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叔先多瞧了季今宵两眼,板着脸道:“你莫不是以为老夫不食人间烟火?”
“老夫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还是说,你要的不是银子?”
“说吧,你小子到底想干嘛,早不登门,晚不登门,老夫听说你两日未去太华殿了,加上今天就是三日,莫非与此有关?”
季今宵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小子确实有事相求。”
“这东西小子叫做玻璃不叫琉璃。它确实不值钱,不过具体原因暂时不方便跟您说。”
他道出实情:“小子这次来其实就是敬仰您老人家的学问,想跟着您读书。”
种叔先不置可否,“在太华殿也能跟着老夫读书。”
“那您不是也没去过几回吗?哪有直接跟着您老人家读书方便?”
“你的意思是阮田和李蒿二人都不如老夫?”种叔先露出玩味的笑容,问道。
季今宵才不会干这种得罪人,还没好处的事,他连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当然不是,三位夫子各有其擅长之处,只是小子觉得您的教学方式更适合小子。”
种叔先凝神,定定的看了季今宵几个呼吸,摇头失笑。
“你个滑头,这是打定了谁也不得罪啊。”
“原本你送老夫这么贵重的礼物,解决了老夫的大麻烦,老夫理应答应你,但你应该也知道,老夫已经多年不收弟子了。”
种叔先望了望放在石桌上的眼镜,有些遗憾。
季今宵一听就知道有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笑了笑说道:
“小子当然打听了,小子生性愚钝,也不指望能拜入种老大人门下,只求能跟着种老大人读个两年的书就知足了。”
两年后,他应该也不用再读书了。
季今宵趁热打铁道:“小子不求师徒名分,能得种老大人指点一二就已经心满意足。”
种叔先有些犹豫,如果不算师徒名分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你小子当真想跟着老夫读书?”
季今宵听到他话语间的松动,大喜,立刻拱手作揖,“千真万确!”
“你若是跟着老夫读书,太华殿怎么办?”
能去太华殿读书的人都经过皇帝的恩准,哪能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季今宵立刻道:“陛下也知道此事,陛下同意了。”
种叔先的最后一丝担忧被解决了,既然裴远同意……
他又拿起了那副眼镜,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孩童,戴在鼻梁上又拿下来,戴上又拿下来。
这才试戴了两三回,他就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他把眼镜拿了下来,揉了揉眉心,“这宝物甚好,只是带多了容易疲乏。”
季今宵解释道:“夫子,此物名为眼镜,每个人眼睛的病变情况不一样,所以需要根据不同的情况佩戴不同的眼镜,戴上如果一直感到不适,那就是不合适。”
“还可以调节?”
季今宵给他解释了一下人为什么会有老花,以及这个镜片能让他看清眼前字的原理。
种叔先恍然大悟,“原是如此,老夫有几个好友也有这样的问题。”
他好奇问道:“这近处的东西看不到,是因为眼睛不能……”
“聚焦。”季今宵道。
“对,聚焦,”种叔先一边点头一边道,“那远处的东西看不见,是为何?”
要给种叔先这个彻头彻底的古代人说光的折射原理不是简短几句话就能说清的。
季今宵言简意赅道:“近视是因为人的眼球发生病变,看到的东西不能正确的呈现在视网膜上,所以看到的东西会模糊。”
“视网膜这个东西小子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解释清楚,反正不能把眼睛看到的画面呈在视网膜上,咱们就是看不清。”
尽管季今宵的语言尽量的简洁让人容易听懂,但事实上,种叔先也只是大概明白而已。
“学海无涯,古人诚不欺我也,”种叔先感慨道:“这种生僻,但仔细听又有其大道存在的学问,你如何得知?”
谁人都说季今宵不学无术,可实际上季今宵远不是传闻中那般,原本种叔先以为自己已经高看季今宵,却没想还是小看了对方。
季今宵一边给种叔先调整合适的镜片,一边道:“小子之前不是说遇到过一个道士吗?”
“他曾给过小子一本书 ,这内容是书中所记载。”
他的知识来历没法说,只能推到一个莫须有的人身上。
“夫子,我调整了一下镜片,您试试看合不合适。”
种叔先戴上眼镜,看了看面前的字,发现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
“确实比刚才好。”
“有没有头晕目眩?”
“还好。”
季今宵又给他调换了几次镜片,才终于找到最合适的度数。
戴上这副最合适的眼镜,种叔先问道:“就是那位传授你太极拳的高人?”
太极被季今宵传给了两位兄弟,两位兄弟又传给了家中,种叔先日日都在锻炼,确实觉得身子骨比以前轻松了许多。
对季今宵的说法也信了。
季今宵道:“正是。”
种叔先问道:“那书中还记载何种道理?”
“挺多的,小子一时之间也说不清。”
“不知可否让老夫观之?老夫愿与藏书交换。”种叔先对这本书中的内容感到心痒难耐,又有了合适的眼镜,恨不得马上翻阅。
“已经不见了。”
种叔先声音顿时变大,“什么叫不见了?”
“被虫蛀了,字都看不清,只能丢了。”季今宵无奈的摊手。
种叔先立刻痛心疾首道:“你、你……简直暴殄天物!宝珠蒙尘!”他捂着胸口,一脸痛苦。
面前坐着的,如果是他的孙子种元魁,老头可能早就抄家伙了。
不对,他刚反应过来,季今宵已经算是他的学生了。
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但也是他学生!
被气坏的老头左右巡视,想找一个趁手的工具,恰巧那心爱的鱼竿落入他眼中。
季今宵担心把人气坏,还想安抚他两句。
看到种叔先朝着鱼竿走去,他立刻警惕的走到亭台下面,离种叔先五米远。
“夫子是想去钓鱼吗?那小子今天就先不打扰了!”
“你这臭小子,给老夫站住!”
季今宵一边拉开跟对方的距离,一边回头大声道:“夫子,您年纪也不小了,要悠着点呀!”
这老头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以前他也没发现种叔先这么暴躁!
说好的当世大儒形象呢?!
他知道种叔先会对种元魁动手,但哪家爷爷不打孙子?种叔先对太华殿的学生不都挺和善的吗?
“你给老夫站住!”种叔先一边追一边气的吹胡子瞪眼。
“傻子才站住!夫子,学生还有事,明日再来拜访!”说完,抱着盒子,一溜烟跑了。
种叔先喘着气,站在原地,把手里的鱼竿丢给过来查看情况的下人。
他摘下戴着忘记摘下的眼镜,小心的拿在手里。
“此物甚妙啊。”刚才戴着眼镜小跑了一段功夫 ,他居然都没察觉。
“这混小子,或许正是他这种不把宝物当宝物的人,才有如此大机缘吧。”他脸上带着笑容道。
他小心的拿着眼镜,走到书房。
既然答应了要教季今宵,他自然不会糊弄。
季今宵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总感觉对方身上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桀骜感,又智计百出。
明明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却又给他一种老狐狸的感觉,矛盾又和谐。
这样的人,要么安邦定国,要么祸国殃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