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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风火连天

    油灯的亮光在地道里亮着,空气沉闷潮湿。

    “你打算怎么做?”李景风问杨衍,“除了对你监视严密外,古尔萨司相当礼遇你。”

    杨衍犹豫片刻,反问道:“那你呢?”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李景风道,“以及阻止萨教入关。”

    “你打算杀了古尔萨司?”明不详问。

    “如果可以的话。”李景风点头。

    杨衍心下一惊,又听明不详道:“这不像你,你向来不管这种事。”

    李景风点头,他自觉驽钝,那些家国大事和大局盘算从来不是自己能挂心的,如果连武侯都没办法定下一个典章制度可让世间永享盛世太平,自己就更没办法了。

    人与人之间永远有斗争,无数的人就会有无数的斗争,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有些事终究会发生,像是九大家的内斗。帮助青城是因为青城是他的故乡,小妹、大哥、二哥是他亲近的人,而他也相信他们会善待百姓,弥平争端。

    他自认无法评判这些事中的是非曲直,无法给出一个解决所有问题的答案,所以他更在乎普通人遭遇的不公,在乎那些当权者眼中所谓的小事,那些被掩盖在大局之下不会有人在意的小事。

    那些不去做,良心就会过意不去的事。

    但流放流民、排佛拒道、屠杀虐待盲猡,这与九大家的内斗不同。接触萨教经典后,他不认为萨教是如关内人所说的邪教,但若古尔萨司想依据教义展开屠杀,他就不能坐视。

    “我不想看到更糟糕的事发生。”李景风道,“这世上糟糕的规矩够多了,不需要再多一条萨神发的仇名状。”

    杨衍插嘴道:“我还没练成誓火神卷,只有古尔萨司有誓火神卷,得等我练成了才能回关内。”

    “不能让他抄写下来吗?”李景风问。

    “这是萨教的武功,只有他清楚根底。而且我要离开巴都没这么容易,突然失踪,奈布巴都跟祭司院一定会大乱。娜蒂亚一家人对我很好,还有哈克,他跟着我,我们总不能把这些人都带去关内吧?”

    李景风沉思片刻,道:“我只想阻止萨教入关,古尔萨司并不是非死不可,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从古尔萨司身上夺得权力,然后改变萨教。”杨衍说道,“我不喜欢流民,想废除流民制度,还有……其他一些我能做到的事。等把娜蒂亚一家安顿好,我们就回去报仇。”

    李景风同情流民,听杨衍与自己有志一同,心下甚喜,道:“杨兄弟想的跟我一样,我也希望废除流民制度。”又笑道,“这是我办不到的,杨兄弟如果能办到,也会成为我佩服的大人物。”

    杨衍被夸得颇不自在,道:“你才有真本事。”又问明不详,“明兄弟足智多谋,有什么想法?”

    明不详道:“目前看来,最好的方式依然是等你练成誓火神卷,彻底成为神子再接掌古尔萨司的权力。”

    “杨兄弟一旦成为神子,古尔萨司就会一统五大巴都。”李景风道,“接着很快就会向关内发起进攻。”

    明不详摇头:“在杨兄弟练成誓火神卷前杀掉古尔萨司,杨兄弟的地位会动摇,在那之后杀掉古尔萨司,你又担心萨教进攻,那就只能让杨兄弟牵制古尔萨司了。”

    李景风望向杨衍:“你能吗?”

    杨衍抓着李景风的手臂沉声道:“总之你不能冒险。你知道这事有多危险?古尔萨司武功有多高,整个奈布巴都没人知道,就算你成功了,也要把命送在这,我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李景风点点头。

    杨衍道:“你别冲动,先让我试试看。还有一件事让我挺头大的。”说到这,他满脸怒容,“汪其乐拿走了天叔的野火,我得抢回来。明兄弟,你有什么办法逼他交出来吗?”

    汪其乐抢走野火?李景风知道野火对杨衍的意义,如果是在汪其乐手上……

    明不详望向李景风:“你有办法拿回来吗?”

    李景风吃了一惊,转念又想,明不详不可能知道自己与汪其乐和塔克之间的事,正要试探,杨衍已经开口:“景风怎么会有办法?”

    明不详道:“景风现在不受信任,如果想让他在祭司院久留,不受监视,他就得立功。他擅长潜伏暗杀,这是好机会。”

    杨衍讶异道:“你的意思是偷回来?孟德说这不可能办到。”

    “景风有夜眼。”

    “不行……”

    “我可以。”

    杨衍正要拒绝,李景风道:“我去偷野火。”

    “这很危险!”

    “不用担心我。”李景风笑了笑,“明不详说得对,我需要功劳才能取信于古尔萨司。”

    杨衍犹豫半晌,终是点头。

    杨衍不能久待,怕突然发病或引起怀疑,既然有李景风居中联系,他也不用急于跟明不详约下次见面的时间。两人爬出地道,杨衍将地板盖回,两人回到祭司院接着散步。

    “我要派多少人给你?”杨衍问,他对李景风去偷野火这事仍不放心。

    “我一个人去就好,人多反而容易暴露。”

    “一定要有人接应你,不然我不放心。”杨衍咬牙切齿道,“如果汪其乐敢动你一根毛,整个石林山的流民通通要给你陪葬!”

    李景风见他戾气深重,忙道:“你放心,不会有事。”

    杨衍道:“要不你搬来祭司院住?”

    李景风摇头:“不妥,我还要帮你联络明不详。”

    杨衍觉得有理,仍笑道:“我不管,今晚你要陪我。”李景风只是苦笑,点头允诺。

    回到房间,杨衍也不放过李景风,派人取来酒肉水果,揪着他说了一夜的话,说的几乎都是他在关内的事。讲到徐家夫妻偷出彭老丐尸体安葬,杨衍问道:“天叔的尸体现在在哪?”

    李景风道:“彭前辈尸体无人收拾,葬在昆仑宫上,我去祭拜过。”

    杨衍道:“我得去昆仑宫收拾天叔的尸体,带到抚州跟爷爷葬在一起,还要去祭拜爷爷。”

    之后说到七娘,杨衍佩服她的胆色,提到她镇日嗑着瓜子,两人都啧啧称奇。杨衍想起朱门殇,问起他的事,知道他仍在青城,喜道:“这样好,找他容易。”

    之后提到刺杀臭狼,项宗卫身亡,杨衍冷笑道:“夜榜里有血性的都比九大家多。”又说到彭小丐的孙子被徐少昀夫妻收养,杨衍冷冷道:“看在这两人葬了爷爷又保护威儿的面上,徐家跟诸葛家能留个后。”

    李景风知道他深恨九大家,就把协助青城的事轻描淡写带过,杨衍不满道:“九大家狗咬狗,你凑什么热闹?伤着了怎么办?”

    李景风道:“青城是我故乡,大哥二哥都是我结拜兄弟,帮过我不少,而且……”

    杨衍道:“你还记挂着沈家那姑娘?”

    “我是说朱大夫也跟着出征,我总要保他平安。”

    “幸好朱大夫没事。”杨衍想起沈玉倾曾派人救过自己与彭小丐,对青城恨意稍减,只道,“你以前那把剑不是沈家姑娘送的吗,怎么换掉了?现在这把这么大,好使吗?”

    李景风尴尬道:“这也是沈姑娘所赠,是用原先那把剑重铸的。”

    杨衍见他神色有异,笑道:“成亲了?”

    “别胡说!”李景风连忙摆手,“嗯,总之……”他想了想,“定情”两字终究说不出口,只好说,“小妹在等我回去。”杨衍看出他的局促,猜着个七八分,笑道:“看来沈家还有点眼力。”

    之后说到华山青城大战,听到严旭亭之死,杨衍拍手大笑:“严家死得太少,就该一个接一个死,全家死绝!”

    最后说到孤坟地,李景风将沿途行侠仗义之事都一笔带过,只说在孤坟地遇到明不详,听明不详说要去关外找杨衍,当然火前对谈的内容并未明说。

    “你们怎么不结伴来?”杨衍疑问,“这不是方便多了?”

    李景风踌躇再三,终于问道:“明不详有教你做什么事吗?我是说,他有没有劝你要报仇?”

    “我报仇还要人劝?”杨衍道,“明兄弟从没劝过我,都是我有事问他,他教我怎么处理。”

    “有害死过人吗?”李景风又问。

    杨衍笑道:“没,哪有害死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兄弟的性子,他哪会害人?”

    李景风想说明不详并非善类,让杨衍提防,但又不知怎么解释,忽地想起自己与明不详在孤坟地那番对话,于是道:“杨兄弟,明不详会吹哨子。”

    “我也会,怎么了?”

    “他吹的哨子,每个人听到的声音都不一样。”李景风解释,“有的人听到坏的就会干坏事,会自取灭亡,有的人听到好的,就平安无恙。”

    杨衍瞪大眼睛:“这是什么神通?”

    “这是比喻。”李景风继续说道,“明不详若是劝你什么,你都要听仔细,不要因为生气就选坏的路,要尽力周全你身边的人。”

    杨衍听得一头雾水:“明兄弟有劝人做过坏事吗?”

    “没有,但他会给人做坏事的机会。”

    “胡说八道。”杨衍笑问,“那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想见佛,见众生相,这话李景风说不出口,就算说了,杨衍也只会当自己误会了明不详。杨衍见他支吾,笑道:“你还因为他伤了沈姑娘而生气?兄弟你也忒不仗义了,明兄弟帮了你多少忙?劫华山那回,沈姑娘是为了救你才招来铁剑银卫,虽然犯蠢,但也是一心为你,之后怕你责怪,才把罪名嫁祸给明兄弟。”

    “明不详是这样说的?”李景风听他把罪名安在沈未辰身上,不由得大怒,“铁剑银卫不是小妹找来的!”

    “明兄弟才不会说你坏话,这是天叔猜出来的,他是老江湖,难道还能猜错?假如铁剑银卫是明兄弟引来的,他又救了我们,他图什么?”

    明不详图什么?每回解释明不详为何作恶,到了这关头总是难以自圆其说。明不详冒险救了杨衍两次,又为什么要害杨衍?理由说不清道不明。李景风垂死挣扎,只得道:“他乐意,他想看人会不会因为他的引诱就去干坏事。”

    “我做的每件事都是自己想做的。”杨衍正色道,“你别再误解他了。”

    “嵩山派的萧情故以前也在少林,他看过明不详的笔记。”

    “嫉妒明兄弟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知道不是他骗你?”杨衍忽地恍然,“原来这就是你不跟明兄弟一起出关的理由,你还在怪他?”

    李景风心下叹气,对于杨衍眼中的明不详,他无计可施,再说眼下还需要明不详帮忙,自己只得尽力照看着杨衍就是。

    杨衍却心想,景风喜欢沈家姑娘,当然不信明兄弟。唉,景风兄弟什么都好,就是太护短,把女人看得比兄弟重。罢了,这事等以后回关内再跟沈家姑娘对质,我都不怪她,难道她还好嘴硬?到时便能水落石出。

    直到第二天入夜,李景风才离开祭司院。他躲避海捕衙门最有经验,才走过三条巷子就察觉有人跟踪,转身走回,那人假作无事径自向前,正要擦身而过,李景风手一伸揪住那人衣领,那人吃了一惊,待要还手,李景风闪电般在他肩井穴上一按,他登时手臂酸软,举不起来。

    “古尔萨司派你来的?”

    那人连忙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景风一拳打肿那人左眼,又问一次:“如果是古尔萨司派你来的,我就不打你。是谁派你来的?”

    “真不是!”那人捂着眼睛惨叫,“是厄斯金小队长!”

    李景风知道那是杨衍的贴身护卫,笑道:“我不会告诉神子这件事。你跟厄斯金小队长说,我是神子的好朋友,不喜欢有人打扰,请他不要再派人跟着我。”

    那人捂着眼睛点头,李景风拍拍他肩膀,一股劲力传入,那人酸麻的手臂登时恢复如初。他没想到李景风这般年轻,功力竟如此深厚,不由得神色骇然。

    李景风居所离亚里恩宫不过四条街,他回房歇了会,直到亥时宵禁,确认无人监视,也不提油灯,摸黑避开夜巡队和哨塔,来到亚里恩宫外。

    闯入亚里恩宫就算不比闯祭司院难,也不会比闯入九大家中任一门派容易,除非熟知守卫轮班时间,早早安排好路线。

    李景风翻墙而过,墙下一片漆黑,没有巡逻,哨塔也不会发现他,他只要避开巡逻的王宫卫队就能进入亚里恩宫。奈布巴都虫声太多,所以麦尔设计了这样一条通路好方便他与塔克见面。

    他刚一落地,就察觉树后有古怪的窸簌声响,一柄锐利的弯刀抵上腰间。“麦尔?”李景风讶异地低声喊道,“是我!”

    “我知道,我在考虑要不要杀了你。”麦尔低沉的嗓音响起。

    “为什么要杀我?”李景风不解,“我来见塔克跟高乐奇。”

    麦尔沉默半晌,道:“他们也在等你。”

    在灯火照不到的地方,麦尔领着李景风来到亚里恩宫一处侧门。“你从这里上去。”麦尔说道,“我在楼上等你。”说完就点起油灯离开了。

    侧门已太久没有使用,门板嘎吱作响,李景风取出锁匙开门。这条路他只走过一次,这是他跟塔克约定好的见面方式,就像杨衍跟明不详在密道见面一样。

    将门掩上,李景风踏上满布灰尘与蛛网的阶梯,轻微的脚步声在回廊里分外响亮。这里很黑,但他看得很清楚,沿着阶梯来到四楼,看到一点灯火,是麦尔提着油灯在阶梯尽头等他。

    “我让守卫都离开了。”麦尔道,“塔克在等你,高乐奇劝他早点睡觉,看来是塔克赢了。”

    塔克趴在床上,脸朝下像是喝醉了,床边的酒囊或许可以证明这件事,但李景风知道他没醉,大概只是等累了睡着,因为高乐奇还坐在窗户前的小桌边。

    “塔克亚里恩。”麦尔恭敬地呼唤,“李景风到了。”

    塔克像刚从河里捞起的鱼般弹起,冲到李景风面前高声质问:“你为什么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塔克一把揪住李景风衣领:“他们说你是神子的好朋友,你早就认识杨衍了!”

    昨天的事,塔克今天就知道了,李景风早猜到祭司院有塔克的眼线,不以为奇,只道:“如果我说我跟神子是好友,您还会信任我,将我送入祭司院吗?”

    “当然不会,我会把你吊起来!”塔克怒喝,“又一次出卖,你们关内人都是骗子!”

    李景风看见塔克眼珠里的血丝,想来这两天他一定非常担忧。“我没有出卖您,我什么也没说,只说您讨厌神子,这在祭司院都算不上秘密。”他道,“麦尔说您在等我,可见您还是信任我的。”

    塔克放开李景风衣领,问道:“你想干什么?”

    “我要拿回野火,那把刀在汪其乐手上。”李景风说道,“古尔萨司认识我父亲,他不信任我,我就很难接近他。”

    高乐奇嘀咕:“你们的关系真复杂。”

    “我父亲是古尔萨司派去九大家的火苗子,背叛了古尔萨司。”李景风盘算着怎么才能把话说清楚,“更早以前,我爹和我一样,都是崆峒派来的死间。”

    “意思是崆峒把你爹派来奈布巴都,奈布巴都又把你爹派回九大家,然后你爹生下你,你认识神子后又被派来崆峒?”高乐奇问道,“这是巧合还是故意?”

    “巧合。”李景风道,“塔克亚里恩,高乐奇首席,我有隐瞒,但没有欺骗。我还是想刺杀古尔萨司,或者将他从权力高位拉下来。塔克,我很期待您为萨教跟九大家建立和平的开端。”

    “古尔萨司知道你是从九大家来的,还愿意信任你?”高乐奇追问。

    “神子相信我。”李景风说道,“古尔萨司试探过我,但并没有派人监视我。”

    “你打算背叛神子吗?”高乐奇问,“你知道亚里恩宫想要推翻祭司院的统治。”

    “你们想杀神子?”李景风试探塔克与高乐奇的态度,“没有神子,奈布巴都要一统五大巴都很难。”

    “以奈布巴都的实力,并不是那么难,但确实会很麻烦。”高乐奇问道,“你问过神子的想法了?”

    “神子是被胁迫才会下那道旨意,你们曾经跟神子共患难,难道还不了解他?”李景风道,“神子不想统治五大巴都,他想报仇,一开始他想要的也就是誓火神卷跟一支陪同他通过三龙关的精锐,你们可以和平共处。”

    “我不相信他!”塔克暴怒,“他背叛了我!你也不要相信他,他一样会背叛你!”

    李景风把目光投向高乐奇,他比塔克更能分析局势,而且塔克听他的话。

    “你打算怎么做?我想知道你的目的,还有你希望神子跟亚里恩宫之间是什么结局?”

    “神子跟我说好,等解放了流民,将身边人安置妥当后,会跟我回中原报仇,到时你们就能得到祭司院的掌控权,与九大家建立和平关系。”李景风已经对这样的未来感到兴奋,“神子可能会回到奈布巴都,他不是会争权夺利的人,你们可以和平相处。”

    “神子跟你说好了?”

    李景风点头:“他确实说了要跟我回去报仇。他是你们的帮手,不是敌人。”

    “背叛就像是在石头上刻上裂痕,你可以修复,但无法回到原先的模样。”高乐奇说道,“让我们一步一步来,首先是刺杀古尔萨司这件事必须完成。”

    “未必是刺杀古尔萨司,只是要将权力从他身上夺走,这需要我取得信任,并且必须在神子练成誓火神卷之后才行。”

    “不行!”塔克满脸怒容,“练成誓火神卷,他就是真正的神子了,我不相信他!”

    “无论怎样,你都需要先立功,让古尔萨司相信你。”高乐奇说道。

    李景风点头。

    “我不怀疑你,你要想背叛,今晚就不会来找我们。”高乐奇沉思片刻,“我会安排你拿到那把刀。”

    “我希望不要发生冲突。”李景风道,“没必要让亚里恩宫跟神子继续交恶。”

    高乐奇只回答:“并不是什么事情都是塔克跟我能决定的。”

    ※

    “我一个人去就好。”李景风看着眼前的十二名骑手,皱起眉头,“人多了会暴露行踪,反而麻烦。”

    “我不管。”杨衍道,“我会让他们在山下接应。”

    “灯火会打草惊蛇。”

    “那就熄了火把。”杨衍道,“如果你没下山,我就上山找你,附近有圣山卫队守着。”

    李景风看这十二人装备齐全身材健壮,显然经过仔细挑选,领头的小队长十分年轻,看着只有二十来岁,虽然仍是比李景风年纪大点,但这年纪能成为小队长,一定有过人的本事。

    “你叫什么名字?”

    “阿必思。”小队长昂声答话。李景风一一询问名字,上马喊道:“上马!”十二人同时上马,身形利落,整齐划一。

    “阿必思,我们要在黄昏前抵达石林山。”李景风道,“跟紧点。”

    黄昏前,李景风领着十二骑来到其乐山山脚。他在其乐山上住过几天,知道哪里可以避开山上岗哨眼线,指着一处山壁下的小林子道:“我们躲在那儿。”

    来到林中,阿必思问:“队长有什么吩咐?神子让我们听您指挥。”

    李景风抬头,距离黄昏还有点时间,他翻身下马:“我们在这歇息。”

    阿必思递来水壶,李景风接过喝了几口,阿必思将水壶收起,问道:“接着要做什么?”

    “你们留在这,我一个人潜入即可。”

    阿必思道:“神子让我们保护您。”

    “神子太大惊小怪了。”李景风摇头,“我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等我,然后我们回去领功。”

    阿必思道:“这样不算功劳。”

    “当然算。”李景风笑道,“掩护有时候比直接交锋更重要,若是遇险,你们可以充当伏兵出来救我,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阿必思想了想,只好点头,问道:“如果这算功劳,我可以换取您的奖赏吗?”

    “我的奖赏?”李景风讶异,“你想要什么奖赏?”

    “我想跟着您。”阿必思满面通红地回答,“我想跟您学功夫。”

    李景风笑道:“你多大年纪?”

    “二十五。”

    “比我大,但还很年轻。”李景风觉得自己似乎太老气横秋了,问道,“这么年轻就当了小队长,你一定很厉害,应该有更好的师父。”

    “我师父没有您厉害。”阿必思说话时挺着胸膛一丝不苟,没有半点老兵油子的味道,毕竟他还年轻,“您跟其他小队长比武时我都旁观着,您可能没注意到我,我也赢过几场。”

    “哦?”

    卫祭军私下无聊便会聚众比武,彩头有时是一壶酒,有时是碎银,虽然祭司院明面上禁止,但只要不伤着人,不闹事,通常不会干预,铁剑银卫也有类似的比斗。

    “我看过您那狡猾的步伐,在五个小队长的兵器当中穿梭,我从没见过您这样的人,像毒蛇一样刁钻。”

    狡猾的步伐、毒蛇般的刁钻?若非阿必思眼神里满是崇拜,李景风会觉得他在骂自己。

    “那时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受到重用。”阿必思说道,“厄斯金队长点选时,我是第一个自愿站出来的。我想学会您的功夫,尤其是那狡猾的步伐,您在兵器间游走的身影像是伟大的画作,太不可思议了。”

    自己的闪避功夫?那实属天授,想教也不知从何教起,李景风笑了笑:“你很上进,很想立功。”

    “当然。现在不能围猎流民,难得有除了巡逻以外的任务跟立功的机会,我得抓住机会,才能跟紧您的步伐。”

    对卫祭军和王宫卫队而言,围猎不过是展现武艺跟训练实战的机会,李景风不好说什么,只道:“流民反抗也会造成伤亡,神子停止围猎是为了卫祭军好。”

    “流民能对卫祭军造成什么伤害?”阿必思不以为然,“他们多次攻击圣山卫队,队长,血要用血来偿还。”

    血债血偿也要看谁先流血……李景风看看天色,道:“不要点灯火,就在这里等我。如果见到山上有火光下来,立刻逃走。”

    “我们不能逃,一定要确认您的安全。”阿必思说道,“您的任务是取回神子的佩刀,而我们的任务是协助您和保证您的安全,如果您发生意外,我们回到巴都也会受罚。”

    “我不会有意外。”李景风望向山上,“不用担心。”

    天一黑,李景风就无所顾忌了。虽然知道汪其乐不会为难自己,但也不好大摇大摆走入,他抛下马匹步行,沿着麦尔带他下山时那条山路从东面来到流民大寨外,躲在暗处等广场上的篝火熄灭,几乎所有人都入睡后,才趁着夜色溜到汪其乐营帐前,门口守卫认得他,没有拦阻。

    野火搁在汪其乐大腿上,火光照着他阴沉的脸。

    “我听说你认得神子?”

    李景风没有否认。

    “就你一个人来偷我的宝刀?”汪其乐不满,“杨衍是有多瞧不起我?”

    “他没有瞧不起你。正是知道你的厉害,我才坚持一个人来。”李景风道,“神子也想赦免流民,汪其乐……”

    “我没有罪,不需要赦免!”汪其乐怒吼,“不要老是对流民摆出施舍的姿态,你们没有比较高贵!”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这能改变流民的生活,让你们得到真正的平等。”

    “平等不是靠施舍,是靠自己争取!”

    “这当然是你争取来的,因为你,其乐山才能聚集这么多人。”

    汪其乐以凌厉的眼神盯视着李景风:“你想取得古尔萨司的信任?”

    “是的。”

    “那你应该受点伤,太过轻易拿到这把刀反而会让他起疑。”

    “你想让我受怎样的伤?”

    汪其乐手一挥,野火连刀带鞘扑面而来,劲力雄厚,李景风手一抄,将野火牢牢握在手中。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你,但高乐奇,那个混帐,他说我没有选择,如果你存心背叛,我们的计划会落个一场空。”

    “但我要你记得,你还有三十个孩子需要我照顾,只要你背叛,他们就会死。”

    “你用伤害流民的孩子来威胁我?”李景风怒道,“这也算流民之王?”

    “他们已经不是流民了,这是你的要求。”汪其乐道,“如果神子敢违约,敢攻打其乐山,这三十个孩子就会用来祭旗,我会说这是向萨神祈福求取胜利。”

    “汪其乐!”李景风低声怒吼。

    “这是你背叛的代价!”汪其乐吼了回去,“你欺骗了我!”

    李景风默然不语,许久后才道:“只是权宜之计。”

    “我听不懂!滚!”

    李景风将野火背起,沿着原路离开石林山,走到山腰,瞧见远方几点火光闪动,隐约有马蹄声随风送来。

    是流民的队伍?这么晚要去哪里,难道想袭击附近圣山卫队的营帐?不太可能。李景风忽觉不安,忙施展轻功往山下奔去。

    马蹄声越来越响,逐渐与他的脚步声合流,李景风朝山下一望,只见几十支火把密密麻麻奔向阿必思队伍藏身的方向。该死,汪其乐肯定知道自己把队伍藏在哪里,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眼看原路返回已来不及,李景风环顾地形,纵身一跃,沿着山壁向下攀爬。这在白天就已够危险,何况是深夜,他心中焦急,几次险些踏空,只看到火光越来越近。

    快逃!李景风在心里默念着,希望阿必思他们看到火光会逃。他拔出初衷,猛吸一口气纵身跃下,双手握住初衷,在山壁上划出一长条火星以减缓坠势。

    快逃啊!李景风心中不住默念,又是愤怒又是担忧。手臂上传来剧烈震动,几乎震得他手臂发麻,一落地就奔向阿必思等人藏身的树林。

    阿必思的队伍还停留在原地,面对疾速而来的火光,他们选择隐蔽等待李景风归来,希望靠着夜色不被发现。

    “快走!”李景风大喊。

    但还是慢了,火光在小树林外围亮起,照得有如白昼般明亮,足足两百来人把小树林团团包围。阿必思举起武器,火光中,汪其乐策马上前。

    “汪其乐!”李景风怒吼,“你想干什么?!”

    “我说过,想取得古尔萨司的信任,你至少该受点伤。”

    李景风怒道:“那你冲我来!”

    “我现在就是冲着你来!”汪其乐大笑,指着李景风对阿必思道,“你们知道他是怎么从我手上拿走那把刀的吗?他是我的同伙,我们要铲除神子跟古尔萨司!”

    阿必思瞪大眼睛望着李景风。

    “别听他胡说!”李景风翻身上马,怒喝,“所有人上马,跟我走!”

    汪其乐喝道:“姓李的交给我,其他的一个都别放过!”

    他当先策马冲向李景风,斩马刀横劈李景风面门,李景风拔出初衷格挡,汪其乐大喝一声,斩马刀狂风暴雨般不断劈来,火星四溅。李景风要擒汪其乐作人质,力求速胜,一招碧血洗黄沙,剑光罩住汪其乐上半身,汪其乐丝毫不惧,斩马刀兜圈格挡,把满天剑光全收在刀圈里。

    他刀势猛恶迅捷,不止拼快,还要斗力。李景风运起洗髓经内力,剑势忽收,汪其乐一记格空,“咦”了一声,重心忽失,身子向右歪倒,李景风初衷顺势从左扫来。汪其乐举刀格架,刀剑相碰,又格了个空,正讶异间,初衷忽发巨力,他重心本就向右歪斜,巨力将他身子压下,眼看就要坠马,李景风举剑再劈,犹如惊雷降下。

    汪其乐骑术精良无比,身子虽倒,双脚却钩住马腹,于间不容发之际从马腹下翻过,不仅避开这一剑,还重整了架势。他察觉李景风剑法古怪,参透之前不宜再交接,右手持刀,左手拉住缰绳,兜圈绕在李景风身边,左一刀,右一刀,刀刀相连,只攻不守,也不交接,李景风挡,他便撤招,马匹犹如他双脚,进退趋避灵活无比。

    李景风虽然骑术不差,仍与汪其乐相差甚远,被缠得心烦意乱,索性飞身下马贴上前去。汪其乐一刀劈下,李景风侧身避开,初衷刺中马颈,马血喷了他一头一脸。

    汪其乐飞身下马,斩马刀护住身前,李景风正要上前,听到惨叫声,转头望去,只见跟着自己来的那十二骑早已倒地。

    阿必思身上插了三支箭,一把长枪贯穿小腹,一边后退一边挥刀,口中不住呼喊。李景风抢上前去将他抱住,阿必思见着李景风,心神稍松,身躯颓然倒地,两眼含泪,一口气接不上来,咽了气。

    汪其乐一声呼啸,两百余骑在他身后聚拢,他拉过一匹马翻身而上。

    “现在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李景风悲怒交集,将阿必思尸体放下,指着汪其乐怒喝:“他们可以不用死!”

    “他们杀流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流民可以不用死?”汪其乐怒喝,“他们可以想杀就杀,我也可以想杀就杀!操,我用他们对待我们的方式对待他们,操他娘的这就不对了?我操你娘!”

    “走!”汪其乐调转马头,领着两百余骑头也不回地走了。

    吵杂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李景风望着十二具尸体,不由得陷入迷惘。

    如果说这世上没有一种典章制度可以永保公平,永远会有恃强凌弱,那么,这种毫无意义的杀戮是不是也会永远不会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