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景朝建朝二百九十年,包括朕在位,一共出了十七位帝王,而在景朝二百五十年到二百七十年,就一共出了三位皇帝,琳琅,你猜一猜是为什么?”
江予怀拉着琳琅的手,垂眸,缓缓地说着。
瞧着谢琅闪烁的目光,江予怀一字一句的解释道:
“朕的皇叔因为国库不足,皇室里养的藩王太多,选择了削藩,得罪了藩王的利益,结果被宫女勒死,你说,宫女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皇叔膝下无子女,文臣从宗室选了个藩王继位,他当时一继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用太监打压文臣,结果继位不过五年,便意外落水,溘然长逝,然而,真的是意外吗?”
“而朕的父皇,为了活命,直接开始选择装傻充愣,整日不问世事,寻仙问道,安安心心当一个傀儡皇帝,将权利全都交给内阁处理,才安然无恙的享过了晚年。”
“琳琅,别轻易去得罪这些你得罪不起的人,朕不一定能护得住你,甚至朕都不一定能护得住自己。”
“你想开放女子科举,你知道其中得罪了多少人的利益吗?若是让女子有了野心,牝鸡司晨,她们不在安于相夫教子,不再安于后宅,权贵能推行三妻四妾,那她们是不是要求三夫四侍,整个江山不得全部乱了套?礼乐崩坏?”
谢琅定定地看着江予怀。
这就是吃人啊。
封建社会,高门权贵吃贫苦百姓,男人吃女人,一层吃一层的狂人日记。
原来他们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甚至能将吃人这事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清新脱俗。
“从来不是质疑是否有女子的执政能力,古往今来也有不少狠人太后垂帘听政站到了权利顶峰,你我都心知肚明,让女子掌握权利,整个社稷都会进入长久的礼乐崩坏,为了夺权导致的勾心斗角只会更加频繁和严重。”
从来便是更强的一方掌握话语权,然后用各种话术将弱者压榨到极致,为其卖命——男人告诉女人你生来不行,资本告诉工农你不够努力,权贵子弟轻而易举便能嗤笑努力,口口声声凭什么你的十年努力比得上我祖上三代的积累。
可是,从来如此,便对吗?
江予怀对琳琅说:“琳琅,没必要,真的没必要,琳琅,朕或许所剩之日无多,但朕不想看着你不过束发之年,朕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你走在朕的前面。”
谢琅垂下了眼睫,哑着声说:“陛下,怎么可能没必要呢?现在的王朝不是曾经的安稳时期,外邦虎视眈眈,不变法难道慢性等死吗?国家社稷面前,哪有这么多男女因素,妇孺可顶半边天,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陛下不会觉得匹夫只能指男子吧?”
“琳琅,你的理由完全不足以说服朕,除了怀孕生子,有什么事情是女子能做而男子是不能做的吗?既然男子都能做,就让男子做,而不是一定要女子去做。”
“因为一根筷子易折,一把筷子难折,人多力量大。陛下,难道在你的心里,其他女子就不是人吗?”
江予怀只是摇了摇头。
“她们在朕的心里确实不是人。”
谢琅瞪大了眼,倏然起身盯着他,清冷的声音都带了些怒气:“陛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予怀懒懒地靠在床榻上,如墨的长发犹如绸缎垂落在双肩,清癯的下巴微微抬起,好以整暇地瞅着谢琅,红唇翕张说:
“谢爱卿凶朕作甚?朕如今身子骨不好,谢爱卿这般无情粗暴的对待朕,朕只怕是活不长久了。”
“谢爱卿别白费心思了,除非等朕死了,不然,朕只要还能撑着一口气,就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谢爱卿你将你自己置身于水火之中的。”
江予怀漫不经心地想,他要努力活下去的理由又加了一个。
谢爱卿果然不是裴临渊那狗贼亲生的,裴狗贼明知道前方有火坑,还眼睁睁地看着谢爱卿往里面跳,他就搁那坐收渔翁之利,狗贼,真是个狗贼。
谢爱卿如今年龄尚小,不懂世事,不知天高地厚,可是他怎么可能舍得她去撞那个南墙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他只会将她撞南墙的路全部封死。
他可以允许谢琅足够的自由,让她天高任鸟飞,可是若是谢琅想学习精卫填海的无私奉献,他只会毫不留情把谢琅的羽翼折了,留在自己身边。
谢琅觉得江予怀是块顽石,属实不想对牛弹琴,恶狠狠给江予怀掖了下被褥,怒了句:
“躺好吧陛下你,不知道好好养病,还天天操心这操心那,这些事情是你该操心的事情吗?监国的权利都放给太子殿下就全部放啊,怎么还悄悄的插手我们的事情呢?臣走了,再见,不送。”
江予怀垂眸看着侧过去的脸,少年眉心凝滞了些微的浓云,笑了下。
谢爱卿真是口是心非。
江予怀望着谢琅拂袖离去的背影,重新拿起那一册话本子,继续慢悠悠地看着。
其实,他不是觉得那些女人不是人,他只是平等的觉得除了琳琅以外的所有人,都不是人罢了。
帝王无情,以天下百姓为刍狗。
……
下了值,谢琅来到天香楼,单手托着腮,眉心凝聚着愁云,愁眉不展。
谢琅面无表情在心里想着,这狗皇帝什么时候自然死亡啊。
一方面她其实并不是很希望江予怀死,但另一方面,江予怀那句除非他死,否则他不可能任由她施行这个政策,确实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就像是魔鬼在劝她堕入深渊。
林清挽不知怎么弄出来俩煎饼果子和几杯奶茶,笑容满面地走到谢琅的面前:“小阁老,发愁什么呢?你瞧你这眉头都拧成一团了。”
谢琅垂着头说:
“不出意外,女子科举的事宜被陛下否决了,我是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无视陛下,联合太子殿下和裴首辅直接将政令推行下去。”
“但姑娘你明白,陛下并不是被完全架空了,只要他不同意,我们就无法站在制高点上顺利的推行下去,我当然知道还有更狠的办法,毕竟陛下已经身体不好了,我可以收买宫里的太监,让陛下直接病得爬不起来床,说不了话——可是我不想这么做。”
林清挽不是很意外。
如果一个封建王朝的君王能同意,她才觉得是见了鬼了,本来这谢小阁老决定推出这项政令,就已经很令她震惊了。
林清挽说:“谢小阁老,你才十四,你如今前途无量,你千万别急啊,你总是能熬走那个老皇帝的。只要你熬走了那老皇帝,后面大景的几十年大权,不都在你手中吗,你急这一时作甚?”
谢琅没说话,眼底一片沉寂。
她也不想急啊,可是她也没把握自己能不能完成那个任务,活过二十。
她感觉自己说不定她真会走在江予怀的前面,那就可笑了。
不过择日不如撞日,谢琅决定快点想办法将娶女主任务完成了,是生是死都给她一个准信,现在剧情崩成这样,她不确定任务还能不能完成。
若是不能完成,她得在这最后的五年里,将一切都计划好。
若是能完成,林清挽便就说得便毫无问题,她可以把江予怀熬死,等江予怀死了,这未来的江山就由她一人大权独揽了。
“谢谢林姑娘你的建议,我仿佛茅塞顿开,我现在有点事,先走一步。”
“诶——!谢公子,我给你准备的——”林清挽看着琳琅一溜烟就没了的背影,手指愤愤地揪紧了手帕。
她专门给这小阁老准备的煎饼果子准备拿捏她的胃呢,怎么就走了呢?就算实在忙没时间吃,好歹也带一个走啊!
实在不行,给她加一点好感度啊!
……
“谢小郎君这些天不是个大忙人吗?怎么会抽空来我这处?”
东陵玉一袭玉白锦袍,乌发被白玉冠高高束起,显出几分翩翩君子来。修长如竹的手指慢悠悠地斟了两杯茶,一杯茶递给谢琅,一杯茶则是自己饮。
谢琅饮着茶,雾气氤氲在她朦朦胧胧的眼里:“自从怀柔被许配给你之后,怀柔便一直在你这里,说是为了让你俩培养感情,我很久没见她了,我想见见怀柔。”
果然,她来找他,只会是来找那女人的。
东陵玉眸光一滞。
“好一个痴情的小公子啊,这才几天你就对你那怀柔念念不忘了。”东陵玉勾了勾红唇,眸光似嘲非嘲。
谢琅放下茶杯,抿着唇不反驳,就当是默认了。
“我想请求殿下陪我演绎出横刀夺爱的戏码,可好?”
东陵玉挑眉,似乎有些不解道。
“小公子细细说来?我倒是有点兴趣。”
“就是,殿下能否以喜欢大景的婚礼习俗为由,说你想和怀柔在大景成亲,然后,我……我那日带着人马来抢亲。”
然后,按照剧情,她还会被抢,届时现场估计会乱做一团,反正还挺抽象。
东陵玉正喝着茶,被谢琅这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给呛到了,他属实没想过谢琅想和他玩这种操作。
目光诡异地看着谢琅。
“谢小郎君不会不知道破坏两国联姻是什么罪吧?”
谢琅默默说:“届时你就对我朝陛下说,你被我和怀柔矢志不渝、忠贞不屈的爱情所打动,不愿意横刀夺爱,愿意将怀柔拱手相让……”
东陵玉抵着额角思忖了片刻,目光晦暗间说:“谢小郎君将一切都计划好了,应当不会不知道我肯定要提条件吧,谢小郎君对那位公主情深不寿,能够拿什么来换呢?”
谢琅神色淡淡:“殿下你想要什么条件你可以自己提,我看我能不能接受便是了。”
东陵玉忽然抬首,望着谢琅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要你恢复你的七情六欲,给你体内再种一只情蛊,然后,你,爱上我。”
谢琅眯了眯眼:“殿下此言何意?什么叫恢复我的七情六欲?”
“谢小郎君就从来没觉得自己很奇怪吗?我一直在想为何在你体内的情蛊无法发挥它应有的作用,后来我见到了你那个养父,我就明白是为什么了,你被剥离了几乎九成正常人应该有的七情六欲,情欲淡薄到连情蛊对你产生的作用都小之又小。”
东陵玉这番解释让谢琅蹙起了眉头。
东陵玉没有理由骗她,并且,情蛊对她的影响也确实小——可是,首辅大人为什么要剥离她的七情六欲?
“没问题,所以,你需要我怎么做?”
东陵玉似乎很随意的说:“剥离你七情六欲的母蛊在你的养父手里,我可没办法帮你恢复,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帮你解开。”
说到此处,东陵玉忽然拉住谢琅的手,凑近谢琅的眼前,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谢琅的眼眸,意味不明地问了句:
“谢小郎君,我问个问题,从你种下情蛊开始,你和你养父相处的时候,有没有过情动的感觉?”
谢琅瞳孔猛地一缩,立刻摇头否认道:
“怎么可能?东陵玉,你不要信口雌黄,随意扭曲我和首辅大人多年的感情。”
东陵玉摸着下巴,唇色勾出潋滟的笑意:“真的吗?”
谢琅感觉有些被冒犯,瞪着他,冷冷道:“琳琅所言非虚。”
东陵玉望着外面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意味不明地说道:
“谢小郎君,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呢?你相信这是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还是相信,其实这本来就是一片树叶。”
“谢小郎君,我不相信你方才的矢口否认,你不用觉得违背了伦理纲常便觉得不好说出口,事实上,我怀疑我的情蛊可能出了一点问题,所以才会让你产生这样的错觉,你实话实说便是。”
东陵玉的语气已经接近于诱哄,可即使如此,他仍旧没有在谢琅身上套到实话——
“东陵太子,你不用煞费苦心、白费口舌了,我不可能会首辅大人有那种心思。首辅大人是我的养父,养父!你个不懂中原的伦理纲常的南、南疆人,知道养父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难道你会违背伦理纲常,恶心地喜欢你的父皇吗?”
东陵玉被谢琅连珠带炮的言语刺得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殷红的唇角,哂笑:
“是,我知道谢小郎君你没有,毕竟,你心心念念的怀柔还关在我这里呢。但是,因为情蛊导致的情动有不代表喜爱,所以,我只是问你有没有过情动的感觉,来确定一个惊天动地的猜测罢了……”