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深深地望着他,握着茶杯微微泛白的手指,和起伏频率略快的胸膛,彰显着他十分不平静的心情。
浓密修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洒下精致的阴影,分明已经喝了一杯茶润了喉,可喉间吐出来的字仍旧是难耐沙哑的。
“共享?江月白,你真的舍得吗?你若是舍得,你当年就不会连旁敲侧击一番都不愿意,直接毫无预兆地心狠手辣到对你皇兄我下手了不是吗?”
江逾白浅色的眼底压抑着朦朦胧胧的野望,剪不开、斩不断,像是初春时候连天生长的野草,放肆生长,野蛮扎根。
江月白闻言,樱花般粉色的唇瓣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舍得?
怎么可能舍得?
可不舍得他又能怎么办?若是让琳琅跟了父皇,他都替琳琅恶心得慌。他父皇这一颗棋子下得太快太突如其来,横插一脚便打乱了整个棋盘的棋局,打乱了他本来井井有条的进度。
他忍不了了。
他失去了原本的耐心。
“当然不舍得啊,可是我不舍得又能怎么办?你我都明白,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就连我也没想到,当年我将事情做那么决绝,如今也会有有求于你的一天,不是吗?”
江逾白垂眸,忽然感受到胸口阵阵的疼痛,心中阴郁至极,低声问:
“当年那毒当真没有解药?”
江月白缓缓解释道:
“那不是毒,那是裴首辅从南疆搞来的蛊,那蛊的功能是蚕食你的身体你的血肉。你的身体气血亏空,五脏六腑被那蛊虫渐渐蚕食,所以你的身体才会这般差。”
“不过,裴首辅是不可能替你解蛊的,我想皇兄你应该明白为什么,他不希望我们合作的。不过那南疆太子东陵玉不是最近来了我们大景吗?如果皇兄你有这个能耐,你可以找他帮你解开这个蛊。”
江逾白将茶杯重重的搁置在桌面上,轻笑一声,声音冷如寒川:
“原来你们用的是南疆的蛊啊,难怪大景的御医都找不到病起的缘由,束手无策,只知道这毒药石无医。”
江逾白心里萦绕着浓郁的郁气,但他更关心的还是另一个问题,抬眸看向江月白,问道:
“所以,江月白,你打算怎么让琳琅从了你?或者,我应该问,你怎么绕过裴首辅那边强取豪夺?父皇那个性格隐忍这么久没下手,就是因为绕不过裴首辅,江月白,难道你就能绕过吗?”
江月白轻轻敲击着桌面,淡淡道:
“裴临渊把持朝政这么久,找个合适的理由,将他们连根拔起有何问题?就比如说,裴首辅既然会用蛊,那裴首辅大概和南疆皇室有所勾结吧?”
“皇兄,你也清楚,这些百姓都是愚民,他们被舆论引导后可分不清是非,给裴临渊这种罪名扣下去,应该足够裴临渊受万人唾骂了。”
“而且,父皇这次倒是给我打了一个好榜样,确实,对付琳琅这种无论如何也捂不热的人,就得抓住她的软肋将她逼入绝境,逼得她只能来求你。”
“届时我就对她说,想要我留下裴临渊一条狗命,可以,琳琅,你拿你自己来交换。皇兄,你觉得琳琅会不会愿意呢?”
这一长串的计划,给江逾白听得一愣一愣的。
听罢,江逾白弯了弯眼,抚掌而笑,语气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皇弟,你可真是父皇亲生的儿子,这计划和父皇的相比,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江月白目光冷冷,“瞧皇兄你这话说得……难道你不是亲生的?”
江逾白轻笑,“可我只有容貌肖似父皇,可是,江月白,你的性格脾气应该和父皇有七成相似吧?”
和父皇相似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所以,他这个这般心狠手辣的皇弟,说着要和他合作,这番话里面又有几分真情实感呢?
让他猜猜,江月白应该计划的是,利用他,和他联手除掉裴首辅之后,再修养两年,就要卸磨杀驴地除掉他吧?
不过,纵使明知江月白心怀不轨,他也不会不答应他。
与虎谋皮罢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江逾白轻呷一口茶,眼底蕴藏着不带丝毫温度的笑意:
“江月白,那就详细说说我俩如何共享吧?我们俩是一人一天,还是一晚一起上啊?”
江月白闻言,脑海甚至空白了一瞬。
江逾白方才说什么?
什么一晚上一起?
反应过来后,一张白皙的脸气得脸颊绯红,手背上青筋暴跳,咬牙切齿道:“江逾白!枉自你自诩正人君子、端方如玉,这种污言秽语你怎么说得出口的啊,你自己说一晚上一起的时候,你说出来都不觉得恶心吗?”
江逾白面不改色,仍旧是淡笑:“那万一,琳琅就喜欢这样呢?”
江月白气得想动手给他一拳:
“滚!江逾白,你死了这条心吧,没可能,琳琅她又不喜欢男人,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琳琅明确表示了,她有心上人的。”
“况且,就琳琅那个病恹恹的身子骨,你不打算替人家好好养着身子骨也就罢了,还想这般发泄你心中那恶心的欲望。两个人一起,你也是真不怕把人家玩坏了。”
江月白一张脸被气得铁青。
他感觉江逾白估计心理已经变态了,才能说得出这种丧三观的话,你瞧瞧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江逾白则是侧目望向外面的大雨,目光深冷,一言不发。
细密的雨倒映在他浅若琉璃的眼底,将眼底最深沉的算计压制在最深处。
被缠绵的病痛折磨七年,谁能有什么好的精神状态呢?
……
今日休沐,连绵的雨一直下到翌日的清晨仍旧未曾停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潮湿的味道。
谢琅扶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缓缓支撑着身子起来,目光一瞥,见江予怀正坐在她的身边,早已整理好了衣冠,一丝不苟。
帝王单手托着苍白的脸颊,浅若琉璃的眼眸微微弯起,目光似笑非笑,修长的手指散漫地玩弄着她泻落在脸颊旁边的青丝。
“爱卿醒了?昨日爱卿醉酒了,朕用尽手段试过了,爱卿属实不能行事,所以朕就只能违背朕的诺言,反过来把爱卿压了,爱卿应该不会介意吧?”
谢琅闻言,脑海空白了一瞬。
冰凉的目光迎上江予怀戏谑的目光,抬手抚摸着自己平整的衣襟,微微思索了片刻,便摇了摇头否认了他的话。
“陛下莫要戏耍臣了,臣身上可是没有感受到半点不自在。”
被谢琅这般毫不犹豫拆穿了,江予怀仍旧面不改色,仍旧是笑意绵绵:“朕这不是怜惜爱卿你是第一次嘛,行事自然是用尽了此生的温柔,爱卿莫非是喜欢朕下次粗暴一点?”
见谢琅仍旧满脸不信,江予怀心里玩心大起,继续温声哄骗她:
“爱卿莫非是民间的那些话本子看多了?那些话本子上写第一次会疼,是因为对方不知节制,朕这般怜惜爱卿,怎么会舍得爱卿第二日疼得下不来床呢?”
谢琅由于只有过看文的经验,丝毫没有过实战经验,被江予怀这番话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被他这一番眼睛都不眨的连篇鬼话差点都绕进去了,
才骤然反应过来——
她是女子啊!江予怀这反应可半点不像是发现了她是女子!
她眼眸微眯,张了张嘴,反唇相讥道:“陛下莫不是属实……,才会让臣丝毫感觉都没有吧?”
语毕,谢琅的目光又戏谑地往江予怀身下一扫,小状元郎那眸光狡黠、装模作样的模样,就差没把陛下你那处是不是太小了不行呀、这几个字写脸上了,给江予怀简直气得牙痒痒。
江予怀咬牙切齿捏了捏谢琅脸上的软肉,以作训诫:“朕的爱卿,你也是真敢出言挑衅朕!爱卿就是吃准了朕拿你没有办法,才敢如此恃宠而骄吧?……朕昨晚遵守约定根本没碰你,否则你以为你今日还能安然无恙地下得了床?”
识时务者为俊杰,谢琅还是由衷感谢了一句:“臣谢过陛下不碰之恩。”
见谢琅眼中似乎有着略微的庆幸,江予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逃得过初一,爱卿以为你逃得过十五?今晚继续来勤政殿侍奉朕,朕不把生米煮成熟饭,朕誓不罢休。”
谢琅眼珠一转:“臣没有经验,动作粗暴,不似陛下那般欢好之后感觉不显,臣唯恐陛下明日难以下床,以至于耽误了朝政,臣万万不敢当这般佞臣。”
“……爱卿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江予怀沉默了一会儿,大手比划了一下她纤细的腰身,握在手里,嗤笑了一声,“爱卿这腰身娇娇软软得像是女子似的,爱卿真的有这般本事吗?”
谢琅哼笑一声:“陛下拭目以待。”
两人正嬉笑着,江予怀的锦衣卫指挥使在外求见。
锦衣卫指挥使非要事一般不求见。
江予怀眸光思索间,对上谢琅的目光,征得谢琅的同意后,出言安抚了谢琅两句,起身去外殿见那指挥使了。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江予怀从外面回来了,只是出去之前那张脸还是晴天白云,回来后江予怀那张脸简直阴沉得都可以滴水了。
江予怀似乎是有些气又有些无奈地攥住谢琅的手腕,用一种极大的力气攥在手里,眸光微微闪烁着,似乎是想俯身吻一下,又强行克制住了。
喃喃道:
“爱卿,朕的谢爱卿,诶,你可真是个蓝颜祸水啊……”
谢琅眸光不解:“陛下这是发生了何事?”
江予怀浅色的眸子定定地看了她良久,最后,嘴唇翕张着,属实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件事。
难道要告诉她,他那江月白那小没良心的小崽子,昨夜为了她强闯出宫,不知道和江逾白去密谋了些什么事情?
他心里面有一些推测,但是他觉得自己得将事情先调查清楚,他又不是什么不分是非的昏君,不能冤枉了这俩小崽子不是?
毕竟指挥使也说了他什么都没听见。
但从逻辑上进行分析,江月白身为太子强闯宫门出宫,又夜叩晋王府,能是为了什么好事?
行事这般嚣张恣意,简直是把他这个当父皇的这张脸踩在脚下了。
……
用了早膳以后,谢琅独自穿戴好官袍,将衣冠整理得一丝不苟后,和江予怀报备了一声,撑着一柄油纸伞便出宫去了。
朦朦胧胧的烟雨交织在红砖明瓦之间,少年纤长如玉的手指握着一柄青荷色的油纸伞,素银腰带衬托得腰身纤柔,一袭天青色的官袍绣着鹭鸶纹样。
在揉碎的烟雨中,宛如一幅清隽绝伦的山水画卷,蕴集山水灵气之意,胜过江南琴韵的清雅。
步履优雅款款,举手投足尽显世家子弟的清贵之气。
谢琅就这样行走在长街小巷中,引得长街上的众人频频侧目。
最后,她收了伞,驻足在了一家驿馆前,朝着驿馆的守门侍卫说道:“大景翰林院修撰谢琅,对南疆太子东陵玉仰慕已久,鄙人希望能有幸得见南疆太子一面。”
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他们是南疆太子的人,对谢琅不甚了解,也不清楚谢琅和东陵玉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感觉大景的臣子来见他们太子殿下,属实奇怪。
语气歉意道:“抱歉,我家主子吩咐了,暂时不见人。”
谢琅目光执着,软着声求了句:“拜托二位小哥进去通报一句吧,琳琅感激不尽。”
或许是长得好看、嘴又甜就是能赢得别人的好感,两位侍卫的脸红了红,腼腆道:
“那我俩尽力而为试一试吧,不过若是失败了公子也别见怪,毕竟我家主子脾气古怪,不轻易见客……若是主子执意不肯见你,那也是主子没这个福气,公子不必妄自菲薄。”
谢琅感觉这俩侍卫怪说话怪可爱的。
她伫立在门口等了等,不过片刻等来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公子,主子说他稍后就来见你,让小的们赶紧恭迎您进去先招待着。”
谢琅颔首。
被招待在迎客殿,谢琅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东陵玉的到来。
一盏茶后,东陵玉才穿了身人模狗样的玉白锦袍,姗姗来迟。
然而,那贵公子的模样东陵玉演都不带演了,冷笑了一声,眉眼之间满是阴鸷,猛然凑近谢琅的眼前,语气极冷:
“谢小公子,真的好大的胆子。上次你将我坑得这般惨,今日还敢单刀匹马的来见我?你真不怕我把你在这驿馆里活剥了?”
谢琅摇了摇头:
“我倒也不至于轻敌到单刀匹马。”
东陵玉挑眉感受了一下。
好吧,这谢小公子确实带了人的,但无伤大雅,他若是想把她生吞活剥了,她带的人是来不及救她的。
东陵玉眯了眯眼,微微思忖着她来他这里的目的,想清楚之后,眼底掠过一丝拿捏了谢琅的快意,散漫地坐在琳琅的对面,似笑非笑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谢小郎君也别打马虎眼了,实话实说单刀直入吧,你找本殿下是有什么事情相求吗?”
谢琅抿了抿唇,回答道:“我、不,鄙人希望和殿下做一个交易,鄙人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只求殿下能在今晚宫宴之时,向我朝陛下求娶——怀柔公主。”
让东陵玉求娶江画眠。
这是除了把自己卖身给江予怀,她唯一能想到的能安然无恙保下江画眠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