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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心病

    在浓黑和火红交织的苍穹之上,飘荡着一个无形的鬼影,听到了时寒舟的质问后,这一坨黑雾一般的鬼影渐渐凝聚成型。

    鬼影在上空不断聚散,最后凝成了一个干枯佝偻的老人模样。

    枯枝一般粗糙的十指怪异的绞在身前,背上隆起畸形的脊骨,白发垂了几缕到老树皮模样的脸上。

    他飘在那里,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的盯住底下朝他看过来的时寒舟,好似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来。

    魇鬼擅长使幻阵,无论是针对于个人的还是群体的幻阵,他都颇有一手。

    时寒舟上辈子同魇鬼也过过不少招,算得上是老相识。当年就连时寒舟也栽在过他的手里——江有涯同这魇鬼设了庞大的幻阵,将他们一群人围困在其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会儿没有堪妄石这样珍贵的玩意儿,就只能靠着师少尘那一双狐狸眼睛在杀机重重的幻阵里头寻找生天。

    而魇鬼设下针对个人的幻阵时,最爱勾起那人最为痛苦的回忆,让他们在幻阵里头痛苦的沉沦,被往事死死缠住,一遍遍重温此生最为苦痛的时刻。

    魇鬼此时惊疑不定的看着底下的时寒舟,声音嘶哑如同破锣:“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万万没想到这时寒舟在这幻阵里头竟然是这副模样,显然要比她现下的年龄还要大上不少——可这怎么可能呢?

    时寒舟一双锐利的绿眸从地狱之中射出来,穿过焦烟和从天而降的熊熊火球,刀尖般的寒芒似是要将上头这魇鬼一身的枯柴皮肉片片凌迟下来。

    魔尊殿下开始觉得江有涯不一定是重生的了。

    这人若真的是重生的,在试探她的时候绝对不会如此鲁莽。

    竟然让这魇鬼就这么进入她的识海里头探她的底细。

    许是江有涯背后又有什么人,引发了他对她的关注,又觉出点不对劲的地方,所以派出个魇鬼来探查一番,以为万无一失。

    如果时寒舟不是重生的话,那这探查的确是万无一失的。魇鬼本来就善藏,隐匿行踪的一流高手,虽然不敢直接上白玉京造次,但是在底下搞搞事还是可以的。

    魇鬼这幻阵能拦住邀月仙尊一阵子,届时就能探查一番时寒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可惜时寒舟是重生的——这种行为就是纯纯的送菜。

    她从上辈子带过来的神识虽然不能完全运用,如同还未苏醒的巨兽,但是胆敢进入到她的领域之内,那就是全尸也留不下来的。

    没了魇鬼,以后弄死江有涯的路上便少了一重阻碍。

    时寒舟抬眸看向魇鬼,缓缓开了口,声音冰冷:“是要你命的人。”

    她话音刚落,整个幻阵便开始摇摇欲坠起来,她周围的那些人都开始变得扭曲,好似他们脸上出现了一个漩涡,直将一切都往里边吸进去。

    时寒舟那双绿眸平静的看向这些面孔,掩下内心些许微澜。

    那些惨叫声和哭泣声一下子被拉平,变成了死水一般无波无澜的声音。

    阿傍罗刹庞大的身形开始崩解,巨大的刑具扭曲变形,尸油海的海面膨窿起伏——整个幻阵开始崩塌。

    随后发出了玻璃碎裂时的声音,像是有人持锤朝脆弱的玻璃猛然一砸。

    ——砰的一声。

    幻阵化作万千晶莹碎片,寂静的黑暗重新掌控全局。

    一道赤红色飘带横贯在漆黑的环境之中,在黑暗中蜿蜒起伏,缓慢的旋转着,默默的发出红色的光华。

    魇鬼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强大神识碾压,直接从天空之上狠狠砸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像是那些脆弱的陶瓷娃娃,砸在地上即将四分五裂。

    魇鬼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可怕的神识,哪怕是在江有涯的身上都没有这样沉重的威势。

    他几乎生发不了一点抵抗的意志,哪怕想把神识散去也全然不可行。

    魇鬼枯柴一样的身形开始出现裂缝,他破锣般的嗓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除了头颅以外的身体破碎开来,魔气直往外泄去。

    而后有颗珠子便开始旋转起来,制造旋涡,直把这些黑气往里边吸收而去。

    时寒舟居高临下看了好一阵,薅住魇鬼那杂草般的白发,拎起他的头颅,而这魇鬼的眼睛在见到她的时候就像是见到了什么恶鬼一般,惊恐的睁着混沌的眼珠子:

    “我并非有意探查您的身份——这些都是江有涯那个疯子让我去做的啊!”

    “您就放过我这么一回,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舞到您的面前!”

    这魇鬼的神识让时寒舟摧毁得只剩个脑袋,一张嘴还叭叭个不停,关键是这嗓子活像是被劈烂了的柴火,发出的音调嘶哑得令人心烦。

    时寒舟不喜欢。

    于是便绞碎了这魇鬼的舌头,教他清静一些。

    时寒舟没彻底将这魇鬼的神识粉碎,准备借由这家伙,趁着这个机会来看看她师父的心病到底是什么。

    知道心病是什么,才能慢慢的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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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从百叶窗外吹进来,带来一股落叶腐朽的味道。

    楚逝水紧紧缩在墙角,只有瘦弱的脊背紧密贴合着墙壁才能给他一点点安全感。旁边的破旧百叶窗刮进风来,抚过他毛茸茸的脑袋。

    风是从同一个方向吹进来的,将他脑袋上的头发都吹向一边。

    他膝上放着一本薄薄的旧方格本,小手里头抓着一只很短的铅笔,短到已经快握不住,橡皮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铅笔划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一双乌黑的眼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膝头的纸页上,好似整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他和手里头的画。

    楚逝水今年五岁,这已经是他进入福利院的第二个年头。

    他三岁那年的一个雷雨夜里被人送到了这里来。

    那人说很快会接他回家。

    于是楚逝水等啊等,过了好久也没有等到人带他回家。

    楚逝水不识数,但他天天盼着日子快些过去,他能快些回家。

    福利院里并非全然是人们想象中那种温馨乐园的模样,里头的每一个孤儿都浸在爱意里。这里正常的孩子太少,大多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身体缺陷,少有正常的那几个,也同世上所有人都断了亲缘。

    这里展示着这世间最为直白最为无可奈何的残缺,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福利院是个很特别的地方,明明由人的爱意建成,但是里边的孩子却还是不同程度的缺着爱。

    他们没法跟其他孩子那样,在父母的树荫下,沐浴着社会的阳光雨露,只能拼命在稍显封闭压抑的土壤里发芽,弯曲着攀出破旧的百叶窗,去窥那大千世界的一角。

    孤儿院里这些孩子都有小团体,楚逝水并不受待见,他怎样也融不进去。他变得非常孤僻,从来不同别人说话,总是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头,后面连着阿姨们也不喜欢他这么一个孤僻的小孩。

    楚逝水其实天生就有一双澄澈到能看清一切的眼睛,他在那些人眼里看到了很多的失望和嫌弃。

    没有人知道他能轻易的感知到别人的情绪,没有人清楚他有着好多的想法,好多的心事,好多的心里话。

    他的精神世界丰富又多彩,却屡屡被禁锢在身体之中,没人愿意倾听。

    楚逝水沙沙画了大半张画后,挪到旁边的这扇泛黄的白色百叶窗,手上扒拉着破旧的塑料,乌黑的眼睛往外边看去。

    外边挂着褪了色的风车和彩旗,它们被串在一根根线上,在风里飘荡着或是打着转儿。

    这些都是过年的时候挂上去的,可是历经三个季节的风吹日晒早就没了当时鲜艳的颜色。但这些褪了色的彩旗风车在楚逝水的眼中,几乎是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他膝上的画里头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纸风车。

    楚逝水还在往外头看的时候,身后的走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大孩子们的声音嘻嘻哈哈的。

    他猛地回头看,一时间觉得走廊里仿佛起了黑雾,要将他吞噬掉。

    楚逝水立马缩回了墙角,脊背死命往墙上靠去。

    几个大孩子笑嘻嘻的出现在楚逝水身前,可在楚逝水的眼里,他们的脸上拢着黑雾,张着一张血盆大口,异化成了故事里头吃小孩的鬼怪。

    “楚逝水,你来陪我们玩个游戏呗。”有人出声。

    见他没有反应,有个男孩挥舞起了拳头:“你不答应,我就揍你!”

    楚逝水经常挨他们的揍,最后被这几个人推推搡搡弄到了厕所里头。

    厕所里头的灯光昏暗,楚逝水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些什么,下意识就退后了一步,却突然被旁边两个孩子扭着胳膊押住,有个孩子则拿出了一根跳绳,就这么将他双手绑在了水管上面。

    厕所里头的水管都是些生了锈的铁管道,蛛网一样遍布厕所的空间,这些水管相对楚逝水来说很高,他双手被这些人绑在上面的时候需要踮着脚。

    这些孩子绑手的时候下了死力气,绞了很多圈,将楚逝水的手就这么牢牢绑在了水管上。

    忽然一盆脏水就往楚逝水身上兜头泼下。

    ——福利院里头要省着用水的时候,就会把脏水屯好,拿来冲厕所。

    楚逝水踮着脚,脏水就这么从他头顶上泼落,染湿他的头发,污脏他的衣裳,带着一股怪味儿席卷了他的全身。

    “楚逝水,你认不认罪!”旁边的孩子学着电视里的情节,看着狼狈的楚逝水,低喝了一句。

    这几个孩子没指望着楚逝水反应,转过身来在厕所里学着电视里边的东西演了起来。

    楚逝水稚嫩的手被绳子勒得紫红,充血疼痛得厉害,他踮着的脚在发着抖,只要稍微放平脚,双手就会被拽得生疼。加上秋天温度低,他一身湿漉漉的,冷得发抖。

    刚刚那个扬言要打他的孩子扭过头,再次威胁他:“你要敢哭出声,我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

    楚逝水只能咬紧下唇,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耳边除了轰鸣声就是这些人嘻嘻哈哈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逝水终于被他们放了下来。他的手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充血发肿得厉害,可那些人不管他,反而跑出去同阿姨告了状:“楚逝水在玩水,弄湿身子了!”

    “我们都告诉他不要玩——可他偏不听!”

    随后进到厕所里头的阿姨对楚逝水没有好面色,让他自己去洗澡之后,没忍住嘀咕了一声:

    “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