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帝躺下的动作一顿,因身体而压抑的脾气骤然爆发。
“他们来做什么?是来看朕的笑话的吗?”
话落,他如毒蛇般的眼神紧紧缠上王总管,声音苍老幽冷:
“朕竟不知朕的宫殿竟成了一个筛子,什么都能往外漏!”
王总管闻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地解释:
“陛下息怒!自上次之后,养心殿刚被奴才清理过一遍,奴才敢以性命担保,养心殿内绝无人敢乱传闲话!”
文德帝眼下的肌肉不停地抽动着,极力压抑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
“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呃……”王总管的脑袋垂得愈发低了,“陛下,三位殿下或许是为皇后娘娘受伤之事而来。”
文德帝闻言一怔,表情依旧满是不快,愤怒的声调却低了下来。
“罢了,朕不想听到任何与朕有关的消息传出去。”
王总管当即明白了文德帝的意思,他一边应着,一边命人迅速搬来一扇屏风,立在龙床前,将屏风后的人严严实实地遮挡住。
“陛下暂且忍一忍,待三位殿下离开,奴才即刻命人装上遮挡的纱帘。”
——
与此同时,殿外。
太子楚牧野在前,楚云桉与大皇子楚景行在后,三人恭恭敬敬立于殿前。
其余两人面色都极为难看,唯有楚云桉眼珠滴溜溜直转。
主人昨夜才将调查阴阳殿的任务交给他,他必须帮主人办得漂亮才行。
而且……
楚云桉以往明亮的眼神,一瞬间被阴影沾染,主人一定从这件事里感受到了某种威胁,才会让他亲自负责调查这件事。
因为整个皇宫里,除了他,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立场,对主人来说,这些人全不可信。
否则稍有不慎,便是生死之危!
而他绝不愿看到主人再次重蹈覆辙,即便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所以,眼下他该如何做,方能让他那位生性多疑的父皇,将这件事交给他负责呢?
阴阳殿里,可藏着一代帝王最致命、也最见不得光的阴私。
一旦接手,那他这颗人头可就在父皇那里挂上号了!
哎等等,挂上号?
片刻后,楚云桉眼前一亮,总算有了主意。
他佯装轻咳一声,见楚牧野和楚景行投来视线,他立刻换上一副惋惜的语气,小声说道:
“大皇兄、四皇弟,昨夜宫里出了件大事,你们可听说了?”
“三皇弟是指母后受伤之事?我们也是今早才得了传话,这才早早过来。”
楚景行面上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实则眼神中暗藏惊讶。
这位三皇弟因着病弱,向来深居简出、不多事,如今却是肉眼可见的活泼。
与从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母后受伤确实是动摇前朝后宫的大事,可臣弟要说的比这件事更加骇人!”
说完这话,他眼睛左右瞄了一圈,除了养心殿的守门小太监,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他立刻压低了声音,露出个神秘兮兮的表情。
“臣弟听说皇宫深处有座无人问津的阴阳殿,那宫殿昨晚竟然无缘无故地塌成了一片废墟!”
“你说什么?”楚牧野瞳孔骤缩,他一把扯过楚云桉的衣襟,将他拉得弯下腰来,“阴阳殿……塌了?”
楚云桉垂眸对上他的眼神,目光失焦而又迷茫,但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松懈,像是一瞬间找不到方向的凶狠小豹子。
“太子殿下别着急,皇兄这里还有不少消息呢!”楚云桉轻轻戳了戳他手背上鼓起的细小青筋。
楚景行反应过来,见两人还在僵持,立即上前一步,使巧劲儿拉下楚牧野的手腕。
“小野,不可对你三皇兄无礼。”
末了,他朝着楚云桉深深一礼,“三皇弟,方才小野多有冒犯,为兄代他赔个不是!不知三皇子所言的更多消息是?”
“那大皇兄可问对人了,臣弟还真知道不少!”
楚云桉眼睛弯得像月牙,整个人都兴致勃勃了起来。
“比如说,在那宫殿塌陷之前,臣弟听到了诵经声……”
“诵经声?”楚牧野口中喃喃着,他手里月白色的衣角被越攥越紧。
尘一大师昨日下午进宫,晚上阴阳殿便出事,父皇就这么容不下他们母子?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楚云桉暗暗挑眉,果然还是个孩子,这么快就稳不住了,反而是大皇兄还要再加一把火。
“臣弟还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黑气,那场面当真骇人极了!”
楚云桉瞥见对面两人微变的脸色,心中得意。
昨夜见识过皇后娘娘对待楚庭湛的态度,他就知道这母子三人的软肋只有一个,那就是——楚庭湛。
楚牧野板着小脸,摇头反驳:
“这般隐秘之事,三皇兄是如何知道的?若真当如你所说,这宫里恐怕早已流言四起了。”
楚景行点头表示赞同。
楚云桉见他们两人不愿相信,直接丢出一个令他们不得不信的理由。
“太子殿下忘记了,你皇兄我可是被鬼附过身的人,看见些你们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毕竟那么大一座宫殿,可不是一个小摆设,这世上的普通人又岂能于无声无息间,令其一夜沦为废墟!”
楚牧野兄弟二人表情微僵,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半晌后,方闭了闭眼。
“是我们魔怔了,多谢三皇弟好意提醒!三皇弟可有什么心仪的物件,也好让为兄略表心意,以作感谢。”
楚云桉嘴角上扬,不禁在心里为楚景行啪啪鼓掌,他这个大皇兄可太上道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皇兄!”
楚云桉压了压嘴角,硬生生挤出一个苦恼的表情。
“自从上次之后,臣弟对这些鬼鬼神神之事,便甚是感兴趣,只是眼下嘛,实在是缺少一个脱颖而出的机会。”
楚牧野皱眉,张口就要拒绝:“不行,这件事……”事关他的同胞兄长,母后一定不会允许其他人插手。
父皇同样也不会允许!
毕竟,阴阳殿里的腌臜事,随便一件被不小心透露出去,都会令他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唉,太子不要急呀!”
不等他把话说完,楚云桉摆手打断他,“怎么说都是自家人自家事嘛!父皇和母后一同出事,接下来你们可有的忙呢!”
哼哼哼!他聪明的脑瓜可是随了主人的!
把这些消息一个个爆出去,他就不信两条小鱼还不乖乖上钩,配合他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楚云桉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果然就见到两人脸色大变,眼底的惊愕掩都掩不住。
此时此刻,楚牧野的脑海里只剩下六个大字——天时地利人和!
父皇“病重”,楚以宁那个难缠的对手不在京城,即便投靠他的朝臣还在,也是群龙无首,不足为惧。
楚牧野微微仰头,目光触及三皇子来不及收敛的得意表情,心中暗忖:
三皇兄这个人有心机,但真的不多。
日后只要他安分守己,他倒也不是不能护着他,他喜欢会审时度势的人!
两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楚牧野端出太子的气势,答应下来。
“三皇兄说得是,都是一家人,这件事由三皇兄去办,自是最好不过,孤与大皇兄定然鼎力相助。”
“不过……”楚牧野语速微顿,“三皇兄查到的东西,可不要藏私啊!”
“那是自然。”该让你们知道的,我一定不藏私。
哎嘿嘿!有人给自己干活的日子,就是好,舒坦!
见两人达成合作,楚景行出言提醒:
“阴阳殿事宜不宜久拖,在无人主持大局的情况下,父皇最喜胆小怕事,能任他拿捏的人,三皇兄该知道怎么做吧!”
楚云桉立刻收敛住自己脸上那过于丰富的表情,挺直的腰板塌下去,整个人的朝气瞬间萎靡,连气势都弱唧唧的。
楚牧野看了看楚云桉,又看了看楚景行,再抬头盯向养心殿内时,不由在心中嗤笑一声。
父皇最喜欢的是能任他拿捏生死的人吧!
就在这时,养心殿的大门被人打开,小太监躬身请他们进去。
楚景行脚步稍慢,他坠在两人身后,盯着楚云桉尚显单薄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脸上的浅笑更淡了一些。
倒是他小看了三皇弟,这家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但方才一席话,却句句都在点醒他们!
他们与父皇有仇!
父皇也在提防他们!
掌握实权的机会来了!
眼下这情况,就算明知道这人在算计他们,他们也不得不心甘情愿地答应。
不仅要答应,还要尽心尽力地替他谋事!
楚景行摇了摇头,果然他们皇家就没有一个蠢人!
进入养心殿内,三人依次排开,对着屏风内行礼后,被文德帝叫起。
“你们来作甚?”
楚牧野率先回话:“回父皇,今晨云尚姑姑让人传话,说母后遇刺,受了重伤,让儿臣快些进宫来!路上又得知母后被宣来养心殿,儿臣这才与两位皇兄一同过来。”
“哦?那老三呢,你也是得了凤仪宫的传话?”文德帝的声音从屏风后幽幽传来。
楚云桉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心中暗骂:皇后娘娘那一剑怎么没直接戳死你,让你还能在这阴阳怪气。
面上却是一缩脖子,似是害怕一般,瑟缩道:
“母妃听说母后受伤,早早去了凤仪宫,儿臣慢了一步,在御花园偶遇太子殿下和大皇兄,这才跟了过来。”
文德帝半靠在软枕上,眸光掠过屏风上楚云桉那扭捏的身影,旋即闭上眼,满脸厌恶。
他这个本该早死的废物儿子,如今竟然活得比他还要好……
“你们母后如今暂住偏殿,看过后早些离去,莫要扰她休息。”
三人躬身应是,随后被放出文德帝的寝宫。
看望过文皇后,三人一齐离开养心殿,而后分道扬镳。
至于偏殿内的频频暗语,楚云桉才没有兴趣去听,他还赶着回家呢!
对,回家!
有主人在的地方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