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
多少年没有再见过父皇衰老、丑陋的模样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就那样眼睁睁看着那张扭曲丑陋的脸越凑越近，一点点占满他的瞳孔。
他想跑，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为了不步入父皇的后尘，他明明做了那么多，为什么最后还是这样？
到底为什么呀！
王喜看着文德帝几近崩溃的模样，心中既惶恐不安又心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不停地重复着：
“陛下您冷静些，您先冷静下来。”
“朕冷静不了！”文德帝狠狠甩开王喜，“朕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一定是有人害朕，一定是！”
文德帝眼神失焦，在满是碎片的地上焦躁地来回踱步，赤足染血，却仿若未觉。
王总管心头震动，知道陛下这是入了魔障了，他赶忙扑过去，抱住陛下的双腿，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
“陛下，您冷静一点，先皇早就仙逝了，您也不会与先皇一样！您忘了吗？您服用过玉姬公主的心脏，曾经重返双十样貌，您还记得吗？还有希望，一定还有希望。”
这一句话，宛如一记重锤，猛地砸开他眼前的迷雾，他挣扎的双腿停下了，口中的怒吼也同时停歇。
王总管仰头望向他，紧抱着他双腿的力道却丝毫不敢松懈，他小心翼翼地喊道：
“陛下？”
文德帝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先前的癫狂与混乱如潮水般退去。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紧抱住自己双腿的王喜，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似是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说的对，还有希望……”
“让朕想想，让朕好好想想……”
王总管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继而瞪向那些跪伏在地的宫人，呵斥道：
“都还跪着干什么，没见到陛下受伤了？赶紧把这里打扫干净，小喜子快去请康太医来。”
随着他这一声吩咐，宫人们全都动了起来。
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片狼藉的房间重新变得干净整洁，王总管这才将文德帝扶到龙床边坐下。
“陛下，您怎么样？疼不疼啊？您自小哪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啊！”
王总管捧着文德帝鲜血淋漓的双脚，哽咽出声。
他是真心实意地心疼，这些个人哪里知道陛下小时候过得有多苦！
文德帝沉默了片刻，思绪仍有些混乱，脑海中不断闪过昨夜的片段，以及尘一大师之前的种种反应。
突然，他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皇后呢？尘一呢？一定是他们在害朕！”
“去，去把他们给朕抓来，立刻，马上！”
说完，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挺直的腰板与肩膀无力地耷拉下去，仿佛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般。
……
锦娘盘膝坐在房梁上，将文德帝发疯的场景从头看到尾，口中啧啧不停。
她倒是对这个帝气越来越稀薄的小皇帝没啥兴趣，反而是那个见过几次，总是被欺负、被辖制的小皇后，正经挺厉害。
谁能想到小皇帝的心腹太监，会是小皇后的人呢？！
说起来，锦娘眯了眯眼，大楚的皇帝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到了文德帝这一代，要不是有得利的大臣们撑着，尤其是镇国公，否则就这内忧外患的局面，还不被别国给瓜分了去。
就在她想着这些的时候，一名小太监捧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陛，陛下，偏殿里没有找到圣僧大人，只有桌上放着一封信。”
王总管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危险后，这才动作麻利地取出信纸，交给文德帝。
文德帝伸手接过，就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世间本无长生道，愚人痴妄自苦求；妄图逆改天命律，罪孽缠身终自忧。
眼前的一个个字迹仿佛化为一条铁链，紧紧锁住他的脖颈，勒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双眼瞪大，额头上青筋暴起，握着信纸的手剧烈颤抖，指关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几息之后，他忽然仰头发出一阵近乎癫狂的狂笑，笑声中满是悲愤与不甘。
“什么终自忧！朕不信！朕不信！”
他边吼，边将那信纸拼命地揉成一团，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丢出去，仿佛要把心中的怒火也一并扔出去。
他在殿中疯狂地来回奔走，如同一只失控的猛兽，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该死的圣僧，竟敢如此诅咒朕！等朕抓到你，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他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身旁的椅子，又挥手将桌上的物件一股脑儿扫落在地，瓷器破碎的“哐当”之声震耳欲聋。
宫人们惶恐低头，整个宫殿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文德帝“呼哧呼哧”地粗重喘息声。
王总管看着地上的那一个个血脚印，表情既心疼又无奈，他一边使眼色，让人去催，一边跪在地上磕头：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保重龙体要紧。”
文德帝怒不可遏，胸口堵着的那口气，仿佛要将他炸裂，他一脚恶狠狠地将人踹翻在地，怒喝道：
“皇后呢？朕问你皇后呢？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和尚看不住，难道皇后一个弱女子你们也看不住，朕要你们何用！”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文德帝抬头看去，入目的是一张简陋的担架，皇后一身素衣，脸色苍白地躺在上面，胸口处还透着点点血迹。
文德帝到了嘴边的咆哮问罪，瞬间如被冻结，一下子没了声，整个人有点发懵地问：
“她，她怎么了？”
云尚眼眶通红，哑着声音道：
“回陛下，娘娘昨夜出去后，奴婢一直等着娘娘回来，可人不知怎的再次出现时，就倒在床上，胸口还被人刺了个大洞，御医说要是再深一寸，娘娘就要没命了。”
文德帝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想起今天早上手中握着的那把沾血的长剑。
他明明记得昨夜是皇后刺了朕一剑，现实怎么好像反过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文德帝心里冒出各种各样的念头，他一边想着，一边道：
“去看看丞相，要是还活着，即刻带进宫来。”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