发生何事,忙道:“邵帮主不懂事,若得罪掌门,顾某代他赔罪。”说着长长一揖。

    沈玉倾就坡下驴,道:“无妨。今夜船队就在岳州歇息,安排宴席,你我好好叙旧。”

    邵可周见沈玉倾松口,千恩万谢,正要告退,顾青裳却道:“邵帮主留下吧,一同吃个便饭。”

    这下换沈玉倾不解了,他与顾青裳有私交,留下衡山派的人说话反而不便,从顾青裳脸上又看不出什么用意,便道:“也好。”

    朱门殇善于察言观色,私下问了顾青裳,转告沈玉倾:“顾姑娘说她不好跟你单独会面,怕被说闲话。”说着挠了挠下巴,笑道,“这姑娘以前爽利得很,怎么现在反倒矜持起来?莫不是有了心上人,故作端庄?”又道,“顾姑娘还要我替她向你道谢。”

    好人做到底,沈玉倾邀请洞庭湖周围门派与宴,替顾青裳作了回面子,与会的掌门帮主七成都是年轻人。

    “这些船都是新造的,瞧那船桅,新的,且造得匆忙。”苗子义指着赴宴船只说道,“都是些小船。”

    衡山在湘东的损失远比自己猜测的惨重,沈玉倾心想。几乎整个洞庭湖附近门派要人都死在长沙之战,才有这么多年轻掌门帮主。

    辞别顾青裳后,船只继续南下,进入长沙北侧,沈玉倾又皱起眉头。沿岸无村不破,十室九空,处处断垣残壁,尤其长沙城东、南两面只剩下几面孤墙,两岸都有焚烧过的痕迹,单论这场战事,丐帮比华山凶残得多。

    刚过长沙,魏袭侯匆匆来报:“掌门,岸上有人打起来了,人数不少。”

    沈玉倾深觉讶异,忙奔至甲板。

    只见远方弓箭齐飞,人影晃动,沈玉倾让船只靠近。怪的是,交战两边怎么都打着少林旗号?沈玉倾略一转念,立即明白:“是正僧跟俗僧狭路相逢。”

    魏袭侯问道:“咱们怎么办?”

    “带人上岸劝阻。”沈玉倾道,“两边人马都得好好抵达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